《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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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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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斟一杯酒给我。

林自亮问:“我发现家里有女客的衣服。”

海伦说:“我们,以后不准净用‘我’,什么都要以我俩为准。”

林自亮问:“她真的出来了?”

我没有回答。

海伦说:“冬天的衣服都在,想必有长久计划。”

林自亮接着问:“你成功了?”

海伦又问:“慢着,人呢?”

自己兄嫂,不必隐瞒,我说:“明天就出去找地方搬。”

海伦用手按住我,“哎,不必,我才不住这里,不过是回来陪林自亮收拾东西,我可住不惯陌生地方,林自亮将搬到我处。”

我喜出望外,“真的?”

林自亮无奈,“海伦不喜欢这里的装修。”

海伦掩着嘴,“沙发配窗帘,墙纸配床罩,硬邦邦,像土产电影布景。”

我说:“海伦,可是你家那么小。”

海伦说:“挤一挤嘛。”

林自亮并不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看着海伦笑,陶醉得叫人肉麻。

他们捧着酒杯走到露台去了。

我即刻找国香。

师母说:“她没来过。”

我一颗心提起来。

“你们有龃龉?”

“不,大哥大嫂回来了。”我说。

“慢着,门铃响,对,是她到了。国香,林自明找。有话明天说?”师母又回来,“你听到了?她看上去十分疲倦,老了十年。林自明,小伙子假装有气质通常爱扮个憔悴样,这不打紧,睡一觉把胡髭刮净又是一条好汉,我担心的是国香。”

师父回来以后,师母风趣得紧,都不似上了年纪的人。

“流离失所,到处为家,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明白。”

旁边传来师父的声音,“你同他说什么,是国香失算,关他啥事。”

“明天我来接她。”

海伦出来拿冰块,“女朋友呢,不是怕难为情吧?”

我再也无力嬉皮笑脸,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处处人月团圆,唯独斯人憔悴。

海伦进来,“有话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说:“有能力叫她出来,却无能力照顾她。”

“开头的时候总有困难误会,需要一段日子克服。”

“真羡慕你同林自亮。”

“你不知道我们作出多大的让步。他说他让我,我也说我让他,奇怪,双方退无可退,当中却不见空隙,有时还觉得透不过气来,你说怪不怪?”

“你们当中可没挤着一大堆闲人。”

“是,没人追我,没有比较,死心塌地,”海伦向我挤挤眼,“小老弟,你去问问林自亮要击败多少闲人才能同我结婚。”

“那不同,他那斗争是光明正大的。”

“对,你的痛苦最要命,你的相思最缠绵,你的人格最高贵。”海伦以她一贯潇洒的、玩世的、避重就轻的语气讽刺我,随即大笑起来,前仰后合,也不顾眉梢眼角是否露出皱纹。

林自亮就是爱她这一点,对海伦来说,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放在肩上一耸耸掉,练成这种能耐真不容易。

“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小明,我会先努力事业,再谈其他。”

我说:“但是我忽然看到了盛国香。”

海伦说:“视线是可以控制的,小明。”

“幸亏盛国香不像你。”

海伦一怔,“是吗,呵,那多好。”

成熟大方的她一点没有计较,拍拍我的背,转身出去。

这些日子里,出口伤人成为我的看家本领。

“海伦,对不起。”

“做小弟总得有些特权。”她笑。

看看林自亮的眼光多么好。没到十分钟,海伦还替我出净一口乌气:施峻这小家伙打电话来,没想到碰到定头货,海伦阿姨与她白相起来,好好地教训她一顿。

施峻习惯对我叱喝:“叫妈妈说话。”

海伦与她计较,“妈妈,我也是人家的妈妈,你是不是要同我说话?”

施峻急,“你是谁,快叫我妈妈。”

海伦啧啧连声,“妈妈没教你与人说话要有礼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得加个请字,或说谢谢。”

施峻把话筒交给施峰,做姐姐的说:“请盛国香女士。”

海伦笑,“你怎么不早说,盛小姐不在。”

“你是谁?”

“咦,你知道号码,怎么反而问我是谁,我当然是此间主人。”

“我母亲呢?”施峰开始怕。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她,也不认识你,我例不为粗鲁不文的人服务。”

施峰说不过她,只得挂上电话。

林自亮说:“会不会过分。”

“这孩子已经有十多岁了,她完全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呼呼喝喝地拿林家的人来出气,算一算,小弟不过比她大十年八年。”

“别夸张。”

“看得出小弟很受了一点儿委屈。”

“他在修练爱屋及乌,自然有所牺牲。”

海伦说:“我真弄不懂,为什么小弟一定要证明他会比她们生父更体贴,为什么要对她们怀有歉意,林自明又没有绑架她们的母亲。”

“别让他听见,我们到露台慢慢说。”

他们拉上玻璃门,电话铃再响,外头也听不到。

是施峰,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常客气地问:“盛国香在吗?”

我说:“她到你外婆家去了。”

“啊?”

“不过这么晚了,拜托你给她机会休息,不要再惩罚她了,夫妻间的事十分复杂,不是第三者任意撬一撬便可败事,”料施峰听得懂这番话,“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不希望你净图破坏。”

施峰是隔了一会儿才挂上电话的。

我走到国香的房间去透口气,顺手开启她的电脑,看绿色的文字与绘图一排排跳动,然后又关掉,百般无聊。

没想到书房有一只窗在露台隔壁,我还是听到兄嫂的对话。

“小弟是很天真的。”

“她这样出来,也委实感动了他。”

海伦说:“又不是回不去,也不见得是第一次,你真相信一个成年女性会得不经大脑轰一声放弃所有跟一个小伙子去生活?”

我呆住。

从来没有用这个角度来看过这件事。

林自亮也怔怔的,“我关心的只是小弟。”

“整件事最吃亏的是他,人家夫妻早有默契,所以我从来不做第三者,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背只大黑锅,弄到最后,人家是浪子回头,第三者往往恶有恶报,血本无归。”

“不会这样吧。”

“你看着好了,一声‘多谢你给我一段永志难忘的感情’,就可以漂亮地结束整件事。”

大哥默不作声,显然没有异见。

我在书房中听得浑身浑脑是汗。

海伦轻轻说:“早十多二十年,许多无知少女有过这种经验,现在多好,轮到无知少男。”

大哥说:“看开一点儿的话,林自明也{奇书}没有损失,暑假闲着也是闲着。”

“小朋友却想结婚。”

“你以为他这么可爱!他也是老手。”大哥护着我。

声音渐渐低下去,再也听不到了。

我伏在书桌上,胸口像上螺丝,一下紧一下松,难受得很。过半晌,心像是瘫痪,不大活跃了,反而冷静下来。

清晨,赶在上班之前到盛宅。

国香正开门出来,卡叽裤子,白衬衫,头发还是濡湿的,出乎意料的神清气朗,微微一笑,昨夜仿佛睡足的样子。

“我来接你回去,大哥另外有地方住。”

她不置可否,国香老是沉默,叫我打哑谜。

“要是不喜欢,今日一下课我就另找房子。”

她低头上车,仍然保留那个微笑。

我不心息,垂死挣扎,“父亲有款子剩下,我可问大哥要,你同施秀升离婚吧。”

她看着车外说:“暑假过去了。”

我陡然收声,车厢内却还似留有我刚才慷慨激昂的陈词,余音袅袅。

国香说:“不会有结果的。”

轮到我沉默下来,一双手,十只手指,不住地颤抖。

国香言语忽然流利起来,“这些日子,一直要你照顾,我实在不擅持家。”

我的口才急智不知何去,浑身惨痛,呆呆看住她。

“也没有必要再弄多一个家,我的家你的家我们的家,什么都找不到。”她叹口气。

“不!不能前功尽废。”

“你尚有何主意?”

“慢慢我会有能力,你要给我机会,我们两人又不是没有工作能力的孩子。”

“那么眼光应比孩子远些深些。”

“你根本不在乎,对你来说,这是夏季罗曼史!”

她抬起眼来看着我,有丝诧异,像是奇怪林自明这个人居然可以如此丑化一件本来是美好的事。

国香面孔上表情瞬息又平静下来。

“不要离开我。”

“送我回学校,大家都要迟到了。”

“一定还要回学校?”

“是,一定要回去。”

“国香,同我说,我到底排第几:家庭、工作……你说。”

“多么孩子气的问题。”

“说,一定要你说。”

她想了一想,“绝对在我自身前面。”

“不。”我疯狂地大叫起来。

“我根本没有地位,从开始你就立心同我开玩笑,你——”我像失恋的少女般痛哭起来。

情绪激动得完全无法宣泄,我所恐惧的一刻终于来临,我留不住国香,要尝到得而复失之苦,只会得瞪大眼睛看住她。

精魂缈缈出窍,回到十多年前,母亲过身那一日。本在家做功课,噩耗传来,接我们赶去医院,大人着我换衣服,我恍惚地套上裤子,忘了上衣,穿着棉背心就去了。

母亲在病床看见我,微微一笑,就撒手而去,我扯住她手不放,与医生护士拼命,直嚎哭,他们只得替我注射,把我送回家。

林自亮说我直哭了一年,结果没法子,把我扔到外国去完成中学。

今日好比那一日,母亲临终时一切细节都在我心中重现,我记得那个笑,国香此刻嘴角的笑意与母亲的一模一样,实在是无奈,实在是不得意,实在是不舍得,但是母亲不得不去,国香你呢?

身边传来师父的声音,“国香,你先走,我来照顾他。”

我踉跄地下车,看着她发动引擎将车子开走,废气喉管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挣脱师父的手,靠在墙上喘息,过一会儿,情形不但没有改善,反觉眼前金星乱冒,渐渐蹲下,用手掩住面孔,保护自身。

过一会儿,自觉可以站立,立刻窜出马路,叫部街车逃逸,留下师父在路旁蹬足叫我的名字。

回到家,兄嫂刚起来,一眼看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尤其是海伦,一切胸有成竹,立刻把国香搁在这里的东西全部扫到一个角落,命林自亮马上送还。

林自亮高高兴兴地应允,他从来没有假装喜欢过盛国香。

海伦十分懂事,她并没有试图安慰我,只坐在一角吸烟。她是个烟枪,开头不明有洁癖的林自亮如何爱上她,日后证明瑕不掩瑜,她的好处实在太多。

每枝烟只吸一半,怕染黄手指头,一下子就吸了半包。

海伦扭开无线电,一个不知名的男歌手在唱怨曲,著名的《可怜的蝴蝶》。

初秋的干燥空气使歌声特别动人。

我的双眼布满红筋,酸涩得似要滴血。

海伦像是为歌声做旁白,自言自语地说:“一整个夏天,如果快乐过一天的话,也算值得。”

我又不笨,当然明白她的意思,靠在沙发上不出声。

“每个人的快乐时刻都寥寥可数,后来我们就说平安是福之类的话,因为即使愿意付出高价,也不能换到什么。”

她站起来。

我紧紧闭着眼睛,阳光照在眼睑上,一片血红色。

海伦放下窗帘,“要不要喝些什么?”

“威士忌加冰。”

“在早上十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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