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方成乾的长女,备受宠爱,胎中带了灵识,一步步走过来,也是如同走在悬崖边上,左一步右一步都是要粉身碎骨的。
但是毕竟处在上层; 撕破脸暴力以对的少,多是用各种粉饰着道德伦理的东西来彼此攻讦而已。杨天骄却是实实在在要和人真刀真枪走过一场的。
换句话说; 方艳只需要打嘴炮,虽然嘴炮输了,也是下场凄惨,到底是锦衣玉食; 饿不着冻不着。杨天骄却是从各种天才人祸中成长出来的。
他坐在桌前,侧头看她,双手安分地捏着那几张宣纸; 放在桌上。
她伸手过去; 杨天骄吃了一惊; 犹豫着放下手中的宣纸,反手握住她的指尖。
他的指尖滚烫,她的手指柔软。
方艳轻声问道:“你说你们去扫清占山为王的土匪是吗?”
杨天骄耳尖红得要滴血,昏昏陶陶的; 闻言也压低了声音道:“是。”
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宫女太监; 每日定时有人过来洒扫; 却不停留,权当这里没有人一样。
按理来说,他们不需要担心任何人听到他们的话,再说了,就算有人听到了,也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他们声音轻轻的,生怕惊走了什么东西一样,小孩子小心翼翼地去靠近驻留在鲜花之上的蝴蝶也不过是这种情景了。
方艳问道:“那伙山匪有多少人马?”
杨天骄倾身过来,离她进了些,低声道:“大概也就一百多人,那里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们占着地势劫掠商队和山下的百姓,苏先生就让我们过去清扫道路。”
方艳也坐过去一些,凝神细听:“那不是很惊险咯?”
大略这些女孩子家也是喜欢那些出生入死的侠客的,杨天骄想。
他回忆起那次剿匪的始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方艳,轻描淡写道:“上山时费了些力气,可是到了山上,那些匪徒丧失了地利,就成了一盘散沙,其实不堪一击。”
方艳是读过兵书的,她问:“伤亡如何?”
杨天骄道:“我们全歼了那窝匪徒,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没跑。弟兄们死了三个,伤了五个,还伤到了一个从山下的村子里找来的向导。”
他有些担心方艳没有见过血,听起这些血腥的事情心有不忍,连忙又道:“那窝土匪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上山的。前几年税负轻了,苏先生又教县里的人种地,粮食是够吃的,如果不用重刑,这种事以后屡禁不绝,才真的是祸害不浅。”
方艳却听得津津有味,并不在乎全歼了那窝土匪是不是太过于严苛了。
就算那些人真的是良民被迫上山,过了些不劳而获的日子以后也是潜在的祸害,更何况,听杨天骄的意思,青凤教已经逐渐取代了那里的官府成为了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爷。
那就不止土匪的问题了。
那里的基层也绝对有问题。
这是早就明摆着的事儿,但凡是大一统王朝中某地出现了地方割据势力,或是那里匪盗尤其多,那么绝对是基层的府衙腐烂得一干二净了。
撇开心中对于当地府衙的不满,方艳将注意力回转到他的身上,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
“那你岂不是很容易受伤?”
杨天骄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没有,我运气一直不错。”
他确实很少受伤,最近受的伤还是上次袖箭从指尖带走了一块皮肉,但是很快就又长好了。现在伸出手来,只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疤痕。
“身手也好。”
方艳心里一松,笑眯眯地夸他。
身手好,运气也好。
两人离得愈发近了些,方艳又说:“这个本子我看得有五六个人,得去外面找几个人。”
杨天骄心中一动道;“莫老班主——”
谁知方艳也正有此意,开口道:“莫老班主——”
这话头正好撞到了一起,方艳想起来刚见面时的情景,当时杨天骄撞上了狄人和莫老班主的矛盾,悍然出手牵涉其中,一并送进京兆府来了。
要说方艳毕竟对狄人没有什么好感,那狄人本也就不占理,就直接把杨天骄和莫老班主一行人给放了。
“我这就让人请莫老班主带人进宫来。”
莫老班主的班子是京城中鼎鼎有名的,捧出了好几个名伶。宫中不养戏班子,因此也常把人叫进来表演。
其实哪怕宫中再节俭,养戏班子的钱总是有的,可是方成乾在的时候,杂剧是民间不登大雅之堂的一种艺术形式,他看不上。
方艳登基之后,又考虑到一来没必要腾出一笔钱来专门用做这个,二来养在宫中的班子不如外面经常登台表演的那些久经磨练,便也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突然心中一动,方艳又想起一件事来,貌似轻描淡写地问道:“和你一起的那几个孩子是你们教中的人吗?”
说起教中的事,杨天骄左右为难,左思右想,道:“是教中统一收养的孤儿。”
“嗯。”方艳早有预料,安静地点了点头。
“那个姑娘又是什么人?”
这个是必须得问的。
杨天骄心思急转:“你说苗苗吗?”
“好像是。”方艳的记『性』是极好的,当初那个姑娘确实姓苗。
“她也是教中收养的孤儿,我们都以兄弟姐妹相称。”
方艳的手指在材质厚重的八仙桌上敲打,沉思道:“婚配了吗?”
杨天骄这时候才明白方艳是什么意思,忙道:“她是阿志的未婚妻。”
方艳才不在乎阿志是谁,满意微笑。
事实上,真正的重点应当是青凤教的各种作为,但是方艳之前就已经调查得差不多,此时也并不需要这种与机密无关的寻常消息。
青凤教真正的威胁在于他们走的是堂堂王道,民心所向。
但是凡事有利有弊,这条路稳当,却慢。而且但凡以此道起家的政权,它的对手一定是极近腐朽了。
方艳十分自信,青凤教比狄人好解决得多,只要逐步清除掉朝堂中的腐肉,这伙反贼自然是不成威胁的。
说起来——能毅然决然地走王道之路,而不贪图速成,青凤教中也是有高人存在的。
闲扯了半日,方艳才悠悠然地离开。
有时候她极度蔑视方成乾在政事上的所作所为,有时候她也不得不感谢他。
若不是方成乾十几年不上朝,不理俗务,一干事情全部交给手下人办理,她平日里想偷个懒也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这个造成朝中百官权力太大,互相猜忌不干正事,那是另一回事儿了。
方艳在心中又过了一遍各项事宜,将女塾一事提到了眼前。
也是时候该开始办女塾了。
第61章 女塾()
殿试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留给新科进士们用来应酬交际;打马游街;意气风发的。
这段时间恰巧仍然在国丧之中,对于那三甲的逢迎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可是找上门来说亲的仍然不少。
这日;吕源收到了口谕进了宫。
前来迎接他的太监姓冯名小宝,是个口舌伶俐的;吕源问起什么,能答的说得头头是道;不能答的随口两句就带过了。
吕源心底一琢磨,套了两句话;弄明白这人居然是曹光的干儿子。
宫里的太监们虽然去了根;没有了生育能力,却仍然有着一股子传承后代的念想,他们的干儿子往往就是亲儿子;各种方面都会尽心尽力地提携。
为了方便前朝的臣子;乾宫的位置离正殿并不远,也不过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吕源就到了乾宫的偏殿之中。
裴源也正在那里静静地喝茶等待。
到了这里;冯小宝瞬时安静下来;将吕源印到裴源旁边坐着,他低着头;恭恭敬敬道:“状元郎请和探花郎稍等片刻;陛下正在处理公务。”
吕源拱手道:“那我便在此等待就是了。”
冯小宝退下去;一会儿,一个穿着浅蓝『色』宫装的宫女为吕源奉上一盏温热馨香的茶水。
他也有些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裴源等他安顿下来,才拱手行礼道:“吕兄。”
吕源对裴源颇有些好感,笑道:“我们就不要这般客气了。裴兄弟丰神俊秀,文采过人,有幸结识裴兄弟也是我的缘分。”
裴源微微一笑:“吕兄才是真正诸葛之才,小弟自愧不如。”
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裴源既得探花之位,十三娘的葬礼都有人愿意为他承办,找他说亲的人更是不可计数。吕源那里更是有人直言若是愿意收了自己女儿做小妾,愿意赠予半数家产。有人奉承着,自然心情就好。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奉承是为了他们未来的名位,却仍然处于看谁都顺眼的状态中。
吕源挑了个话头道:“听闻户部的冯侍郎有意和裴兄你结亲,裴兄为何拒了?”
国丧自然是个理由,可是这理由也就仅仅是个理由而已,裴源收敛了笑容,道:“家母才收敛了尸骨。”
说起来也是嘲讽,十三娘身份尴尬,曾经虽然也交往过一些人物,人老『色』衰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裴源在刘府也曾经见过不少人,刘府倒了之后,也消失不见。
直到他当庭钦点探花,门槛都被那些人给踏破了。
说着什么世交,真是可笑得可以。
“吕兄你又为何谢绝了那些人的笼络?”裴源不愿意多说十三娘的丧事,随口反问吕源。
吕源道:“在下发妻不幸去世,不打算再娶了。”
两人相对苦笑。
没一会儿,李甲也来了。
大略是同时去请的人,裴源住的最近,到的最早,李甲却离得最远,来得最晚。
三人寒暄了,彼此坐定,静默饮茶。
不一会儿,曹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拂尘轻轻一甩:“陛下召见,几位有请。”
面圣的规矩殿试之时是交代过的,只是方艳并非苛责之人,曹光简略地说了两句就带人进去了。
秋意渐深,天气转凉,方艳究竟是个女人,受不得寒,早在教人烧上了地龙。
软底子的鞋行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三人行礼过了,方艳从桌上的文书里抬起头来,点点头道:“免礼。”
太监们送来三个凳子,三人挨着坐了。
方艳从桌子上扒拉出三份折子,扔给旁边的曹光:“一人一份。”
曹光高抬双手,将折子递过去。
三人各拿了一份在手中细看,心知肚明这是头一次在上司面前『露』脸的机会。
这折子筹划的是方艳早就有过设想的女塾,说到底她需要自己的班子,自己的人才。科举选上来的固然已经打上了方艳的烙印,也保不齐中间那些受过最正统儒家君臣父子夫『妇』纲常教育的,反手就开始作『乱』。
顺便也是为了改善当今女人的境况。
只有『妇』女有了工作的权力,有了受教育的权力,才会有其他的权力。
吕源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他看得不慢,但是没有漏下任何一个细节。
裴源和李甲生『性』谨慎,并未率先发言,吕源也清楚他们的顾虑,率先道:“臣认为可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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