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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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家长女- 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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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神思量片刻,严清怡辨清方位往荣盛车行去。

    半边月亮爬上了天空,穿行在厚厚的云层中,把路面照得时明时暗。

    严清怡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也没有心思察看四周,险些被一匹马撞到,惊得她出了满身冷汗,连忙敛住心神。

    赶到车行,车行里已经关了门,大门旁边倒是有间小屋还幽幽地亮着灯。

    她连忙上前敲门,有位约莫五十岁的老者应声出来,“姑娘,我们这里人都散了,你要雇车就等明天再来”

    严清怡陪着笑脸道:“大爷,我找秦虎秦师傅。”

    老者上下打量她几眼,指着旁边小巷,“进里头,往右拐有一排号房,第三间就是。”

    严清怡谢过他,走到巷口,瞧着又窄又长的小巷,将怀里短匕掏出来紧紧攥在手里,硬着头皮往里走,走到尽头果然看到一排号房,数到第三间,扬声唤道:“秦师傅,秦师傅,秦虎!”

    秦虎敞着怀披件褡裢出来,见是严清怡,忙不迭地系上盘扣,问道:“严姑娘找我?”

    严清怡轻声道:“秦师傅,实在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现在出趟车,我想去顺天府阿昊被抓进去了,我得去看看。”

    秦虎吃了一惊,问道:“几时的事儿?”

    “差不多酉初被抓走的,春风楼里来了几个找茬的军士,起了争执,他跟李实和秦娘子一并给带走了。”

    秦虎思量片刻,“行,你稍等,我穿件衣裳。”转身进屋,很快出来,身上多了件短衫,对严清怡道:“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跟着不方便,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明天早晨给你个回话。”

    严清怡应声好,将手里包裹卷递给他,“里面是些金银首饰。牢狱那种地方,舍不得钱财找不着门路,秦师傅尽管用,把人带回来就好。”

    借着浅淡的月光,秦虎瞧见严清怡的面容。

    她瘦了许多,脸庞几乎脱了形,使得那双杏仁眼越发地大,却是一片迷茫无助。身上青碧色的斗篷空荡荡的,呼啦啦地兜着风。

    秦虎记得,三月里从贵州回来,送薛青昊回家时候见过她,她见到薛青昊先是想哭,眼泪没干又开始笑,活脱脱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可不像现在这般憔悴清瘦。

    秦虎不便多问,接过包裹,笑道:“严姑娘放心,阿昊是我徒弟,我这个做师傅不能置之不理,肯定给他讨个说法。”

    严清怡低声道谢,出了巷子便要往回走,却听秦虎又唤住她,“严姑娘稍等,我套车顺便送你回去,这趟路也不近便。”说着请先头的老者开门,进车行赶了马车出来。

    折腾这一趟,等严清怡回到家,已是戌时。

    她没心思吃饭,只掰了半块杂粮窝头强咽下去。

    夜里,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不等天亮又被雨声吵醒,再也难以入睡,索性穿好衣裳起身,将锅里剩饭剩菜热了热,勉强吃了。

    直到辰正时分,秦虎才披着蓑衣过来,“昨天太晚了没找到管事的,就只打点狱卒送了些吃食进去。这会儿我再去一趟,姑娘要不要一道?”

    严清怡应声好,寻了把油纸伞拿着出了门。没走几步,便觉出冷来,又不好意思再折回去穿衣裳,只得忍着。

    好在马车里不透风,要暖和许多。

    下雨天街上行人极少,秦虎赶车赶得飞快,约莫两刻钟就到了顺天府牢狱。

    许是秦虎昨夜已经打点好,这一路倒是顺利,每逢有狱卒之处,只要打声招呼就得以放行。

    少顷走到羁押犯人之处。

    秦虎指着长长的通道,“外面是女监,里头是男监,姑娘先进去,我去找找管事的。”

    严清怡深吸口气。

    她怎可能不知道,前世她就是被关在这个地方,苦苦地熬了十数天,才等到判决之日。

    她每天无事可做,就只有看着通道,看哪些人进来,哪些人被带出去,哪些人又受了刑,哪些人永远回不来了。

    思量间,已走到秦四娘的牢前。

    秦四娘很精神,半点怨言没有,反而笑道:“真是倒霉,上次还能蹭你的饭吃,这次四周都没人,连个说话啊的都没有,差点憋死我。”

    严清怡刚要回答,那边薛青昊已经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喊:“姐,姐,我在这儿。”

    不知何处传来狱卒的斥责声,“闭嘴,都消停点,再吵吵就滚出去。”

    薛青昊立刻止了声。

    秦四娘道:“你快去瞧瞧阿昊,他兴许憋屈坏了。”

    严清怡快步走过去,薛青昊隔着铁门拉住她的手,“姐,你带没带吃的,我都快饿死了。”

    严清怡恍然,“出门急,忘了,等会儿我去买点托人送进来。”

    薛青昊点点头,委屈地说:“姐,我们是被他们几个算计了,他们就是成心找事。”

    严清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着两间牢房,那三个军士正悠哉游哉地坐在地上,一派安然。

    察觉到严清怡的目光,其中一人竟然颇为得意地笑了笑。

    严清怡回过头,对薛青昊道:“你别急,秦师傅来了,他说帮忙找路子,早点将你们接出去。”

    话音刚落,便听身后脚步声响。

    秦虎与两个狱卒一道走过来。

    狱卒毕恭毕敬地奉上钥匙,秦虎打开锁,沉声道:“走吧,回家去。”

    李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真让我们走?就只关了一夜?”

    秦虎笑道:“你想多待几天,我也不拦你,就看这哥儿几个应不应?”

    狱卒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昨儿不知道,多有得罪,多包涵多包涵。”

    李实跟狱卒打交道多了,情知他们所为都是上头吩咐的,并不见怪,抬手拍拍身上尘土与草屑,趾高气扬地说:“回去,出去头一件事就是好生吃顿酒,不醉不休。”

    旁边三个军士瞪大双眼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惊诧。

    那边秦四娘也脱了身,听到李实的话,笑道:“对,出去好生吃一顿。”

    两位狱卒在前头带路,几人在后面跟着,刚走出牢狱,严清怡顿时立在当地。

    对面的街旁,七爷撑一把精致的油纸伞站在白练般细密的雨幕下,神情淡然,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他披了件宝蓝色锦缎斗篷,斗篷底边拖在雨水中,上面星星点点溅上了许多土黄色的泥点。

    可这丝毫无损于他的清贵高雅,反而更多了些超然脱俗。

    严清怡蓦地就明白,为何仅仅过了一夜,他们几人就能被放出来。

    若不是七爷相助,又会是谁?

    严清怡呆愣片刻,便朝七爷走过去。

    雨水浇在她头上,瞬间淋湿了发髻,顺着鬓发滴滴答答地落在衣衫上。

    不等她走近,七爷已淡淡开口,“你不用谢我,我想要的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严清怡垂眸,目光瞧见七爷脚前一片坑洼,而他玄色的靴子便浸在雨水里,雨珠扑落下来,在水坑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七爷清冷的声音仿似来自九霄云外,“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想不想有个人,可以让你倚靠,可以给你撑伞。你的难处他愿意替你解决,你的家人他愿意帮你照顾,你的担子他愿意为你担负,只要你肯,他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严清怡愕然抬头,对上七爷如寒潭般幽深的几乎瞧不见底的黑眸。

    七爷接着问:“或者你还是愿意,跪在这水坑里给我磕头谢恩?”

第128章() 
最后那一句;声音极低;又被“哗哗”的雨声扰着;严清怡听不出他到底是讥讽还是示威。

    本能地就想依从心底的想法跪下谢恩。

    那双浸在泥水里的玄色靴子却着实刺进她的眼。

    桃花会上;他浅淡一笑;让满树桃花尽都失了颜色;而土地庙中;他高山遗雪般的气度硬生生把满院的断砖残垣站成了一幅水墨画。

    这般清雅高贵的人,站在浑浊不堪的水坑中,宝蓝色锦缎的斗篷湿了大半。

    严清怡突然就失去了勇气。

    往事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闪现在面前。

    满周岁那天;严其华往她嘴里塞了炒豆子;

    两三岁时,严其华把她扔在升仙桥,却领着严清芬回了家;

    五岁时;薛氏生病;她踩着凳子上锅做饭,差点摔倒;

    从七八岁开始;不等出正月;她就提着篮子满大街卖玉兰花;而赤日炎炎的六月天;她蹲在净心楼的墙角下卖杏子;

    十岁时;涌泉胡同卖炒货的吴大叔让她长点心,说严其华天天巴结黄任贵;没准儿惦记着也要卖闺女;

    十一岁,她倾尽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东四胡同的宅子;

    十二岁;大姨母带着她跟蔡如娇到张阁老家拜寿;

    十三岁;薛氏含恨自尽,她蒙冤入狱;

    三年守孝,她好容易生活安定了,手里攒了银钱,可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薛青昊以后拿什么娶亲,她的出路又在哪里?

    严清怡不由自主就落了泪。

    泪水混杂着雨水侵入口中,尽是苦涩。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被羞辱,因为她无依无靠,所以就被欺侮。

    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多少坎坷曲折。

    她累了,她支不起这个家。

    就让她攀附权贵吧,就让她当姨娘吧,反正严其华早就打定主意把她送人。

    七爷总比李丰显强得多,黄任贵的儿子只能在济南府当个衙役,而薛青昊有了七爷撑腰,说不定会有个光明的前程。

    可她总归是不情愿,不甘心啊!

    严清怡沉默地站在雨里,只觉得从心底往外透着冷意,冰寒彻骨,而衣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箍得难受。

    七爷长长叹口气,将伞移到她头顶,低声道:“进车里暖和些。”

    秦四娘浑身也已湿透了,冷得不行,闻言忙扶着严清怡的手臂上了马车。

    车里拢了火盆,温暖怡人,车座上已经铺了狐皮,柔软舒适。

    严清怡痛哭出声,正哭泣中,听到车外薛青昊声嘶力竭地叫嚷:“姐,姐,你去哪儿?”

    就见秦虎跟他低语几句,薛青昊点点头上到秦虎的车里。

    而七爷,仍站在雨水里,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七爷面前,腰弯得很低,频频点着头。

    少顷,七爷收了伞,抬脚上来,瞧见严清怡满脸的泪水雨水,从案桌下面掏出两条棉帕,又拿起座位旁边的毯子一道递过去。

    严清怡很快止住哭泣,擦干泪水,顺便把头发的水拧了拧。

    七爷淡淡道:“你若不愿意,现在还可以说,再迟就没有机会了。”

    严清怡沉默片刻,低声回答:“我愿意。”顿一顿,又道:“我蔡家的表姐现在在邵简邵公公那里,能不能把她接出来?”

    七爷飞快地扫她两眼,神情仍是淡淡的,“好。”

    “先前罗阁老虽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家里女眷却是无辜,能不能给她们赎了身有个容身之处?”

    “好。”

    “阿昊一直学武,可不曾正经读过书,我想请个夫子给他讲些经史子集三纲五常。”

    “好,还有呢?”

    严清怡拢紧身上毯子,目光无意识地看向窗外,车帘晃动,街景飞驰着向后掠过。

    这并非去往荷包巷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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