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怡再度谢过陆安平。
过得两天,春兰两人把荷包做出来,严清怡收到了何若薰的回信。
信上表达了对严清怡进京的惊讶和欢喜,又抱怨田庄其实并不比京都凉快,但是她们田庄后面山上有口石潭,四周用篱笆围起来,就可以进去凫水了,不过潭水凉,只能正午的时候下水。最后感谢严清怡的邀请,许诺回京后一定会到陆家来。
严清怡笑着读完,将信收进匣子里,拿起两双才做好的细棉布袜子到正房去找大姨母。
为了舒服,袜底用了两层棉布,袜口用水草纹封边,再绣数朵小巧的桂花点缀其上。
看起来雅致又大方。
大姨母赞不绝口,“穿在裙子里头的东西,绣什么花儿朵儿的,白费这工夫别人又看不见。”
严清怡笑道:“别人瞧不见,可咱们知道,想一想也高兴。再说,如果到相熟的人家去,姨母脱掉绣鞋上炕,可以装作浑不在意地显摆显摆。”
大姨母笑得合不拢嘴,“偏你有这些心眼儿,不过这么漂亮的袜子不显摆出去确实可惜了。我先收着,等出门做客的时候穿。”
蔡如娇见状,心里便有些不自在。
在蔡家,她向来是被捧着被哄着的那一个,何曾想过做针线活儿去奉迎别人,就是她亲生的爹娘也没穿过她亲手做的东西。
一时既嫉妒严清怡伏低做小地讨好大姨母,又懊悔自己怎么没事先想到这一招。
她是会做针线活的,平常懒得做而已。
好在,她脑子也算机灵,让丫鬟秀橙抱了琴过来,“我给姨母弹首曲子解解闷儿。”
大姨母连声道好。
严清怡也凝神聆听。
琴声起,飘渺清越,犹如置身高山之巅飘忽不定,旋即淙淙铮铮似山涧清泉顺势而下。
正是相传千年的古曲流水。
泉水淌过寂静的山林,流过平缓的山坡,飞瀑般倾泻于山谷之中,汇入山泉,琴声也时而高亢时而清冷时而澎湃时而明澈,最后缓缓收势。
严清怡赞道:“洋洋兮志在流水。”
蔡如娇面露得色,问道:“你也知道这琴曲?我琴棋书画都学过,但是最喜欢弹琴,所以把琴也带来了。”
严清怡道:“表姐都学过哪些曲子?”
“十几曲吧,”蔡如娇扳着指头数,“高山、流水、广陵散都学过,不过练得最多的就是流水和佩兰。”
大姨母颌首笑道:“阿娇这手琴弹得真不错,流水也罢,佩兰也罢都是好曲子,以后要勤加练习别落下了。”
高山流水觅知音,而佩兰严清怡顿时想起“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的句子,这不是自比为空谷幽兰欲寻知己的意思嘛?
严清怡不由看向大姨母。
大姨母笑容亲切,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慈爱,“阿清,你也得学学弹琴。”
严清怡赧然道:“我对词曲韵律一窍不通,大姨母还是别难为我了。有这个工夫,不如我再给你做两双鞋。”
大姨母暗忖,这样也好,蔡如娇能抚琴能作画,严清怡写一笔好字又做得好女红,说不定哪根藤上能结个瓜。
说不定贵人还真就不喜欢听琴曲呢?
如此想着,便没要求严清怡非得学琴。
再过几天,何若薰果真递了帖子上门,和她一道来的还有位严清怡压根没有想到的客人
知交()
严清怡站在垂花门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抄手游廊里;被丫鬟簇拥而来两位少女;左边穿浅绯色衫子的是何若薰;而右边那人;身量比何若薰略矮些;穿件天水碧短袄月白色罗裙;身形窈窕面容精致,眉宇间若隐若现一抹清冷的不正是魏欣?
可是,又怎会是她?
前世她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但今生,根本不曾有过交集。
她怎么可能来这里?
严清怡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何若薰看出她的惊讶,连忙介绍;“这是淮海侯魏家五姑娘;路上碰到了,她家离这不远;过来认个门;以后也好走动。”
严清怡脸上露出由衷的欢喜;“见过五姑娘;我闺名清怡;你唤我阿清或者三娘都可以。”
魏欣未作声,只矜持地点下头;算是招呼。
严清怡头先引路,带她们走进正房;笑着引见;“这是我大姨母,这是二姨母家中表姐,姓蔡名如娇。”
何若薰屈膝福了福,“见过陆太太,冒昧前来,打扰太太清静。”分别介绍了自己和魏欣的名讳。
魏欣跟着行过礼,笑一笑,静静地站在旁边。
大姨母笑道:“说哪里话,我们初来乍到在京都也没有熟识的人,正感到烦闷,巴不得天天有人来玩,也好热闹些”,热情地招呼两人就坐,又吩咐丫鬟把昨儿刚买回来的苏样点心端上来。
严清怡跟着补充一句,“不知绿豆糕还有没有,一道拿出来请两位姑娘尝尝。”
丫鬟很快端上一壶茶,两碟点心,“绿豆糕只剩这两块了。”
严清怡让何若薰,“大姨父先前在江南为官,家里习惯吃苏式点心,你喜欢什么就尝点什么,不要见外。”边说边掂起块绿豆糕,掰一半递给魏欣,“这是济南府的方子,跟京都的做法不一样,里面加了青红丝、玫瑰酱还有核桃仁,不是特别甜。”
魏欣着意地看她两眼,接过吃了。
大姨母慈爱地看着她们,乐呵呵地说:“要说这世间真是小,我听阿清说何姑娘与济南府李兆瑞大人是亲戚,我家大人跟李大人是同科进士,临上京前在李大人府上叨扰了好几日。他家里两位千金相貌生得好不说,才艺也极为出色。”
何若薰笑道:“我爹跟李夫人是表兄妹,我应该唤李夫人为表姑,去年夏天,我跟长兄去祭拜孔庙,顺路在济南府待了一个月,可巧就遇到了三娘。”
“谁说不是呢,人跟人之间就讲究个缘分。本来我还担心这姐妹俩天天守着我这个半老婆子孤单,谁成想竟跟你们认识,往后也就有来往的人了。”
众人说笑片刻,大姨母善解人意地说:“你们姑娘家守着我不自在,阿清带客人往你屋里坐坐,别怠慢了客人,也别吵嘴。”
“姨母放心,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吵架?”严清怡笑着引何若薰与魏欣往西厢房走。
大姨母朝蔡如娇使个眼色让她也跟着,又吩咐雨荷将点心端过去,又另外切了盘西瓜。
何若薰站在桂花树下赞不绝口,“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桂花树,怕是至少也得四五十年。如果开起花来,院子里不知该有多香?”
严清怡仰头看着繁茂的枝叶笑道:“下个月初就该开了,到时候给你们下帖子来赏花,咱们打下些桂花来酿酒,还有熏纸笺。”
魏欣突然开口,“你会酿酒?”
蔡如娇吓了一跳,讶然地捂住了嘴巴。
严清怡暗笑,她就知道提起酿酒,魏欣肯定忍不住会开口。
魏欣长得细皮嫩肉楚楚动人,可一把嗓音却是粗且哑,跟她的形象截然不同。
所以,生人多的场合她很少讲话,前世便有许多千金小姐背后嘀咕她孤傲清高,看不起人。
看到蔡如娇的惊讶以及严清怡的偷笑,魏欣眸中明显闪过一丝不悦,迅速地回复了适才高冷的态度。
严清怡笑道:“我当然会,不信就比比。咱们各酿一坛子酒,埋在树底下,等冬天起出来,尝尝谁的酒味道最好。”
何若薰首先告饶,“你让我养花可以,酿酒却不成,你们两人比好了,我给你们当仲裁,肯定不偏不倚。”
魏欣道:“比就比,谁怕谁?不过兴师动众的就酿一坛子太麻烦,咱们每人酿四坛,也不能只让阿薰一人裁断,让阿薰做个东道多请几人都来评判一下。”
“咦,这是什么理儿?”何若薰不平地喊,“你们两人比试,为什么要我出银子做东道?”
严清怡“吃吃”地笑,“这样才公平啊,要是五娘做东道,我岂不就输了?我既不认得那许多人,又没有闲散银子,肯定做不来。”
魏欣面露喜色,点头道:“没错儿,就是如此。”
何若薰佯作无奈地答应,蔡如娇见状,大剌剌地插话道:“我不缺银钱,我可以替何姑娘出菜钱。”
何若薰愣一下,正要开口,严清怡笑道:“不如这样,阿薰还是做东道,表姐替我们买酒曲、江米、还有白糖,我跟五娘用一式一样的东西才真正公平。”
蔡如娇皱着眉头,“这些东西到哪里买,要用多少?”
魏欣淡淡道:“还是我差人去买吧,我家里有个管事的娘家哥哥在醉仙楼当差,能弄到好酒曲。”
严清怡看蔡如娇面色不虞,替她打圆场道:“那么表姐负责买八只酒坛子,砂土陶的就行,不用太大,能装一斤酒或者一斤半的都可以。”
何若薰道:“我们三人都有了职责,你干什么呢?”
严清怡指指头顶的树,“我打桂花。”
魏欣唇角微弯,轻轻道一声,“刁钻。”
严清怡浑不在意,将几人让进屋子里。
魏欣四下一打量,脱口而出,“怎么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你也太朴素了。”
“已经很好了,”严清怡笑道:“这些瓷器瓦罐都是大姨母给的,那对玛瑙碟子是表姐送的,我自己可真是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阿薰没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她说过两句,我没怎么当真,”魏欣盯着她,问道:“那你怎么学会读书认字,还会酿酒?”
严清怡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我聪明又能干啊。”
魏欣“噗嗤”笑出声来,“没见过你这么能自吹自擂的。”
“谁说是吹的,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有多谦虚了,”严清怡笑吟吟地将以前做的绢花找出来,“没什么可送的,你们看哪支喜欢,拿回去戴着玩儿。”
何若薰当先选出两支捏在手里,“婉表姐上次写信说你送了绢花到她那里,原以为她能进京带给我,没想到吃吃未能成行,倒是你先来了头先那几朵,我只余下两支,其它的都送了人。”
严清怡笑道:“这不难,你要喜欢我再做了就是。”
“哪好意思让你费事,要是方便,你教给我怎样做法?我回去自己试试。”
严清怡道声好,取过针线笸箩拿出一条布头,告诉她怎样先行把布浆好,又如何卷成花朵儿形状,如何封边如何固定。
魏欣闲着没事,拿起书架上的书随意地翻看,看过一本又换一本,索性一并抱到严清怡面前,“这是你抄的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严清怡失笑,“我哪里写得出这样一手好行楷,是姨母家中二表哥抄的借我看,旁边注解也是他的心得。他爱书成痴,我不敢擅自借给你,等禀明二表哥之后,若得他允许,我把注解抄给你。”
魏欣点头,“也成,这几本书我家里都有,就是觉得注解颇有意思,回头让我七弟也看看,他读书都是囫囵吞枣,根本不往心里记。”说着将书放回原处,又取过纸笺来,“你喜欢谢公笺?我觉得浣花笺更好看,对了,夏天我用素馨花熏过几刀玉版纸,回头给你送一些,用那个写信比谢公笺好。”
严清怡了解魏欣的性情,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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