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以后,周善放在手心里对着明亮的灯光照了许久,她心中一动,又嗅了嗅,方才把平安符放回杨洛淮手里,笑得意味深长,“不错。”
他们坐车连夜赶了几百里的路,从帝都赶到海河省辖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余临。
余临跟帝都对比,一个是勋贵,一个是贫民,与处处高楼大厦的京城不一样,这里还有大片低矮的平房,即使在县城中心,仍然有贫民窟的存在。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一处贫民窟里,外围是棚户区,里面倒是有几栋老旧的筒子楼。
贫民窟里路不宽敞,车开到一半就开不进去了,他们只得下车。
一下车,梁母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到处都是黑泥,一脚踩下去,她的高跟鞋就跟干净这两个字彻底说掰掰了。
这地方,跟周善老家罗华县差不多吧,周善都极其狐疑,“梁小姐在这种地方?”
梁母似有感慨,“多少年过去了,这里一点都没变。”
当初卢飞羽跟梁薇闹私奔,拿着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坐上大巴浪迹天涯,最后选择余临落脚,而愤怒又担心的梁父梁母足足找了一个多月方才在这么个穷乡僻壤里找到他们。
当时,卢飞羽外出做个洗碗工,而他们精心培养的女儿傻乎乎地在筒子楼下面的过道里教俩小孩踢毽子,笑得很开心,很扎眼。
那一刻,他们对那个拐骗了女儿的卢飞羽恨到了极点。
再度踏足到这块土地时,被遗忘的记忆再度激活。
梁母在高速公路的那段录像里看到“余临”的路牌时,就大感不妙了。这些年梁薇虽然不亲近他们,但是也还算听话不搞事,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又突发奇想来到了余临?
沿路的景物都还算熟悉,梁成夫妻凭借脑海里单薄的记忆找到了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彼时天光已经大亮,梁成夫妻对视一眼,发话要自己上楼,而周善等人在楼下等着,一旦出现什么状况就打电话另行通知。
毕竟是家务事,再说梁薇也不一定在上面,周善与司机等人自然没有异议,眼睁睁看着这对夫『妇』相携着踏入破旧灰暗的筒子楼。
杨洛淮的电话响了几回,他却一直没有接,电话铃声刚响起,他扫了眼来显就匆匆掐断。
搞得周善都忍不住提醒,“如果是私密电话杨先生可以走远些去接听。”
不用弄出这幅想接又不敢接的模样。
杨洛淮干干笑了下,他倒是真想接,背过身去足足走了一百多米远又绕了个路,走到偏僻的角落里,方才接起电话。
不巧的是周善耳力惊人,等闲人听不到的声音在她耳朵里清清楚楚。她本来倒也没放什么注意力在杨洛淮身上,只是杨洛淮的话语却充分刺激了周善的探听欲。
“不是跟你说了这两天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吗?”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爸妈也掺和进来了。我怎么做?你说说我怎么做,现在全是警察。”
“一个小妞坏的事,她报警了,我那天又不在公寓你不是不知道。还好那些东西我早就藏起来了,不然你以为我能摘得干净?”
“鬼晓得,最近越来越倒霉了,睡得也不好。”
“不要着急,慢慢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那个角『色』你不是拿下了吗?”
“撤资?!”
……
杨洛淮自以为没人能够听得到,把憋着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听得周善都忍不住蹙眉,这话里的信息量也未免太大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怀疑过杨洛淮,但是这种怀疑又很快被打消了,可是现在事实证明,她原来的推理是正确的。
梁薇面相上的那朵烂桃花,她房里养着的那两只小鬼,以及梁薇这些日子常常做的噩梦。
还有那个平安符。
她从杨洛淮佩戴的那个平安符里,嗅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
看来,这个杨洛淮应该早就跟小梁薇暗通了款曲,瞒得倒是好。
梁薇的命格不错,可惜在这姻缘上实在糟心,只有两任,两任皆是烂桃花。
周善正寻思着这事情要怎么处理,突然听见楼内几声尖叫。
梁成的声音在传呼机上疯狂响起,“快上来。”
那几个警卫想都不想几个快步冲了进去,周善也紧随其后,他们跑到四楼,四楼门户大开着。
警卫停在门外,一时之间不敢有所动作。
周善凭借身体灵活钻到警卫们前面,她看到——
梁薇手里握了把水果刀,对着梁母干脆利落地捅了进去。那一刀,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
她的眼神无比愤怒,一时间周善居然无法分辨出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梁薇,“原谅?绝不!”
093()
梁母胸前大片的血迹; 看起来十分凶险骇人。
她的眼神又惊又痛; 捂着伤口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杨洛淮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也悄悄赶过来; 看到屋内的狼藉立即掏出手机来。
梁成眼睛毒; 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小动作; 当即爆喝:“你干什么?”
杨洛淮被他吓到了; “报、报警。”
梁成怒不可遏; “报什么警,先去医院。”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 女儿对妻子刀刃相向,如果被政敌揪住这由头生事的话,岂不是天大的丑闻?
不但不能报警; 最好连去医院的风声都不透『露』出来。
想到这里; 他又晦暗难明地看了杨洛淮跟周善一眼,在场所有人都是亲信; 只有这两个人是变数。
周善也注意到他的眼神; 当即耸耸肩; “我什么也没看到。”
梁母的伤势看上去严重; 实际上梁薇只不过刺伤了她的右臂; 血迹氤氲在衣裳上看起来才额外狼狈; 止住了血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话虽如此,梁成却依旧不放心,先吩咐警卫把梁母扶下楼; 让司机跟去把梁母送到车上先行包扎一番; 再去医院验伤。
彼时梁薇已经冷静下来,她手里还握着那把水果刀,面无表情地盯着梁成看。
梁成指着梁薇,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这间出租屋已经多年没人住过了,到处都是灰尘跟蜘蛛网,他跟妻子敲门的时候,“梁薇”正笑得奇怪,在那打扫卫生。
“梁薇”听见动静前来开门,六目相对,梁氏夫『妇』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那个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果不其然,“梁薇”脸上的笑容十分奇怪,“别来无恙。”
那是卢飞羽,就是卢飞羽,没错了。
就像是埋藏多年的秘密,一朝浮于水面被人毫不留情戳破。
梁成原先并不知道卢飞羽的死亡居然会跟自己妻子扯上关系,直到梁薇听到噩耗以后从三楼跳下,失魂落魄跑到警察局认尸。
妻子那种似庆幸又似不安的神情戳中了他敏感的神经,他在梁母又一次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烧香时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起初妻子还能扛着,但是梁成又问了几遍以后,妻子就崩溃了,把她派小混混前去殴打卢飞羽『逼』着卢飞羽离开梁薇的事情全部交待出来。
当时梁成觉得可笑极了,他们现在是什么身份,用得着请小混混来打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少年?
死也就罢了,偏偏这后事难以料理。
不说别的,但凡那些小混混有个心大把这些事情抖出去的,他以后还怎么混?
梁成动用了些关系才把那些混混全部丢到军队里面去,确保他们不会透『露』丝毫风声方才放下心来。
至于那个被碾得粉碎的少年,早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了。
梁母原先还很愧疚,可看着梁薇逐渐跟他们夫妻离心,又不顾夫『妇』的反对,执意要出国留学时,那些已经被时间风干成了渣滓的愧疚就彻底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卢飞羽为什么不早点去死的抱怨。他要是跟着他那对短命爸妈一起死了,薇薇也不至于跟家里人闹翻,梁薇是梁家的独生女,他们在体制内,想要升迁就不可能有二胎,连练号重来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家里逐渐疏远离心,这是何等的痛。
所以,梁母对上“梁薇”的眼睛时,她整个人立马就崩溃了,直接扑上去抓住“梁薇”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
“十年前你害了我们一家还不够,十年后你还要来害薇薇,你为什么不能安安生生去死,做你的孤魂野鬼去,不要来缠着薇薇。”
“梁薇”脸上的古怪的笑意凝滞住了,她的声音十分粗砺沙哑,“我变成孤魂野鬼,不都是因为你们吗?”
人死了,执念却在,他的执念是梁薇,也是死前的记忆。
梁薇在出租屋被她爸妈抓走以后,卢飞羽当天就赶回了帝都。
他知道自己有错,不该带着梁家的爱女远走高飞,或许是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卢飞羽咬了咬牙,把这个月的工资和他以前攒下的钱全都拿出来,跑到国营商店里买了整间店里最贵的那款怀表。
薇薇说过,她爸最喜欢的怀表就是这个牌子的。
但是这只怀表连梁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扔出来了,连同怀表的主人。
梁母指着他的鼻子骂,骂他这个政治犯的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薇薇早就被她送回『奶』『奶』家了,而且薇薇也保证过以后绝对不会见他,要他死了这条心。
卢飞羽捧着那只怀表,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浑浑噩噩地走到胡同里,被一群不速之客给堵在了胡同。
梁母以为,他是被人打成重伤以后,千辛万苦想要爬出那条胡同呼救才被卡车碾得粉碎。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他是被一群磕『药』嗨高了的混混堵在胡同里,拳脚雨点般袭来,重重打在他的身上。
他甚至来不及出个气,就被混混高举的木棍砸死在那条胡同里。
那天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起,他被人活活打死在一条僻静无人的胡同里,无人知晓。
第二天,就是他的十八岁生日,梁薇说过,他的成年日子,一定要好好过,可惜来不及了。
混混看见出了人命,才开始晓得慌张,为首的混混家里是跑长途的,那个混混惊慌失措地跑回家里告诉爸爸自己不小心杀了人,那根棍子是他砸下去的。
当时风声紧,到处都在树典型,万一案发,混混必死无疑。
混混的父亲心黑胆也大,很快就想出了解决的对策。
杀人罪犯法要以命抵命,但如果是车祸,判得就要轻多了。
他们趁夜把卢飞羽的尸体搬出胡同,混混的父亲开着一辆大卡车,毫不犹豫地从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上碾过去,一地的血肉,掩去了所有罪恶。
混混父亲被判了三年,外加罚款,但是他坐牢仅半年,就被梁家给捞出来了。
而卢飞羽,仅留下一座无主的孤坟,因为未成年的缘故,坟上连姓名都没有,他失去了自己在世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卢飞羽的执念在于梁薇,但是不代表他对当年的罪魁祸首不痛恨。
死后,他怨气冲天,恨不得手刃仇人,可是当眼睛哭得通红的梁薇站在他坟前时,他一丝报仇的心都提不起了。
他的尸是梁薇收的,坟是梁薇立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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