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射弧本来就长得可以用来上吊。”
    乔伊平静地说:
    “只是它们并没有可以用来上吊的形状,它们只是三条神经组合在一起。准确说起来我们也不算吵架。吵架是双方的,而我并没有对你说任何伤害性的言语,一直都是你在用语言伤害……”
    “你闭嘴。”
    李文森忍无可忍:
    “我说我们在吵架,我们就是在吵架。”
    “……”
    乔伊意外坚持他的观点:
    “吵架是一种高危行为,文森特,请称呼我们刚才的争端为'恰到好处的交流',有数据表明,百分之九十七点八的夫妻,情侣,和朋友……”
    他突然没了声音。
    李文森伸手抱住他,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宇宙之外。
    她黑色的长发,缠住他大衣的纽扣。
    她的侧脸很凉,和她的手指一样凉。
    他的下巴蹭到了她削瘦的肩膀,那里也绣着一朵蔷薇,就像藤蔓上的蔷薇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一样。
    “嘿,乔。”
    她趴在他肩膀上笑了一下:
    “你长得有点高,我这样表达我的友情好累,你能不能弯弯腰?”
    “……”
    乔伊慢慢伸出手,揽住她的腰:
    “如果你十七岁的时候能坚持和我一起晨跑,现在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
    李文森坚决地说:
    “让我早上五点爬起来跑步,不如让我去死。”
    乔伊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收紧了手臂。
    “乔,我们七年来第一次真的吵架了。”
    乔伊:“……我刚刚驳回了你下的定义。”
    “那我没听见。因为没有吵过架,所以我不知道你对于吵架的容忍度怎么样。”
    李文森顿了一下:
    “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
    这一回,乔伊沉默了更长时间。
    直到李文森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打算放开他时,他才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轻声说:
    “如果我说,我想改变一下和你的关系,如果我说,我不想再与你做彼此唯一的朋友……”
    山野青翠的气息弥漫四周,这里是山里极偏僻的地方,有阳光,也弥漫雾气,空气是湿润的,花香也是湿润的。
    她的头发也带着雾气的湿意,他的手慢慢抚过她潮湿的发梢,就像从水里捞起一片湿漉漉的花瓣。
    “如果我这么告诉你……文森特,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李文森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思索了一会儿:
    “我只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只有一件事?
    乔伊抿了抿嘴唇,手臂无意识地又收紧了一些:
    “什么事?”
    “如果我们不做朋友的话……”
    李文森慢慢说:
    “我欠你的那八万块钱,还能延期么?你不会要我明天早上还吧,我会饿死在人生的大马路上的……喂,乔,你在干什么,你不能拿走我的钱包……”
    “鉴于全身上下价值最高的就是这只羊皮钱包。”
    乔伊利落地一个转身,大衣帅气地划了一个弧,就脱离了她的钳制。
    “现在它占时归我所有,还有你的证件……”
    他拿着她镶嵌红色古董欧泊的小羊皮钱包,在她面前晃了晃,微微一笑:
    “等你什么时候想对了,或者什么时候还了钱,再来找我赎回吧。”
    “……你说了无限期的!”
    乔伊把钱包放进大衣口袋里:
    “证据?”
    “……”
    李文森刚想追上去把包抢回来,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持续不断的震动了起来。
    是沈城。
    她按下接听键,还没说“喂”,就听到沈城带着笑意的声音:
    “文森,你今天上午约了陈世安聊天对吧?”
    “……”
    李文森只觉得背后一凉。
    资本家的人类幼崽……她完全忘记了。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自己,沈城的声音,就以前所未有的海啸气势,从听筒里咆哮而来:
    “人家等了一个上午了!就算你告诉我你所有的钟都停了,你的生物钟也停了吗?”
    李文森:“……”
    “要么,你在十分钟里给我赶回来。”
    下一秒,沈城已经收回了咆哮,回到了他的精英状态,冷冷地说:
    “要么,你现在拿把水果刀,自己把自己的生物钟给停了——彻底地、不可逆地,把它停了。”
    李文森:“……”
第20章 chapter20() 
上帝是存在的,他住在ccnr。
    一九一九年,他让ccnr诞生,从此,这里成了一个疯子与天才的聚集地。
    李文森匆匆穿过走廊,隔着十米的距离,仍能听见生物组组长洛夫的咆哮。他正占领着一群化学研究生的研讨会讲台,对着话筒怒吼:
    “我要的是一缸能够制造反物质的大脑,我要的是一群能代表未来的年轻人,而你们,不过是一群还没擦干净鼻涕的小怪兽,占据着这个世界现有的最优秀的资源,却连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
    洛夫花白的胡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诗歌!文学!连十四行诗都背不出来,还怎么发现同位素?还怎么制造航天武器?你们是我们生物组的耻辱!”
    “……”
    年轻的化学组组长叶邱知正一脸菜色地站在一边:
    “院士,这里是化学组,不是生物组,您走错……”
    “狭隘!”
    坚持不肯承自己走错了楼的院士洛夫一拍黑板擦:
    “我们生物组一样为你们感到耻辱!”
    叶邱知:“……”
    李文森从他们的教室门前跑过,裙摆掠过脏兮兮的玻璃窗。
    楼梯上聚集着七八个学生,正零零散散地坐在地上,倾听他们楼道上方一个男人,大概是学政治经济学的某个老研究生,正对着一群小菜鸟慷慨地发表演讲:
    “……这是严重的漠视人权!一间不提供豆浆的餐厅,性质与希特勒的优等民族理论一样荒谬!这是严重的种族主义!我们的研究所已经被那些喝牛奶的白人占领了!我们能容忍他们再占领我们的餐厅吗!”
    坐在地上的七八个人一同举起手来:
    “不能!”
    台上的男人:“我们要与之抗争!”
    坐在地上的,激愤的菜鸟研究生们:
    “抗争!”
    “今天,他们占领了我们的食堂,明天,他们就会占领我们的行政区!后天,我们就会沦为他们的殖民地!”
    老研究生伸出双臂,拥抱天空:
    “即便流血,即便牺牲,我们也要争取合法权利,把这群阴谋者从我们的餐厅里赶出去!我们不要面包!要豆浆和油条!”
    菜鸟研究生:
    “豆浆!油条!豆浆!油条!”
    李文森:“……抱歉,借过。”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这群年轻人已经陷入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狂热中。
    七八个人的集会,在ccnr里已经算是聚。众谋。反了,毕竟整个研究所,十二个组,加行政部,总共十三个分区,所有人数加起来没有到一百。
    李文森不得不蹦蹦跳跳地从这些人中间穿过去,中途踩到了一个人的小腿,但这个年轻人浑然不觉。
    包挂在肩膀上,总是往下滑,她干脆把包斜挎起来,拎起裙摆,朝十米开外的另一条楼梯走。
    科研所里多种四季常青,但春季落叶的香樟树,于是走廊的地上满是风吹进来的金色落叶,楼梯上也有厚厚的一层。
    没有人打扫它们。
    r只有一个清洁工,那就是学历和长相一样漂亮的西布莉。
    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死了。
    ……
    她要去的咨询室在三楼,为了赶时间,她刷指纹进入ccnr大门后,穿着精致的绣花呢子裙,踩着七公分厚底的红色羊皮布洛克鞋,爬上生物园山坡上一棵树,又从那棵树直接爬进沈城位于七楼的办公室,在他文件扉页上留下两个黑乎乎的鞋印。现在正从七楼往三楼赶。
    七楼是科研所最高的楼。
    因为这样就可以节省下建立电梯的钱。——沈城
    ……
    李文森从螺旋楼梯三级并作一级地往下跳,发丝凌乱,鞋子和裙摆上全是泥,散开的长发上还粘着一片树叶。
    她仍觉得不够快,干脆提起裙摆,一下子跳坐在螺旋楼梯深黑色的扶手上。
    然后,松手——
    欧式教堂一般的科研楼,阳光透过彩色的马赛克玻璃顶窗,在楼梯上落下一块一块菱形的细碎光斑。
    她漆黑的长发扬起,双手张开,坐在因过多的摩挲而光滑的楼梯扶手上,下滑,沿着完美螺旋线。
    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母亲站在她身边,用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给她最初的动力。
    而她的父亲,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色衬衫,年轻、英俊,文质彬彬,才华横溢。
    他站在长长楼梯的尽头,金黄色的树叶,深绿色的树叶,春夏秋冬,他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她——
    越滑越快,越滑越快。
    最后,“砰”地一声,撞进他怀里。
    ……
    远处的钟楼里,一声声浑厚的钟声,穿过彩绘玻璃、光和气,回荡在整个花园里,肃穆、寥落,带着一个世纪的回音。
    她在快要滑到三楼色拐角处时,手撑在扶手上,熟练地纵身一跃——
    “砰”。
    她撞在一个坚实的身体上。
    稀里哗啦……
    瓷器掉落在地上,滚烫的咖啡瞬间溅了出来。
    她反应不及,只觉得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往旁边一带,咖啡飞溅的汁液从她裙摆边掠过,“啪”得一声,在白色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痕迹。
    一个年轻男人扶住她的肩膀,并没有立刻说话,凝视了她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小小姐,我烫到你了吗?”
    “……”
    隔着半分钟来问人烫到了没有?
    李文森这才发现自己正被一个陌生男人半抱在怀里,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有。”
    “那就好。”
    男人仍注视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漆黑的眼眸,像一湖池水。
    而睫毛长长地倒映在池水里,带着草木的萧瑟。是秋天。
    他自上而下望着她,那样的专注。
    有某一个瞬间,李文森甚至怀疑,会有黑色的汁液从他的眼里滴落下来,落在她脸上。
    但那只是某一个瞬间。
    下一秒,这种违和感已经消失,半抱着她的漂亮男人,只是普普通通的凝视着她,就像凝视大街上随便一个路人一样。
    李文森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放手。”
    男人这才慢慢放开揽住她腰的手。
    “我只是出来续咖啡,如果我知道,半路上会撞见一位小小姐在楼梯扶手上玩滑梯,我一定会把咖啡装少一点。”
    他嘴角浮现出一个笑容。
    或者,不应该说浮现出,从他打翻咖啡杯开始,到被她用厌恶的表情说了一句“放开”,这个笑容一直在他脸上,没有一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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