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把我的裤腿放开?”
    “不能。”
    伽俐雷坚决地说,又把乔伊的裤腿拽紧了一些:
    “伽俐雷一定要和这被抛弃的命运抗争。”
    “……”
    乔伊高深莫测地望着它:
    “抗争方式是扯着我的裤腿?”
    “因为伽俐雷不敢直接扯您的腿。”
    “……”
    “您找不到比伽俐雷更好的厨师了,真的。”
    伽俐雷委屈地说:
    “伽俐雷的硬盘里存有万维网上可以找到的一千万份菜谱,来自世界各地,包含各种口味。恕伽俐雷直言,十九世纪全英国的厨师们为女王提供的菜谱,绝没有伽俐雷为夫人提供的菜谱来得丰盛。”
    “这就是机器与人的差别。”
    乔伊又放进一叠纸:
    “即便你手头上有一千万份菜谱,你仍旧无法判断你的女主人喜欢什么口味,因为你是机器人。”
    机器人会下国际象棋,能做万千种数据,却无法准确识别面孔,因为这对它们来说太难了。
    伽俐雷沉默了一下,松开乔伊的裤腿:
    “那您打算为夫人换什么样的厨师?”
    ……
    乔伊把手里又一份纸张放进碎纸机。
    齿轮转动的声音沙哑地想起,模模糊糊地,像一个苍老的男人在唱歌。
    他淡淡地说:
    “当然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
    ……
    最好的人选。
    伽俐雷立刻就明白了乔伊指的是谁。
    它顿了顿:“那换厨师的事,是否能让夫人知晓?”
    “不必。”
    乔伊垂下眼眸,淡淡地说:
    “我最近给她的压力已经足够多。”
    ……
    吊在墙壁上的挂钟一圈一圈地走动着,“咔嚓”一声越过了12点的界限,指针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而他的李文森,至少还要过六个小时才能回来。
    ……
    “这倒是真的,先生。”
    伽俐雷慢慢地浮起来:
    “伽俐雷也认为您近几天的行为方式有些……”
    它飘在天花板上思索了一下,从词库里搜到了一个合适的中文词汇:
    “过于激进。”
    夫人刚刚经历生死,还没到一个小时,就逼着夫人签卖身……不,签双边归属权协议。
    协议稿子还没出来,信用卡已经摆在夫人的早餐桌上。
    李文森从十四五岁开始,经济上就完全独立自主,二十出头已经有博士学位,没毕业就有十来家研究所挖她,今年是讲师,根本不用熬,明年就是副教授。虽然花钱如流水,但架不住她月薪高,手上还握着近四百万的科研经费。每个月月末几天手头没钱了,吃几包方便面也就对付过去了。
    虽然对先生来说,这些头衔,只是一只小猫的小打小闹。
    那架不住这只小猫,自己很彪悍啊……
    先生这种大包大揽,想把这只猫揽进自己怀里玩养成的举动,简直就是……
    “作死。”
    伽俐雷缩在桌子下面,勇敢地吐出这个词:
    “还有今天早上您逼她吃早餐的事,您的行为就是作死……恕伽俐雷找不到更好的用词,只能用夫人的口吻来来描述这件事。”
    乔伊:“……”
    这确实像是李文森会用的词。
    “就算是对普通的、对男人有依赖感的女人,您的所作所为也是不大妥当的。无论您出于多么大的好意,就您的行为性质来说,这都近乎是一种人格侮辱。”
    伽俐雷从乔伊的左边飘到乔伊的右边,委婉地说:
    “伽俐雷觉得,夫人没选择当场和您发火,还逼自己配合您这种不尊重的举动,只是因为您救过她。如果换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简直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它的夫人是明显回避型人格,缠得越紧,她越疏远。
    夫人笑得越漂亮,事情越大条。今天早上夫人吃早餐时那副言笑晏晏得样子,它看着简直心惊胆战。
    先生要按照他现在的行为模式,很可能在没有全垒打前,就被彻底三振出局……
    “您是不是要考虑一下,采取一个稍微委婉迂回一点的方式?”
    伽俐雷小心翼翼地说:
    “其实,如果您想为夫人买单,不必直接让夫人用您的信用卡,您可以给夫人买衣服买包买首饰,把她生活中全部需要的东西都买齐了,再当作礼物送给她,就和她直接用您信用卡买是一样的。”
    它说着说着,忽然仰起头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哦,伽俐雷为何想出了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简直被自己机智出了一脸血。”
    “……”
    ……
    微风轻轻拂过。
    乔伊的袖口有些散了,他伸手想把扣子重新别好。
    大概是他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扣紧,扣子扣进去了又滑出来,他不得不又扣了一次。
    指针一圈一圈地转过去。
    每一秒,这个渺小的世界上,都有更渺小的人在新生和死亡。生命来来去去,如同尘芥。
    乔伊站在清晨末尾的日光下,轻声说:
    “你觉得这些问题,我没有思考过?”
    ……
    伽俐雷浮在天花板上,它圆形的电子眼俯视着这个圆形的客厅,如同俯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金鱼缸。
    它是换水的喂食人,人类是鱼。
    所有人,都被困在这个它编织的鱼缸里,挣脱不得。
    ……
    “即然您知道。”
    伽俐雷重复了一遍。
    它的电子眼冰冷宛若昆虫,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天真而好奇的:
    “即然您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
    碎纸机齿轮和刀片运作的声音,就像一个微型的焚尸炉,而纸张是尸体,字里行间十几年的岁月,被刀片一点一点切碎,散落,消失。
    撕拉,撕拉。
    ……
    为什么?
    碎纸机外面的纸篓满了,乔伊把纸袋取出来:
    “因为,我快来不及了。”
    运输口是口腔,运输版上的竖条,侧看来就像小小的牙齿。
    他注视着纸张被碎纸机的卷带一点一点吞没,淡淡地说:
    “时间太迫切,迫切得我无法再去单纯地考虑爱情,我已经没时间再等待她一点一点地接受我,不得不采取这样激进的方式把她和我绑在一起。”
    和他绑得越紧,她就越安全。
    “这一点伽俐雷倒没想过。”
    伽俐雷沉思了一会儿:
    “难道您让她使用您的信用卡,还有其它考量?”
    “当然。”
    乔伊的手指敲了敲一边钢琴的烤漆桌面:
    “信用卡的信息泄漏太过方便,如果她出了什么事,通过她信用卡的消费记录就能找到她。她的反追踪能力再强,也比不过现在的信息流通速度……她藏不到我去救她的时候。”
    他给她的信用卡,钱是他打的,但名字不是他,而是一个保密级别高到无法查找姓名的人。
    一个刚刚被创造出来的人。
    只要不知道卡主的名字,谁也无法通过信用卡无法追踪到她的所在。
    ——除了他。
    在这个过于拥挤的世界上,能找到她的人,只有他。
    乔伊的眼眸有些幽深。
    “所以,无论她有多抗拒,都一定要用我的我信用卡。”
    “……”
    伽俐雷沉默了一下:
    “夫人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她的处境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
    乔伊抬起头:
    “昨天晚上你一直想说服我给她打电话,目的就是让我听到她留下的那串录音。我思绪混乱,直到看到那本法文菜谱,才意识到她的录音有问题……我后来想起来,那本菜谱是你故意放进托盘里的,你曾听过我和她的对话,知道那本菜谱对我的意义。”
    那个晚上,他因等待李文森而焦躁不安,把书本一本一本地从书架上拿起,又一本一本地放回去。
    而伽俐雷也在一旁帮着他挑,静悄悄地把一本他一定会去看的法文菜谱,放进了他盛书的托盘里。
    “有时我在想。”
    乔伊盯着它冷漠的电子眼,轻声说:
    “是否一切的事情的背后,都有你?”
    ……
    “见笑了。”
    伽俐雷面不改色地说:
    “伽俐雷是电脑,就相当于人人类手里的计算器和纸笔,当然哪里都有伽俐雷。”
    这一次,它没等乔伊的首肯,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但伽俐雷还有一个疑问……即然您知道夫人处在危险当中,想必也知道她为什么处在危险当中,您却为什么一直瞒着她,不告诉她呢。”
    ……告诉她?
    她一心想追寻真相,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才能安份呆在他身边,把一切都告诉她,不过是把她向深渊更推一步罢了。
    危险在充斥着牛奶、零食、和咖啡的闲散时光里,悄无声息地来临。
    而他已经来不及。
    ……
    碎纸机就像一个故事的侵吞者,用卷带、齿轮,和割刀,将这纸张里每一个人的一生,碎成碎片。
    “我快来不及了。”
    乔伊把手里最后几张纸页放进去。
    那正是刘正文最后的死亡记录页。
    他看着“2006年9月1日,dna匹配后确认刘正文死亡”几个字逐渐被切割成碎片,轻声说:
    “因为刘正文,他回来了。”
第86章 chapter65() 
踏进曹云山的家,就像是,踏进了一个魔法师的奇幻城堡。
    玄关两边做着一格一格的木架,一直延伸到客厅,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上。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从日本平安朝时期猿乐的能面,若女、一角仙人、平方般若,一直到西方鬼神面孔,成千上百,都是他私人的藏品。
    其中也有特别出名的人脸。
    比如英国革命英雄盖福克斯的面具就有好几个。这张象征着“反乌托邦革命”的脸,2005年时,在电影《v字仇杀队》里出了名,后来被世界级黑客组织us用作自己的标志,以戴福克斯面具的匿名方式,公开抗议基督教科学派教会。
    维基解密创始人朱利安也在天主教集会上戴过这张脸。在欧洲,这张面具3欧元一个,批发两欧五,一年能卖十万个,商家早就赚疯了。
    不过曹云山倒不是在2005年电影上映以后才开始跟风的。
    每个面具下都标注了他得到的时间,收藏架上摆的七个盖福克斯面具中,有两个都是在2003年,差不多是他高中时收藏的。
    ——这青春期叛逆心来得有点晚。
    李文森用手指敲了敲面具的表壳。
    泥浆倒膜出来的肌肤,在她手指下,发出坚硬而铿锵的回声。
    她凝视了那张面具一会儿,随即无趣地收回手,继续朝前走去。
    ——烂大街就是烂大街。
    无论多么具有情怀的东西,一旦烂大街,也不过是一件商品、一种经济而已。
    ……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朝前走,手指搭在包的搭扣上。
    那块小小的窃听芯片被她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窃听的继续窃听,被窃听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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