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御书房中,潜渊阁十几位新臣分坐两侧矮案,各自案头上摆着一摞折子,将这摞折子以轻重缓急细细分类,另将每封折子里的要点提笔记下。
整整一个上午,前年的恩科榜眼何缙都有些心不在焉,别人手头的折子都快整理完了,他还有大半摞,眉头更是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陛下。”何缙深吸了口气,从矮案前行出几步跪在下首,提前打好腹稿这才敢小心开口:“臣昨日下了朝,在致德街一家茶馆听了会儿书,谁知那说书老朽竟是个信口胡言的,说了一通不着四六的东西。臣一时大怒,令扈从将其扭送到了顺天府。”
两旁坐着的新臣纷纷停下动作,面面相觑,纷纷诧异:这等小事有什么好邀功的?
晏回正在批奏章,闻言并未抬眼,似乎是低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问:“那老朽说什么了?”
何缙小心觑了觑陛下的神色,未果,只得艰难开口:“那老朽说唐家幺女身具福禄寿三星祥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凤格之命”
众臣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何为身具凤格?就是说这姑娘有做皇后的命。
晏回停了笔,竟还能笑得出来:“这话哪里不妥?”
“大大的不妥啊!”也不用何缙再说,一众年轻臣子七嘴八舌道:“坊间说书人一向规避皇家事,如何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陛下应速速着兵士去将这些个胡言妄语的说书人抓起来啊!万万不可让此事传扬开来!”
“此等奸计背后定有高人指点,一传十十传百,其后患无穷啊!”
晏回但笑不语,慢腾腾喝完了一杯茶,这才道:“众爱卿口中的奸计,乃是朕想出来的。”
一众年轻臣子都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
历来这坊间传闻都是天家大忌,说书人什么都能说,唯独不能说皇家之事。若有违者,轻者罚钱,重者问斩。前几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天子无后,国之将亡,应废帝另立”的说法也是这么传开的,陛下用了一年功夫方力挽狂澜。所以这群臣子一听到坊间传闻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万万没想到此事是陛下亲自派人传开的有那脑子活泛的最先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陛下此举,莫非是想让唐家姑娘入主中宫?”
“有何不可?”晏回淡声问。
“万万不可啊!”喊出这话的臣子几乎破了音,才这么几息功夫就出了一脑门子汗,以为陛下是糊涂了,扯着嗓子喊道:“历来帝王不可私自立后,需与朝臣三议方可啊陛下!”
晏回垂眸,纸上是他方才拟好的说辞,此时只是照着念罢了:“唐家姑娘身具凤格,乃是钦天监监正率其下掌天象、历法、吉凶的十数位属官测算七七四十九日得出的结果。唐家姑娘入主中宫实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朕只是顺应民意而已。”
这么几句话顿时把在场众位唬住了,毕竟钦天监一直都是个挺玄乎的地界,其测算十之八|九都是准的。那监正更是个奇诡莫测的人,额心竟生着一道竖纹,仿佛那裂纹后头生着第三只眼似的。
御书房静了半晌,一人迟疑着问:“钦天监当真有此测算?”
晏回摇摇头,微笑:“朕编的。明日叫他们按这说辞拟个折子出来,在朝堂之上大声诵读一遍就是了。”
“陛下!”忠心耿耿的一群新臣直想抱头痛哭,连天命都敢编一个出来!竟还要钦天监帮着一起瞒天过海!
晏回垂了眼睑,继续批奏章了,还给他们灌输大道理:“成大事者需得另辟蹊径,众爱卿只知墨守成规如何能行?”
御书房里噗通噗通跪了好几个,争先恐后说了一通,好不容易才争出一个顺序来,其中一个慷慨激昂说道:“请陛下三思!微臣知陛下思慕唐家姑娘已久,然而立后一事非同小可。整整八年后宫没有添过人,唐家姑娘入宫便已经是后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若是直接入主中宫,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从家世到容貌再到品性通通拎出来指摘。陛下当真忍心?”
晏回笔尖微涩,迟疑了一瞬。
另一人又说:“即便钦天监帮着陛下做戏,即便陛下力排众议得以让唐家姑娘为后,可姑娘一上来便要执掌后宫,但凡出了丁点差错,定要被御史指着鼻子骂,成日受朝臣口诛笔伐。陛下当真舍得?”
晏回又迟疑了一瞬。
再有一人说:“陛下若想立后,姑娘的德容言功、诗书礼仪都需层层审核,恕臣直言,姑娘如今年纪尚幼,怕是没几样能合格的。若想将这几样都学明白,起码得一两年功夫,陛下当真能等得及?”
这三个反问听得晏回心中一震,将这三个反问仔细思量:宛宛母家式微,纵是他跟钦天监联手捏造一场“天意”,也只能将将弥补宛宛身份上的缺憾;若是宛宛入宫即为后,自然是要执掌六宫的,真真是得谨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若不然面对的便是御史的口诛笔伐;
再有,那德容言功、诗书礼仪,她怕是没一样能行。
落笔后,晏回静默良久,终是苦笑:“是朕心急了。”
他这心病其实由来已久,不光是为了宛宛,便无这立后一事,也会在别的地方露出端倪。世人眼中惊才绝艳的少年天子呵,心中自有万千抱负,便应如鹰鹫一般在高山之巅展翅翱翔,可却偏偏要受世家桎梏,一刻不得松快。
大盛建朝二百余年,沉疴痼疾已埋进了根里,仿佛一棵日渐衰颓的老树,想要这树枝繁叶茂经久不衰,得悠着劲儿将病根一点点挖出来,稍有不慎便伤筋动骨。
晏回靠回龙椅上,阖上眼揉了揉眉心。实在是憋屈,难得想出这么一个不憋屈的法子,也仅能逞一时意气,怕是真的后患无穷。
底下跪着的年轻臣子们见陛下想开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瞧见陛下这副疲惫的模样,又生出几分心酸来,忙劝道:“三品及以下品级的妃嫔册立属于陛下家事,也就是说,陛下将姑娘册封为三品婕妤,这是无须与朝臣商议的,端凭陛下心意。”
婕妤确实有些低了,晏回算了算,上头压着德妃与钟昭仪,宛宛不知得受多少委屈。她那么傻,兴许连跟他告状都不会。
念及此处,他又问:“当真没有别的法子?”
众臣子都苦着脸摇头,却有一人迟疑着开了口:“臣尚有一法。”
“娘,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跟我一起睡啦?”唐宛宛洗漱完,熄灭烛灯,湿着脚丫子摸黑跑到床边的兔绒毯上一阵磨蹭,这就算擦了脚。又摸黑跨过唐夫人躺在了床里侧,亲亲热热地挽上她娘胳膊,一边好奇地问:“难不成是爹惹你生气了?”
唐夫人一阵恍惚,宛宛小时候怕黑,也常央着她过来同睡。那时唐夫人总觉得这床极大,母女同睡也一点不挤。此时,却明显能感觉到束手束脚的了。
明明屋子里已经熄了烛灯,只能瞧见人的轮廓,细微末节都看不清。即便如此,唐夫人还是撑起一个笑,这才唏嘘道:“宛宛也是大姑娘啦。”
“娘怎么忽然这样说?”唐宛宛笑得可乐,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我不是去年就及笄了嘛!”
唐夫人没作声。她抬起手,轻轻地将唐宛宛的碎发掩回耳后,又浅浅笑说:“娘想跟你说点事。”
“说什么呀?”唐宛宛好奇地看着她。
唐夫人斟酌了措辞:“宛宛你对陛下是怎么想的?”
唐宛宛眼神飘忽了一瞬,立马心虚地摸了摸耳朵,细声细气答:“陛下他人还挺好的”想了想,她还补上一句:“比冯知简好。”
唐夫人一阵唏嘘——统共才见过三次面,头回进宫面君那次,宛宛还是被她和老爷哄着去的。这才短短一个月,就从“不想嫁”变成“人还不错”了,女儿家的小心事都知道藏着了。
明明陛下拟份圣旨便能召宛宛进宫,却偏偏能放得下|身段,带宛宛去瞧热闹是投其所好,带宛宛去吃全鱼宴也是投其所好。回府之后,宛宛欢喜得将今日之事跟全家人都讲了一遍。
陛下对宛宛上心,唐夫人本该欢喜,可细细思量之后又心生不安。唐夫人甚至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知道宛宛喜欢吃鱼的,要么是在宫中留膳时发觉的——可堂堂九五至尊,哪会有那般细致的心思?
要么便是已经派过人将家中琐事一一打探清楚了,怕是连宛宛的日常作息、饮食喜好都摸了个透。念及此处,唐夫人心里又是一突,心说明日还得告诫家人日后定要谨言慎行,万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她这一番思量,回神之际却见宛宛仰着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貔貅。那貔貅被她拴了根红绳络系在手上,成了个不伦不类的链子,小小的玉坠儿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光。
第76章 生娃()
独家发表。防盗比例50%,时间为24小时。唐夫人心中没底;越想思绪越混乱;声音发紧地问:“难不成太后从哪儿听说了咱家宛宛嗜睡的名声;觉得女子这般懒散不好;喊宛宛进宫训她两句?”
唐大人忍俊不禁:“你这想的都是什么?太后娘娘哪有这么闲?”
唐夫人只能换个方向继续猜,想到上午丈夫说那姑姑问宛宛可许了人家的事,犹豫着问:“会不会是太后想要给她家中小辈说亲?”
“并非如此。”唐大人眉心拧着;徐徐道来:“太后她老人家生母早逝;并无同胞兄弟,与继母势同水火。当年她入宫后有了今上,一年之内两次提了位分,程国丈不说为女儿欢喜,反倒送了两个庶女入宫,间接使得太后娘娘落了第二个孩子,亏了身子,此后再无子嗣。”
“这些年陛下无子;程国丈一直都不安分,前些年传出的那‘另立新帝’的风声也与程家脱不了干系。太后娘娘与程国丈几次翻脸,闹得一发不可收拾;与程家几个庶兄关系也差得很。你就说她每年中秋归宁;却从不回程家;一向去的是她外祖怀家;对程家简直是啪啪打脸;如何会为了家中后辈说亲?何况是这坏人姻缘的事?”
唐夫人悚然一惊;先前便生出个苗头的揣测此时彻底压不住了,脑子里只剩下最差的那种可能,颤着声说:“不会是要给宫里的那一位说和吧?”
这是唐夫人昨日便有的猜测,昨天她还安慰自己,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可太后今晨便唤宛宛进宫,这又留了宿,怎么看都不寻常。
唐大人和她想到了一处去,长叹一声:“我怕是啊。”
“咱家宛宛已经定亲了!三个月后就要嫁人了!”唐夫人气得眼眶通红:“外臣之女哪有留宿宫中的道理!太后娘娘她、她”唐夫人不敢妄议皇家,只好避重就轻斥道:“这不是坏咱家宛宛的名声?”
唐大人见妻子掉了眼泪,忙温声安抚:“你先别往坏处想,兴许太后就是闲得无聊了,想找个姑娘进宫逗逗趣,住上几天也就回来了。”
这般轻飘飘的安慰劝不了唐夫人,见妻子仍在掉眼泪,唐大人一咬牙:“若是事情真的成了那样,老爷我就是拼着头上的乌纱帽不要,也得在圣旨颁下之前把咱宛宛嫁出去!”
“这样不合适吧”唐夫人惴惴不安,一会儿觉得此法会得罪皇家,一会儿又想着女儿的幸福为重,彻底没了睡意。索性翻身坐起,越过丈夫下了床,挑亮了灯芯,坐在灯下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