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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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門-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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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管理手法,其实十分现代,谁要走,尽管走,恕不挽留,公司至多结业,绝对不受威胁。

「玉露,你留下来,我有事给你做。」

金瓶一个人走出师傅的书房。

秦聪坐在栏杆上等她。

英俊的他穿看蓝布裤白衬衫,看到师姐灰头灰脑地出来,微微笑。

「一看你那晦气样就知道谈判失败。」

金瓶不出声,坐在石阶上。

秦聪移到她身边。

「现在,师傅知道你已经有了离心。」

「她一直知道我的想法。」

「你真舍得走?」

「我总得为自己着想。」

「你哪里有师傅的关系网络。」

「可以慢慢来。」

秦聪摇摇头,「死心不息。」

「我要是走的话,你跟不跟我来?」

秦聪笑笑,不答。

稍后他说:「我一直记得师傅是我救命恩人。」

金瓶知道秦聪并不姓秦,他是华人与菲律宾女子所生,孤儿院长大,金瓶在八岁那年才见到师傅把他领回家,当年秦聪已经一板高大。

秦聪笑,「那年我们住在香港缆车径,记得那个地方吗?」

「记得,第一次吃果仁巧克力,以为果仁是核,吐到地上。」

「那时你已是小美人。」

「美,美在何处?皮肤上老茧在医生悉心照料下一块块褪下露出新肉,像件怪物。」

「可是你的十指在我们三人之中最最灵活。」

金瓶举起那十只尖尖的手指笑了。

「何必离开师傅,我打算送她归老。」

「我却想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生活。」

「金瓶,别奢望,你我本是社会渣滓,应当庆幸侥幸存活。」

「秦聪,我不如你乐天知命。」

秦聪吻她的手。

她忽然轻轻说:「秦聪,说你爱我。」

他们背后传来嗤一声笑。

秦聪转过身去,「过来,小露。」

「师傅叫我们去伦敦工作。」

「几时出发?」

「后日。」

玉露坐到秦聪的膝盖上。

三个孤儿,类似的命运,大家都是混血儿。

金瓶有高加索血统,皮子雪白,大眼有蓝色的影子,秦聪黝黑,似南欧人,小露啊她来自越南的孤儿院,她有一头卷发。

金瓶站起来,「我累了。」

「去休息吧。」

橙花香更加馥郁,当中夹杂着一股略为辛辣的香味,金瓶知道师傅正在吸烟,她老怨身子痛,一吸就好,今午,那姓刘的商人闻到的,也正是这种烟。

她走进寝室和衣躺下。

真是,生活得像千金小姐一样,夫复何求。

许多行家,还得在人潮里,逐只荷包扒,里边许得只十元八块,弄得不好,抓住打一顿。

枕着雪白羽绒枕头,回忆纷杳。

金瓶怎样会认识那帮吉卜赛流浪儿?她也是他们一份子。

几岁就出来混:「先生,买枝花,先生,买枝花给你漂亮的女朋友」,不到一刻,事主的背囊腰包已被锋利的小刀片界烂,财物全失。

一日,她照常在火车站找生活,忽然警察队伍扫荡扒手,不到片刻,已有二三十名扒手落网,垂头丧气,押解上猪笼车。

其中包括与她那帮的乞丐头子在内。

小小女孩落了单。

站在她不远处,有几个大人在看热闹,他们衣着光鲜,分明是来消费的游客。

两男一女,一个胖一个瘦,胖的比较老,瘦的年轻,那女子约廿多岁年纪,一张脸漂亮得像画出来一样,她穿的大衣,镶有一条皮草领子,每当她说话,呼出气来,那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好看煞人。

金瓶轻轻走过去。

老丐说过,倘若失散,先设法吃饱,然后混在人群中,在火车站附近等大队,时时跟在大人身边,佯装是人家的孩子,到了天黑,要藏身隐蔽的地方。

金瓶缓缓伸手进那件有毛领子的大衣口袋。

电光石火间,她的手已被人抓住。

她听一把笑声:「唷,大水冲倒龙王庙,班门面前弄大斧,孔夫子跟前卖文章。」

那美貌女子无比诧异,蹲下身子,细细打量金瓶。

这时胖子已放开金瓶的手,「走,走。」他赶她。

金瓶像是知道生命在该?那会有转机,小小的她站定了不动。

那女子轻轻说:「把手表还给我。」

金瓶乖乖把手表还给她,那女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接过。她一看扒去又归还的手表,皮带口整齐地割断,手脚非常伶俐,如果这小小孩童一得手就走,不再贪婪,早已得手。

这就笑坏江湖手足了。

这时那两个男子也十分讶异。

胖子一手抱起金瓶,走上一部黑色大房车,关上车门。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师傅是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

金瓶一言不发。

女子轻轻捏她的面颊,金瓶吐出一块小小刀片。

「多问无用,」女子微笑,「她的手艺早已胜过她师傅。」

瘦子问:「你有什么主意?」

女子看看金瓶,「你的手那么巧?跟着我找生活如何?」

胖子不出声。

瘦的那个不以为然,「七叔那两个孩子是可造之才,求了你那么久,你都没答应。」

女子答:「晓华同棣华应该好好读书。」

她问金瓶:「你可愿跟我走,我做你妈妈如何?」

「三妹,我们明早就要出发,何必节外生枝。」

「还来得及,叫陆心立刻帮这孩子做一份旅游证件,别多说了,你我何尝有见过那样磊落的双手。」

话还没说完,金瓶小小手里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女子哈哈大笑,对胖子说:「大哥,你的助听器。」

「匪夷所思,好,我们带这名天才走。」

「我先回酒店,你去叫赵医生来看看她头顶上长什么疮疥。」

不到半日,医生、保母、新衣、还有一本小小护照全部来齐,金瓶从此离开了那个火车站。

不要紧,那里有几百个像她那般大小孩童,每日穿插在人群中,「先生,买一枝花」,少了她,谁也不会发觉,老丐自派出所放出来之后,一定会找到别的弃婴。

就那样,金瓶跟着女子,到达香港。

她的家是一幢旧房子,布置大方美观,一只红木古董架子上放着许多闪着莹光的玻璃瓶。

小小女孩被吸引着过去,抬起头欣赏。

女子说:「做这些琉璃瓶子的是一个法国人,叫嘉利,你最喜欢哪一只?」

女孩指指一只金色的花瓶。

「你还没有名字,喜欢金瓶,就叫金瓶吧,一只瓶子可以贮水,一个人体内也可以装满内涵,明日,你开始上学,记住,千万不可手痒。」

师傅把工夫缓缓传给她。

一天教一点点,不打,不骂,做得不好,明天再来。

一年之后,小小金瓶发觉,师傅留她在身边,一半是为着多个伴,一半用她来做生财工具。

她渐渐明白,火车站诸人的手腕是何等拙劣,同强抢差不多。

师傅所知,才是真正技巧。

她这样同金瓶说:「我们这一行,也有很长的历史,最早的记载,在一部小说中,那个神乎其技的扒手,叫空空儿,因此以后有了妙手空空这句话。」

金瓶听得津津有味。

师傅说:「我姓王叫其苓,那一胖一瘦,是我亲兄弟,我们王家三代都做这个行业,祖父很吃得开,在外滩有点地位,后来,政治局面发生变化,他退隐到外国生活,可是,总是技痒,把手艺传了给我们。」

金瓶那时在英语学校读书,听那种故事,像读小说一样,十分感到兴趣。

「祖父那代的扒手,吃不饱穿不暖,常捱毒打,真是下三滥,一般形容是扒手猖獗,一连两个反犬旁的字,看上去,似形容畜牲。」

金瓶静静聆听。

「我自愿入这一行,与你不同,我没有别的技能,我连中学都没读好,做白领的话,薪水还不够一个保母多。」她笑起来。

可是,金瓶从未见过师傅上街,她真的做这一行?

「从前,传说练手快,要自挂着八十一只响钤的假人身上取物,倘若铃不响,东西又到手的话,你就赢了。」

金瓶点点头。

「可是,现在我们一早已经知道要取的是何物,在什么人身上取,只需决定怎样及几时去盗取,铃声响不响,已无关重要,换句话说,我们是特约扒手,不必在路上乱跑。」

金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名称。

「做特约,首要条件,需脸容秀美,叫人产生难言好感,降低警惕心,以致防不胜防。」

「是。」

「你跟我出去做第一件工作。」

金瓶忽然乖巧地吟道:「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

师傅噗一声笑出来。

金瓶在师傅家一住十五年,跑遍欧亚美洲。

大大小小,接了百多件工作,是,一个月只做一单已经够食用,可见酬劳是何等丰富。

有人在她半明半灭际敲门。

「金瓶,吃饭了。」

有人端进精致两菜一汤。

一看,正是秦聪。

他捧起碗,侍候她喝汤,「来,小师姐。」

她是他师姐,他年纪比她大,但是她却比他早入门。

「去向师傅认错。」

「什么年份了,还负荆请罪?师傅不吃那套。」

「我们这行业,一向与时代脱节。」

「才怪。」

「我体内流着南洋人好闲逸的习性,只要有口饭吃,已经很高兴。」

金瓶伸手去摸他英俊的面孔。

「我教你做电子股票买卖,一天赚千元八百已经够用。」

「那么,我同你两人远离此地去结婚生子,从此不理世事。」

秦聪不出声只是笑。

金瓶喃喃说:「岁月如流。」

「很多地方,你都像师傅,时时感叹是其中之一。」

「秦聪,想不想去找亲生父母?」

「人家已经不要我,我亦已安然大命成长,找来做什么?」

「你说得对。」金瓶吁出一口气。

「讲什么,也不让我参予。」

玉露又笑嘻嘻出现。

金瓶看看师妹,「恭喜你现在独当一面,不用把谁看在眼内。」

玉露蹲下,「师傅叫我们三人一起到伦敦去一趟。」

金瓶诧异,「去干什么?」

「不知道,只说与芝勒街一个叫沈镜华的人联络。」

金瓶沉吟:「镜华,即镜花,呵水中月,镜中花。」

秦聪微笑:「金瓶的中文底子比我们都强。」

到底年轻,忽然为怎样渡过英法海峡而争论起来。

「乘隧道火车过去最干脆。」

「我情愿搭飞机。」

「黑黝黝在地底走廿七哩,多可怕。」

「飞机会失事。」

三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下了飞机,他们立刻住进芝勒街附近小旅馆,化妆衣着像新移民,与唐人街其它居民混成一片,天衣无缝。

他们到指定的地址去。

金瓶推开一间俱乐部的玻璃门,「我们找沈镜华。」

自然有人带路,在一扇木门前敲两下。

「进来。」

秦聪推门进去,室内异常雅致,雪白粉墙,中式布置。

只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一张明式紫檀木书桌后面,他看见他们三人,立刻站起来招呼。

这人不会比秦聪大很多,可是看样子已经独当一面。

金瓶暗暗佩服。

「大家是年轻人,好说话,请问喝什么?」

「不客气,」金瓶说:「请把任务告诉我们。」

沈镜华十分坦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工作,我不过做中间人角色,一个英国人找我,说要最好的人才,如此而已。」

金瓶看着他轻轻税:「你不已是最佳人才?」

沈镜华笑了,「我干的不是你们那一行。」

他自书桌旁取出一副小小牌九,放在桌面,他的事业叫赌博。

接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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