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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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巴比伦-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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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毁了我的幸福,你以为你这样说几句话,上天就会把所有的幸福还我?宋七月,你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休想我会原谅你!”美花一个字一个字像刀一样深深刺入我心田。她所有的恨,都由这些话倾倒在我身上,而后,和雷婆拂袖而去。

“我会还你的。”我望着她充满怨恨的背影,低低地呢喃。

我慢慢走向出口,杨冷青已结好帐在外头等我。

“怎么那么久?”他随口问,将冬粉放进袋子里。

“费了一点时间找。”我轻轻一语带过。

他不疑有它,抬起袋子,一手牵着我离开。

看着他温柔的笑脸,我心里又痛又难过,还有深深的不舍。我原以为我能够摆脱美花的阴影,珍惜我和杨冷青之间的爱,现在我才明白,美花眼里头对我的入骨的恨,将永远横亘在我和杨冷青之间,永远提醒我,我对她所造成的伤害,提醒我,我没有资格得到如此甜蜜幸福的梦。

我明白,如果我无法超越自己的心情,无法以坦然的心面对美花而不再感到愧疚,那么,我将永远也无法释怀,罪恶感将一生牵绊着我,到最后,我连杨冷青都无法坦然面对。

我必须离开,否则对我、对杨冷青都是一种伤害。我们相爱,就像巴比伦那座通天塔,是不被神所允许,是被神所诅咒。

如今,我必须超越那诅咒,超越自己的心情,我们的爱,才能够天长地久。

所以,我必须离开,等到哪一天,我将真正超越了自己的心情,能够坦然的面对美花而不再觉得愧疚,我才能真正追寻、把握属于自己的爱。

到那时,我会再回来。

一个星期后,我留了一封信,留下太保和波斯,就此离开杨冷青。

※※※

第十六章

那以后,过了半年。

“宋七月,麻烦你将这篇译稿稍加修润。”

“好。什么时候给你?”

“最迟四点。我还要赶着让打字组打字,美工组的今晚会加班把完稿赶出来。”

“我知道了。”

我在另一家也是专门出版少男少女漫画的出版社找到一份润稿编辑的工作。公司在中山北路僻静的巷子里,距离城市的中心很近,常常,我可以从我座位的窗口,看到城中心那座朝天消削成塔的百货大楼。

下班后我总是舍却公车,沿着中山北路慢慢地走向城中心,走向那座通天的塔。

由塔顶望台往下望去,这座迷离的城市总掩在一片白蒙蒙的薄雾当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远远如小山丘的山峦,淡水河静静蜿蜒过当中;夜晚黑幕降落,座城市陷在一片灯海里,缤纷闪亮似梦。

我很快译稿润饰好交给主编,她对我随便点个头,忙得没时间理我。

谁知我才刚回座位坐定,她却又像阵风刮过来,去了五十页原文漫画和译稿在我桌上,匆匆说道:“这个麻烦你,今天一定要赶出来。”

说完又像风一样刮开口。

我看着稿子,是公司“摘星别册”杂志正在连载的事,“绮情别梦”和“热恋39℃”一样,描写的是少女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的悲喜情愁。

看到是这样的故事,我愣了一愣。

少女漫画其实多得是这种情节和故事,可以说是它的一项卖点。本来爱情就是谁爱上谁,但谁却不变谁,谁偏偏又爱上谁的多角复杂关系;赚人热泪的;也是因为个中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

让我震惊的是,那过程纠葛,几乎就像我和美花以及杨冷青之间的情形一样。

明知道对方是不该爱的人,却还是情不自禁爱上他的少女,一直陷困于带给好朋友严重伤害的自责与罪恶感里,最后当她终于决定放弃对方时,也是爱她的男主角发出锥心的呐喊问说:“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少年痛苦不解的神情,变成杨冷青疑惑痛苦的脸。

“既然相爱,就该好好珍惜这份感情,不要再伤害对方,只要对彼此负责就好……要勇敢去爱!”旁观的第三者语重心长地告诉少女。那个人、那模样、口气,都像是古志诚。

我不知发呆了多久,直到有人在我肩膀用力一拍——

“宋七月,你在发什么呆?下班了!”一个同事咧嘴正在对我笑。“要不要一起走,我刚好有事到车站。”

“不成哪!”我摇头说:“主编交代,今天一定要将这五十页译稿润饰完——火烧眉睫了!”

她做个同情的表情,摆摆手,先走了。

我将视线调往窗外,远远朝天消削的那座塔,映着余晕浮在云端。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完工作,急匆匆地赶路,想赶在余晕褪暗前登上塔顶。我感觉自己像追日的夸父,但夕阳,它没有等待。

塔顶上游客寥寥无几,高空的夜,暗得有点凄凉。我往北方的方向望去,注意到我附近一个穿黑衣的女郎。

那个侧影好熟悉……是她!得了气质病的那编辑!

她并不是在观赏塔下这座迷离的城市,反而静静地望着天空,半仰的轮廓,筛示出忧郁和寂寞。

她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缓缓转头看我,和过去一样苍白的脸、不笑的容颜。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就像我只是静静看着她。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她相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黑衣背衬着黑夜的天空,破布似的身体好像随时会消溶在宇宙中。

对她,我一向真的真的,不予置评。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己对她说。胸前的紫水晶荡了荡。

看见她,不知道为何让我想起了十六岁就吐血而亡的林黛玉。在那一身黑、一空黑的衬托下,她显得那么苍白。

“很好。”她转头回去望着夜空。

病弱的关系,使她看起来更加清瘦,加上一头长发随风飘扬,轻飘的像精灵,仿佛吸食空气而活,整个人轻得没有重量。

我对她从来不予置评,真的!但她的神情是那么的熟,美丽而无依寂寞。因为那神情,我冲动地说:

“为爱而苦只是自寻烦恼。这是最聪明的神惩罚人类的伎俩,看见我们为爱流泪、为爱情哀伤,神却偷偷躲在天上笑。”

“是吗?”她仍然望着天空,“神原来也是有恐惧,有喜怒哀乐。但是,你陷入感情的泥淖也不完全是他的错。是你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答应了,不是吗?”

我讶异她这些话,不自觉又开口说:“你不明白那种痛苦。爱上好朋友的男朋友让人良心受谴责,没有资格拥有幸福和快乐的爱。如果不是神的诅咒和作弄,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他爱她吗?真心爱她吗?”她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她的问话太突然,我一时无法理解。

“如果他根本就不爱她,有没有你介入,我想结果都一样,差别只在于她也许被甩得更痛快而已。”她淡淡地说,像是看透一切似的。

“你为什么能这么无动于衷?难道你不了解感情的痛?”

“什么样的程度才叫痛?”她的神情更淡然。

我实在不了解她那种淡漠,如果受过感情的伤,经过感情的痛,为什么她能这样淡然处之?她不憎恨神?不怨恨命运吗?

“会让你日夜淌泪的思念。”我说。

“是吗?”

“或许,嗯,总该,你总该了解一些感情的无奈——”

“是啊……”她突然轻轻一笑,但又像叹息。“我喜欢的人爱上我最好的朋友,我跟他,我们曾经海誓山盟。”

我呆住了。久久,才开口问:“那你恨他们吗?”

“为什么不恨?”她反问我,问得那么理所当然。

“你是否会原谅他们?”我声音低了下来,神色也黯淡起来。

“不会。”她笑笑的。

我迷惘了。既然不能够原谅对方,她如何能如此笑着说自己的恨?我轻声问:“觉得难过吗?”

“刚开始的时候。”她说:“但我从不认为自己可怜,谁痴谁负,即使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理直气壮。每个人都劝我想开一些,谅解他们而释放自己——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恨就是恨,不能原谅就是不能原谅,没有必要强迫自己抱着那种虚假的救赎。”

“那他们呢?难道你不认为他们会因此而心中感到罪恶,而一辈子良心难安?”我的声音在颤抖,这是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她看我一眼,淡淡地说:“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她的态度淡得几乎是冷。“当初他们既然不顾一切,选择爱而伤害了我,他们心里应该也该有某种的觉悟和决心。既然有勇气背叛一切而相爱,如果还自陷在那种心结里,自己无法超脱,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其实爱情既然有背叛,原不原谅就不重要了。我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坦然面对自己而已。”

“再说,即使我原谅他们,他们心里就能释然吗?事实还是存在,愧疚也永远存在。感情的事需要自己负责,原不原谅,已经不重要。”

我终于明白,何以她的态度会那么淡然。逝去的爱,追回了也只是感情的残渣,与其自怜怀恨,不如好好爱自己。

她说她恨,其实她只是坦然面对那个情绪,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是忠于自己的感情。唯有坦然去面对,感情的残渣才去除得尽。

所以,她的“恨”,其实已和伤害她的两个人没有关系;相对的,那两人的愧疚与否,也自需他们自己去超越那情绪。

她说得没错,既然有勇气背叛一切而相爱,如果还自陷在愧负的心绪中,自己无法超脱,自艾自伤,又怨得了谁!

我终于明白了我所要的答案,轻轻喟叹一声,如她的仰望,静视这一片夜空。

这样仰望,往事一一拂过。骑着风速驰骋的日子,补校的岁月,半山腰二楼半与鬼神同邻的风雨睛和;大鸟、田鸡、小李子、胖妹……那些画面,如烟淡淡扫过口

“从地面上看,你觉得这栋大楼看起来像什么?”她突然问,声音浮在空气中。

“像那座通天的塔……”我的口气中竟学了她那淡。

“通天塔……巴比伦通天塔,不被神允许的存在……”

“是啊……不被神允许的存在。这世界本来无事,一片平和祥谧,大家用共同的语言,共享人间的繁华富丽。但是愚蠢的人类却想与天比高,与神争力,盖一座通天的塔,聪明的神于是让人类的语言不一,观念起了分歧,巴比伦通天塔,于是颓圯在历史的传奇里。巴比伦,最后也沉沦了。”

“但是神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啊!”

“它害怕人类,离间人类,却给予人类‘有爱’的诅咒——其实,这该是说神犯了致命的错误,还是对人类的慈悲?”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为有爱,人类才得以化解那么多的误会和不谅解。神给予人类的诅咒,到头来却变成人类相互谅解的伟大的情感,聪明的神怎么可能没想到过呢!”

爱?这句话重重敲开我紧锁已久的心扉。是啊,因为有爱……我怎么一直没思虑过!

瞭望的时间已过,我们相偕走出塔。她对我微微一笑,没有说再见。看着她渐去渐远的身影,我才猛然想起,她一直没有问或提起我的名字。但我知道她是记得我,就像我一直记得她那略略颦眉的侧影。

我抬起头,从地面看去,夜空变得很不一样了。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前大步踏去,紫水晶项链在我胸前晃荡,在街灯照射下几乎成了透明。

巴比伦依旧繁华,车水马龙。我匆匆跳上公车,随着车行越来越远,把整个夜迷离甩丢在后方中,那座朝天前消削的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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