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侧》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美人在侧- 第14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城楼上的男子,穿着黑色的军甲,手持一柄长长的细刀。城楼的风很大,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疯狂的飞舞。他远望着被占有的大兴城,而我抬头望他,他目中无我,而我目中满满是他。这个男人,和霂枫有八九分相像。我从未见过霂枫穿过军甲,我见到的霂枫只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而这个男人,除了全身的黑衣,每一处和霂枫一模一样。不仅是样貌,还有一眸一视。

世界之大,相像之人有何可奇。

我苦笑着摇摇头。霂枫说会回来娶我,便定会回来找我。

雨越下越大,他的发丝贴在的面上,我多想伸手将恼人的湿发替他拂去,即使他只是个像霂枫的人。

可我错了,这个人自有另一个人会疼。

一个女子从城楼的一侧提着伞缓缓上前,他转身看她,她温柔的将两人罩在那柄伞下。在他持她的手那一刻,我仿佛被他那双手无情地狠狠抽了一巴掌,我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冷到心里,无尽的刺痛。看着他与她一同离开,我见到他笑了,笑的时候分明有一枚小小的酒窝印在他的侧脸。

我曾点着霂枫的酒窝爱不释手,他说以后只笑给我看。

世上真有两个人相像得连细小的一处都生的一样吗?

望着那空荡荡的城楼,恍惚中我无奈地摇了头,仰面迎着漫天飘洒的冷雨苦笑。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忘过一个人?那枚浅浅的酒窝,已将我今生卷入最痛彻心扉的漩河。

楼阁殿,桃花宴,映湖琴瑟风情现。别离酒,花清瘦,一音伤曲,马蹄奔走。候,候,候!

飞花檐,长情剑,故人独曲新人恋。阁池旧,伊人留,指伤弦断,化音为梦。过,过,过!

忽然有个人拉了我:“小姐,别站在这了,快跟我回去。”

管家拉了魂不守舍的我消失在城门边。我袖子中的那枚小黄花不慎落了,我回头望了那落在雨中的小花,那一顿时,眼睁睁看着它被一双军靴无情的踩入湿脏的泥中。

清楚记得那日,他捻那朵小黄花要我嫁给他,而如今,那个和他有九分模样的男人甚至就是他,面前站了别的女子。我但愿不是他,可我又希望是他。他若安好,又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但我的心为什么那么痛,像是被他手上那把大刀一片一片带着血泪刮了下来,痛得不已。

我不知哭了没有,我不知面上的是雨还是泪。在雨中站了那么久,被冷风吹了那么久,只觉得恍恍惚惚起来,跑着跑着头上一沉,深深撞在地上。沉晕过去之前,我闻到雨水冰冷血腥的气息和小黄花悠远的香味。我提着重重的眼皮往天空看去,雨丝不断落在我的眼里,多可惜,怎么不是满是星星的夜晚。

我再醒来的时候,额角撞了一处血痕,隐隐犯疼。我躺在一辆板子拉车上,身边坐着还年幼的弘智。弘智见我醒了,连忙叫唤起来,车子缓缓停下,我看见满脸皱纹的管家,他悲伤关切的眼神,和这样的年纪让我误以为是我的父亲,于是我们三人隐姓埋名,住在城中边上的村子,以卖药治病为生。

诸军攻克大兴后,李渊与百姓约法十二条,尽除隋之苛禁。如约迎代王侑即皇帝位,改元义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十一月十七日,李渊从长乐宫移居大兴城里,以他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大唐统治便这样开始了,我的记忆并着隋朝的灭亡一同封尘!

这是最痛苦的事,亦是我命运的转折。唐朝建立后,皇宫筛选采女进宫,我是许公公摆脱罪责的机会,于是他千方百计逼我入宫。而恰恰的,在进宫的这一天,终究孽缘未了,我遇到了李世民。而我那时并不认得他,我现在也明白为什么他扶着我的手掌会突然顿紧,因为他看见我腰间的玉佩,正是他亲手送的流云百福。

流云百福……世间独一无二,因为在那里面刻有他的名字,而他给我的并不是独一无二的那块,是不是也说明,他之前那样待我的好,都是假的!

假的,都是假的!我胸口大闷,深深呼了一口气转醒。熟悉的殿子,熟悉的香薰,熟悉的宫人,可我脑中有一片空荡,虽是熟悉却不能一时反应起来。

掌事宫女喜极而泣,跪在榻旁高兴道:“娘娘总算醒了,可吓死奴婢了!”

我头疼的揉了揉眉头,无力问:“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里?”

掌事宫女细细瞧了瞧我,回答说:“这是娘娘的德庆宫啊,娘娘不慎落水,昏迷了三天三夜。皇上派动全尚药局的御医每日诊看,只盼望着娘娘能早日醒来!”

“德庆宫……落水……皇上。”我喃喃,记忆缓缓从四处流淌而来,我想起来了,我这是在皇宫,方才我还与弘智争论,一不小心掉进了池子,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我猛然一顿,将这三天三夜里做的梦又细细回想了一遍,那不是虚幻,那是……那是二十年前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是一段等不到归期的离别,里面还有一个最让人痛心的、傲视天下的男人。

第180章 迷迭香(三)

掌事宫女倒来一杯水,一面吩咐去通知李世民。我喉间干涩,一杯水下去更牵引了渴感,连连又喝了几杯下肚,温凉的清水从腹中散开,模糊的意识渐渐消退,眼前也随之明朗起来。窗外阳光甚好,可惜我无心再赏。

宫女告诉我,昏迷的三天三夜,李世民带折子到我殿上批看,彻夜守着,第二日再去上朝,现在这个时辰早朝就快完了。说到这,殿外就来了一声通报,李世民一惊一喜赶到我榻旁,欢喜看着我,叹说:“让你好生呆在德庆宫,你以为是朕禁你,你以为朕不晓得你的身子吗。”

我微微向他笑着,肚中柔转万千:“看来我真是出不得这德庆宫,每出去一次,总会碰到些事情。”

他温柔看着我,心疼嗔怪:“好好休息,朕会经常来看你,可不能让朕发现你又耍脾气不吃药不吃饭。”

我略略一笑,恍然间问他:“你为何要如此在意我?”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简直傻到无可救药,可对我来说,却是如何也想不透彻。我并非背景一身清白,我和他甚至有戴天之仇,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他该从一开始就对我无情的啊。

他理所当然道:“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在意你,谁在意你。”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理由,如果我不曾失忆,我还会跟着他吗,他还会在意我吗。他用鲜血掩盖的真相,是我最大的愧最大的痛,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这么多人为我受罪。有一时的窒息,我轻轻闭上眼,没有说话。

李世民握上我的手揣摩,说:“需要什么就派人告诉我,我让人去备。”

我心间一动,摆手让殿上的宫人全部退下,眼神流转,细细看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一字一字:“我要你……摘一筐子星星给我。”

一丝惊愣,他僵僵笑了笑,有些恍惚的紧张和不置信,他轻声开口:“兮然,你……”

“我不是莫兮然。”我打断他的话,涩涩笑起来,“我是阴绮烟,是前朝张掖太守、左翊卫将军阴世师的女儿,阴绮烟!”

我努力直起身子,他要上前帮我但被我一把推开。我吃力地靠在榻背上,这样一动已是气喘吁吁,我灿灿笑着,泪却不停从眼中滑落:“你带兵破城,杀了我父亲,杀了……霂枫!他们都死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竟是生生忘了二十年前的事,混混沌沌和自己的仇人过了二十年!”

他僵硬的顿在那,不置信地望着我,动了动嘴唇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是惊到了,他在一时间无言以对了。窗口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浮动着从前牵手的画面,吹皱的记忆拉扯心上一根丝弦,蓦然绷断。画面砰然摔碎,从外面枝桠上漏下的一地光点就是那曾美好的碎片。

思绪还在不断流淌,我想起他曾经深夜潜入阴府,后来被人发现躲到我的房间,他告诉我,他只是想来找我。而今想来,当初的自己简直单纯到可笑,我问眼前默语的他:“你偷看了我父亲的兵书,偷看了防御图,是不是?”我又想起每次与他所约,总会问起我家中之事,我父亲之行,我又问他:“你从我口中套出我父亲每日行兵之事,为的就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不对?”

我抓住他的大袖,笑得好伤,好痛:“也就是说……你都只是在利用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的爱人,是胜战后在城墙上与你一同看天下的公主!”

当年他在城墙上所拥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朝公主,正是杨妃!前朝皇帝昏庸无道,万民唾弃,我想杨妃也与我一样,早就不希望天下再被昏帝统治下去,而我在乎的,是他到底有没有对我用过心。

我用力大笑起来,好叫眼泪流的不让我感觉到,泪落之处,皆是一片灼痛,如被剥皮暴晒在太阳地下那般生生的灼痛。我笑着,有力无力,高声轻声,我已浑然不知,我也不知他听清楚没有,我只想说出来,把我的痛一倾而出,这样就不会那样难受了。那是封尘了二十年的痛啊,它的出世注定我的世界,惊天动地。

“我宁愿什么都不记得,好让我以为这二十年你爱的是那死去的女子,是画像上与我相像的女子,至少不用从梦里醒来,不用对面更残酷的现实。你瞒了我二十年,你也瞒了自己二十年,然而大梦终究是醒了。”嘴角滑进一丝泪,好哭好涩,眼前是被泪浸湿的影子,朦胧模糊,就像我从未真正认出他一般。我看着他,锥心的难受:“霂枫走了,再也回不来了。而你,为什么留下了我?”

他目中早已不再淡定,慌张抱住我,用力按进自己的心膛,肩膀微颤:“霂枫走了,带着绮烟一起走了。剩下的是我,是你,是我们!”

我有些自嘲笑起,目光再也不在他身上停留,愣愣望着上头的轻纱帐,静静听他极力的解释:“我承认,当初接近你的确是为攻城走的一步,离开你后,我日夜思念,渐渐发现对你的感觉是真的。我送你流云百福,以表真心,我去阴府寻你之时,你已经走了。再见你时,你什么都不记得,我想留住你,可你在我身边无疑是最危险的,你的身份随时可能被揭穿,我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一点。而我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我大哥虏获,于是决心把你留在我身边,看着你,护着你,你的失忆就成了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双手放在他的肩膀,我无力推了推,他很自觉的松开怀抱,两眼深深望住我。沉默少顷,我缓缓说:“你是好皇帝,博爱天下,只是对我太自私。”

沉沉叹气,他垂下眼闭住双眸,半刻后抬眼,勉强微笑着,如以往般轻轻抚着我的发丝:“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犹豫着,半晌,才以轻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我要见萧竹。”

他点头:“好。”

我以为这个要求他不会答应,因为他知道我见到萧竹必然会再问起相关之事,无疑会更加心伤,而他却是答应了。是尊重我,还是对我无奈。

抚着我发丝的手掌想要触碰我的脸颊,却在一瞬间如触电般收了回去。他起身,我反手一把拉住他,问:“你已经知道你身上的毒是弘智下的,对不对?你……杀了他吗?”

欣喜从他眼中一闪而灭,他摇头:“他是你的亲弟弟。”

心间有些柔软,我艰难问他:“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不怕养虎为患吗?”

他看着我,话音沉重极了:“我自有定夺。”

话毕,他出了德庆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