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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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 第1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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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清秋道:“我想到医院里去。”她说的这七个字声音非常低微,几乎让人听不出来。金太太很奇怪的,便问:“那为什么?”在金太太这样分付时,这一件事,也早惊动了全家,是女眷们差不多都拥向清秋这院子里来。

只有玉芬,她和清秋的意见越闹越深,听到清秋要生产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冷笑起来道:“这二十世纪,人类进化,生理也变更状况了,八个月不到,这就该有小孩子出世。” 鹏振也在屋子里,听了这话,却怕玉芬会到清秋屋子里来讥笑她,便笑道:“你别引为奇怪,生理变态的事,这也常有的。”玉芬道:“你又懂得生理学,在我面前瞎吹。”鹏振道:“我虽不懂得,但是我有做大夫的朋友,耳朵里可听见人说过。”玉芬一想,这事若是科学上有什么根据,别是没有打着蛇,倒让蛇咬了一口,便道:“有也好,没有也好,只要她丈夫认为是对的,那就对了。旁人要说,那不是瞎说吗?”鹏振笑道:“大家都捧场去,你不去捧一个场吗?”玉芬大声道:“呸!谁捧那种臭场?”鹏振见她说不去,亦可少一场是非,就不作声了。但是玉芬虽不到清秋那边院子里去,让她一概置诸不问,她也是有点办不到。这边院子,和那边是一道小粉墙隔着,灯光人语,走出屋子来,一律可以听见看见。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觉着闷不过,就站在廊子下,靠了柱子静静地听着。只听到那边人语喁喁,始终不断。一会子听到日本产婆的声音进去,一会子听到有些人散了出来,又听到佩芳说:“大概还早,别在这里搅乱,我待一会儿来罢。”玉芬知道她是回自己屋子去了,再也忍不住,就向佩芳来打听消息。玉芬这里要向佩芳那边去,恰好是她也要向这边来,两人就在院子外边遇着了。玉芬低声笑道:“现在事情出头了,她取什么态度?不难为情吗?” 佩芳笑道:“这个时候,她痛得要命了,还顾得了什么害臊不害臊?你不瞧瞧去?”玉芬道:“老实说,这还算是私生子呢,我可不愿意瞧。我到你屋子里去坐坐,你把消息告诉我,我也强如去了一般。”佩芳觉得她的话,未免言重一点,但是事不干己,也犯不着上去替人家辩论,笑道:“你到我那里去谈谈,倒是欢迎。但是消息我可没有,等着十一个钟头以内,总有消息吧?”于是二人一路向佩芳这边走。恰好是凤举不在屋子里,二人可以开怀畅谈。玉芬一坐下来,首先一句便道:“怪不得去年秋天,老七那样八百里加紧跑文书,抢着要结婚,敢情为了今天这事下的伏笔。幸而这还赖上八个多月,勉强算八个月。若是再迟一个月,赖也就不好赖了。”佩芳笑道:“你真是前朝军师诸葛亮,后朝军师刘伯温,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这一句话,说得玉芬倒有点不好意思,微笑道:“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吗?我才管不着呢。”佩芳也怕这一句话,又说的得罪了她,便笑道:“不但是你,就是我,也觉得去秋他急着结婚,大有原因。可笑四妹为了这事,倒和我们抬了不少的杠,如今水落石出,看是谁错谁不错呢?”玉芬道:“水落石出,她更不错了,她替他们圆了场,免得生出意外来,而且给金家保留一条后。”正说到这里,只听一阵喧哗声,从走廊下过去。其中有个人说话,就是燕西,他道:“开什么玩笑,这也不算什么喜事。”玉芬和佩芳都默然不作声,等着他走了过去。佩芳笑道:“这位先生,这几天很忙,听说又和两个女朋友走得很热闹,几乎每天都在一处。”玉芬道:“不见得是女朋友吧?不是跳舞场上的交际家,就是女戏子。老七倒有一样好处,不向八大胡同里去钻。”佩芳一瞧自己这话,又失神了。现在要说燕西的女友,好象就是白秀珠的专利,说他和女友在一处,那就不啻说他和秀珠在一处了。于是昂着头,故意装成想什么事情似的,把这事抛到一边去。玉芬笑道:“出了神的样子,又在想什么?”佩芳道:“我想老七添了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呢?”玉芬笑道: “这个不用想,现成的在那里。若是一个男孩子,就叫秋声,若是一个女孩子,就叫天香。”佩芳道:“这都不象小孩子的名字,而且现在是夏天,何以不按现在节令,却按着秋天方面起意思?因为他母亲叫清秋的原因吗?”玉芬笑道:“表面上是这样,骨子里不是这样。你想,秋声不是秋天的消息吗?天香不是说桂花吗?我还记得有这样一句诗:天香云外飘,这孩子是云外飘来的。”佩芳笑道,“你也太刻薄一点子了,你也仔细人家报仇。”玉芬冷笑道:“也未见得吧?她开别人的玩笑,开得够了,现在也该人家开她的玩笑了。你想,我表妹……”佩芳听玉芬这话,觉得她已明张旗鼓地和秀珠帮忙,便笑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从前老七在结婚以前,我很赞成他和秀珠妹的婚姻,不说别的,就是你表哥现在是个红人儿了,亲戚方面,彼此也可以帮个忙。现在呢,老七自己手里有了钱,我怕冷家还得要他帮贴一点。”玉芬道:“这是不成问题的事,不然,那位冷家太太也不是那样开通的人,以前她就肯让老七在她家里胡闹。”说着话,听见金太太咳嗽着由屋檐下过去,接着燕西和一个人说话,也由自己院子出来,向金太太屋子去了。玉芬道:“管他呢,我也到那屋子里去点个卯,至于七少奶欢迎不欢迎我,我管不得许多了。”说着,她就走了出来。但是她走出了佩芳的院子,并不到清秋院子里去,却向金太太这边来。

走到屋子外头,只听到有燕西咳嗽声,金太太虽在说话,声音却很低。于是轻轻的走到窗户边,用耳朵贴住了窗子,听他说些什么?听到燕西带着笑声道:“自然是我的过失,但也不能完全怪我一个人,反正是我们金家的孩子就得了。”金太太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我早知道了,把她送到南方去过几个月,等着孩子有几个月再回来,就也省得亲戚朋友生议论了。”燕西道:“我本来要说的,偏是家里赶上了丧事,我那就没有法子提了。就是提了,也不能离开呀。反正我金燕西承认是我自己的孩子,也就没有什么可议论的。”这句话说完,屋子里寂然了许久。玉芬听了这话,心想,别瞧老人家面上高兴,敢情在背后她还很仔细的。老七这样好胜过分的人,若不是他的孩子,他哪有承认之理?不过这个疑点,不但是母亲,里里外外谁也在所不免。拿着这个疑点,无论如何,将来也可将燕西取笑一番吧?这时,屋子里头,母子们似乎又在唧咕一阵,好象金太太对此事大不谓然,还在责备燕西。玉芬正把心事按捺住,要听上两句,不料就在这时,后面一阵脚步声,回头看时,是清秋屋子里的老妈子,急急忙忙跑了来。玉芬闪开走到路中间,问道:“我正要瞧瞧去呢,现在怎么样子了?”李妈道:“三少奶,你去罢,那东洋婆子说,快了。”她口里说着,并没有停住,一直就向金太太屋子里跑。玉芬知道他们也是要出来的,赶紧就走回院子去。到屋子里以后,刚刚要坐下,便听到隔壁院子里,一阵人声喧哗。她禁不住,复又走到廊檐下来。鹏振在沙发上看着,抬着肩膀笑道:“人家添孩子的人,也不过如此,我看你,倒忙得不亦乐乎了。”玉芬听说,走到屋门口,伸着头,进来问道:“你说我什么?”鹏振笑道: “我先说的话,我自己取消,你要去看热闹,你就赶快一点罢。”玉芬道:“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吗?”她说着话,索性走到屋子里来,对着鹏振脸上来问。鹏振只是笑,将脸偏到一边去。玉芬见他不管了,然后又走出屋子来。

这时,那边院子里的电灯光,映着高墙都是亮的。那来往的大小脚步声也是响着不断。玉芬虽不愿意过去看,然而听到那边那样的热闹,又禁不住不问。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又到佩芳屋子里来闲谈。一进屋门,只见二姨太也在这里。她拿住佩芳一只手,低了声音说话,看到玉芬进来,便微笑了一笑。玉芬道:“二姨妈,恭喜你又要抱孙子。”二姨妈叹了一口气道:“这可不象小同、小双出世了,没有了爷爷,作奶奶也没意思呀。”玉芬道: “若是爷爷在世的话,我想这个孩子出世,他老人家也不十分欢喜的。他老人家,就讲的是个面子,面子上说不过去哪成呀?”二姨太将手摆了一摆,低声道:“别说了。我刚才看你母亲那副神气,笑又不是,气又不是,就愁着这话传扬出去,有点不好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八个月添孩子的,多着啦。再说,这改良的年头儿,添了孩子结婚,也有的是。做上人的,只要模糊得过去,那也就算了。”玉芬笑道:“都要遇到你这样的上人,这事就好办了。”二姨太道:“我没有做上人的资格,我有这资格,也管不了谁,一定是多哭几场。” 佩芳、玉芬听了这样无能的话,也都笑起来了。

  第五卷 第九章

笑声未歇,蒋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向佩芳道:“挺大的一个胖小子哟!初生子有这样的快,我是第一次瞧见呀。”二姨太问道:“孩子下来了吗?”她虽问道,也不待蒋妈的答复,已经走出房来。玉芬听说,便问蒋妈道:“你看见孩子了吗?那模样儿象谁?”蒋妈不曾考虑,立刻答道:“很象七爷的。”玉芬道:“真象七爷吗?那末,你七爷用不着再找别的什么证据了。”说着,又向佩芳一笑。佩芳觉得她这话很是严重,若是传到清秋耳朵里去了,很容易出是非,因之连笑也不敢笑,默然含混过去。玉芬见佩芳不搭腔,觉得她也太怕事了,又是一笑。因外面大家都是一阵乱,玉芬见佩芳有要走的样子,也就先走出来了。走到清秋院子外面,果然听到小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很高朗,要照中国人孩子哭声的办法推论起来,这孩子的前途,也是未可限量的。玉芬在院子门外站了一会,却见金太太出来,要闪开也来不及,便向金太太道了一声恭喜。金太太也是忙糊涂了,玉芬是否已经过去看孩子,她并不知道,便微笑道:“虽然没足月分,孩子倒长得挺好的,你看象他老子不象?”玉芬不便说没有进去看,随便地答应了一句,却问道:“祖母应该给小孩取个名字才好。”金太太道:“什么没有预备,我忙着啦,哪有工夫想到这上面去。”玉芬笑道:“我倒想到了一个名字,叫小秋儿怎么样?”金太太笑道:“夏天出世的孩子,怎么叫秋儿?”玉芬道: “他母亲不是叫清秋吗?学着他母亲罢。”金太太正要到自己屋子里去找东西,对于这句话,也没有深考,就走了。恰好燕西跟着走过来,把这些话都听见了,他笑道:“为什么不学父亲要学母亲呢?”玉芬倒不料他会突如其来的,这时候出现,便笑道:“凑巧这话是你听去了。但是我说的,不过是一种笑话,并不见得就能算数。”燕西道:“虽然不能算数,这个理由可不充足。”玉芬笑道:“说笑话还有什么理由?有理由就不是笑话了。”玉芬说到笑话二字,嗓子格外提得高,似乎很注意这两个字似的。燕西本就知道自己和清秋结婚以后,玉芬就常是表示怨色的。而且她说话,向来是比哪个也深刻。在今天这种情形之下,正是她有隙可乘的时候,这几个笑话字样,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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