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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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贼-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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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道锦奴历来喜武不喜文,不想这次遭了大难,竟变得潜心向学,真可谓因祸得福。口中答道:“仕优则学,行有余力,则可以学文也。学优则仕,行有余力,则可以从仕也。”

盖俊又问:“《论语—泰伯》: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乱字何解?”

“乱者,治也。”

《论语》后又问《诗》,再问《尚书》,父子一问一答,时间飞快流逝,转眼过去小半时辰。

当盖俊终于听到期盼已久的叩门声,暗暗松口气,心想总算应付过去了。

阿白手提酒厄和一个捧着食检的少女走进来,此女无论年龄、衣着还是神情,和阿白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她名叫阿秀,也是家中婢女。

盖勋询问他是否能够起身,即使得到肯定的答复也不敢掉以轻心,吩咐二婢将食案抬到床榻前,这样儿子不用下床便能食用,虽说于礼不合,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白打开检盖,依次取出鱼汤、肉酱、芹菜、牛脯、羊脍及米饭,一汤四菜,明显荤盛素衰。

那边阿秀拿出两只耳杯,用厄中画勺分别斟满。说是杯,其实更像后世的碗。

盖俊知道父亲不喜‘他’饮酒,没想到今日竟破例了。说来好笑,他前世似乎和酒有仇,平日滴酒不沾不说,第一次破戒就发生了穿越事件。然而似是这具身体本能作祟,如今他竟对杯中之物毫无抵抗力,眼睛直勾勾盯着酒杯,挪都挪不开,仿佛中了定身咒一般。

“父亲,这……”

盖勋看着儿子‘猥琐’的模样,气得发笑道:“你年幼而饮酒无度,不知节制,这时放任不管长大还得了?”挥手打发二婢于侧室等候,才道:“你右臂不便,可用左手食。”原来盖俊还是一个左撇子,为此小时没少挨打。

盖俊尽量模仿着记忆中的动作,下筷轻盈,细嚼慢咽。虽然肚中乏食得紧,且汉代有大补一说,但他深知暴饮暴食的危害,很少夹鱼肉。至于酒,看一眼渐空的酒厄就知道了,足喝了半斗,如不是父亲频频以眼瞪他,只怕一滴都剩不下。

盖勋这些天一直吃不下睡不着,如今见儿子似无大碍,疲惫立时涌上心头,唤来二婢收拾了碗筷席案,等盖俊重新躺下,嘱咐他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了。

二婢打扫干净后也去休息了,房间重新回归宁静,酒足饭饱加之身体隐隐作痛,盖俊一点睡意也没有,只好盯着一处发呆。

“无法回去了吗?”

“那里还有我放不下的人啊。”

念及此,心中隐隐刺痛。

第三章 盖家堡

盖俊一夜无眠,直到公鸡打鸣方才入睡,不知为何,他梦到的并非前世而是今生。

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赫然发现母亲马昭搂着妹妹盖缭温柔的凝视着自己,他脸容微僵,道了声“阿母”。

盖母马昭梳着高髻,一袭青色宽大长袍,容貌秀丽,神情温婉,眉宇间藏着深深的书卷气,一看便知是经学世家出身。

“阿兄。”妹妹盖缭挣扎着要去亲近盖俊,盖母连忙搂紧她,低呵道:“你兄有伤在身,不得胡闹。”不想一句话惹得小人儿小嘴一瘪,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盖俊心口一疼,这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啊!对母亲说:“右臂虽折,左臂不是完好吗。”说完伸手招着盖缭,盖母无法,只得放开,盖缭这才破涕为笑,上床挤入他的左怀。

盖俊拥着如瓷娃娃一般的小人儿,用亵衣袖口为她拭去脸上泪珠,又拨弄着她那柔顺乌亮的黑发,柔声道:“阿妹已经学书明理,不可动不动就哭鼻子。”

“这些天我唤阿兄,阿兄都不睬我。”盖缭把头深埋怀中,小手却不敢在兄长身上乱碰,怕他疼痛。

盖俊解释自己病了,盖缭如何肯听,他只好千般许诺,在答应了一系列不平等口头约定后总算求得原谅。盖俊如此娇惯妹妹,盖母马昭虽觉不满,但也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女儿就是要月亮他都肯去摘。

这时阿白端着铜盆进来,准备为盖俊梳洗,盖母马昭强把盖缭拉回身边交与阿白,亲自持巾为儿子净面。

见母亲轻柔而认真的为自己擦拭脸上污垢,尤其那神情中隐含的丝丝温柔,盖俊只觉得鼻子发酸,眼中含光。

细心的盖母察觉儿子神情不对,停下动作问道:“锦奴,可是为母碰到你的伤处了?”

“没。”盖俊笑着揉了揉眼睛,“只是这次大难不死,有些感慨罢了,上苍真真待我不薄。”

盖母持巾的手臂一僵,她忽然发现儿子长大了。

“喔……喔……阿兄也哭鼻子喽。”

盖俊来到这个时代整整四天了,还是没有梦到过前世,看来他这辈子再也无法回到那座‘钢筋森林’了,连梦中也不行。

这具身体康复得很快,除右臂外,身上其他伤处已基本无碍,医匠刚刚松口,他立时溜出门外,也不管医匠后面那句“切忌不可碰了手臂”,之前一直躺在床上,实在把他憋闷坏了。

盖氏作为郡里首屈一指的大族,人口四百余,仆婢佃户倍之,是以住地面积极阔,因地处边疆之故,除一面靠山无需布置外,另外三面皆以坚壁围之,其上角墩垛口、女墙、射口一应俱全,并带有多层角楼,有家兵日夜守望,完全是一座中国式城堡模样。且内置田圃、池塘,不惧敌人围困,自建成以来,打退过不少次盗匪、羌胡的袭扰。

同族聚居,自然分为官宦之家,平民之属,待遇不尽相同,盖俊这一脉最为显贵,住在坞堡南端,背山远门最是安全。他未与父母同住,独居一座小庭院,时下正月里,万物始为萌动,景色略显单调,至夏秋时节,院中满是鲜花果树,精致秀丽,倒还有些看头。

抬头仰望,汉代天空是纯净的,是无瑕的,如非亲眼所见,你绝对不会相信天空会是这样蔚蓝。

“汪汪……”拴于墙角的一只黑狗冲着他狂吠。这是他饲养的爱犬‘黑驹’,如其名,身高体壮,宛若马驹,它出自羌中,骁悍异常,草原狼亦非其对手,是他打猎的好帮手。

盖俊此刻却不敢将它放开,倒不是怕它咬人,而是他右臂骨折,哪禁得住这大狗一扑。从仆人手中接过一块骨头喂它,黑驹对主人不为它松绑绳索大为不满,对骨头置之不理。

盖俊哑然失笑,伸出手为它抓痒痒。

盖母马昭认为他既然能够下床了,就该去拜见长辈,便把他拉回房中梳洗。

盖俊稳稳跪坐在铜镜前,母亲马昭为他细心梳头,后将黑发分作左右两半,各扎成一个结,形如羊角,这叫总角,十五岁束发前的童子皆作此打扮。他脸拉得老长,一个现代人绝对想象不到长时间勒紧发根会是如何的痒,记忆中的印象太深刻了。开句玩笑话,都说古中国人忍耐力惊人,依他看来和长时间忍受束发带来的不适不无关系。

首先去的是祖母那里,祖母出身于敦煌曹氏,能配得上盖氏嫡系正妻的人家自然也不会差了,曹氏也许不是敦煌郡内最大的家族,但绝对是历史最悠久的家族,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汉武帝开拓河西时期,西汉时堪称一枝独秀,其他望族皆是到了东汉才慢慢发展起来的。就算今日,曹氏在这敦煌郡也不曾弱了谁。

自六年前祖父去世,祖母因忧伤过度得了一场大病,最终侥幸逃过大难,但双腿从此失去了知觉,精神也大不如前,每天至少要睡六、七个时辰。

盖勋夫妇外加一双儿女到来时老人还未睡醒,盖勋将屋内几名婢女打发出去,领着妻子女儿跪坐在蒲席上静静等待,平时喜欢吵闹的盖缭这时也显得分外乖巧。

一刻钟后老人转醒,口中叫渴,盖母马昭和盖俊同时起身取水,盖勋冲二人摆摆手,亲自伺候母亲。

喝下一杯水,祖母曹氏精神了一些,目光一转,看到底下伏叩于地的盖俊兄妹,面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哑声道:“锦奴来了,地上凉,快快起来。过来让我瞧瞧,瞧瞧我孙儿可曾瘦了?”

“祖母偏心。”同样行大礼参拜的盖缭小声嘟囔着。

盖俊听了阿妹的话哑然失笑,捏着她柔软的小手躬身来到床榻前,祖母曹氏伸出她那只满是老人斑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实话,他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温馨。

“瘦了,瘦了……”祖母曹氏假作不悦,又殷殷道:“锦奴,需知人哪……不是每次都有这般好的运气,你这次侥幸得生,是上苍垂怜,以后万万不可再骑马了。再说,我们盖家以经学传家,读通了经书何愁没有官做?若你志为军旅,去读兵书战策就是,舞刀弄剑实乃下下之选,明智之人所不取也。”

“孙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

显然孙子能够安然无恙使老人大为开心,以致谈兴大起,遂留盖勋一家食中饭,许是心情所致,曹氏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米饭。

第四章 经学

用过餐拜别老人,盖勋又领着妻、子女逐一拜见家族长辈。

盖姓族人不少,三代内的亲戚反而不多,加之这个时代医疗简陋,多活不过五十岁,真正值得一家人登门的满打满算也就三五个人。匆匆拜见了几位叔伯祖后便去了从父那里。

从父即伯父,名冲,字元和,与父亲盖勋是亲兄弟,其妻子四年前过世,生有二子,目前皆在京都太学进修。作为盖氏直系的嫡长子,伯父曾当过一任县长,然而从学者到政客转变得似乎不太顺利,遂绝了当官的心思,隐居在家,教授族中子弟。

一进院子,隐隐有读书声从厅中传出,正是族中成童所念。正月乃农事未起之时,族中成童必须习五经,待天气好转方停课回家务农,而幼童这时则来学习篇章。七月酷暑,幼童停课,曝晒经书,待八月暑退再来。成童却要待十月农毕才能回来。

为何豪族人才辈出?根源便在这里。

瞧见弟弟、弟妇领着儿女到来,盖冲停下话语,示意底下诸弟子自行揣摩经义,将四人邀入后堂。

盖俊随在父母身后,就见堂上数个少年对他挤眉弄眼,这几人皆是他平日玩伴。

盖俊目不斜视进入后堂。

盖冲身为主人,跪坐于主位,面容严肃,不愧是父亲胞兄,容貌上有着六七分相像,只是和父亲蓄短须不同,伯父盖冲颏下三绺长须,更有学者气息。

盖俊兄妹乖乖上前以父子之礼叩拜。

盖冲右手虚托,淡淡地道:“锦奴伤未愈,鹤儿年纪小,都起来吧。”

盖俊起身,领着阿妹来到右侧蒲席前稳稳坐好。

兄弟二人不咸不淡的交谈着,盖母马昭偶尔也能插上一句,至于盖俊兄妹,只有旁听的份儿,完全没有发言权,偏偏还要装出一副认真听的神情。

末了,终于熬到离开的时候伯父盖冲才对他说了第二句话,“今文经学才是根本。”

盖俊伫在原地,应也不是,驳也不是。

盖氏的家学从始至终都是官学今文经学,不想到父亲盖勋这里竟然改换门庭,师从古文经学大儒马融。盖勋夫妇皆习古文经学,人子哪有选择余地。

今、古文经学争斗由来已久,到了东汉更是呈现白热化。

当年秦始皇为了控制民众思想,实施焚书坑儒,一把火把天下书籍烧了个干净,经书亦不能幸免,自此经典绝迹,仅存于儒生口耳间。汉朝立国后,儒生用大汉通行的隶书重新编写诸经,是为今文经。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今文经学从而一举垄断官学,但随着数百年的发展,今文经学逐渐陷入了僵化和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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