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狂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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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岳狂客-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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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最大的湖,当然是三万六千顷的太湖。第二,就是这座绵延七十里的阳城湖了,头在昆山,尾在苏州。

湖其实是三座连贯在一起的,每座湖皆有许多别名,容纳十条河水,所以别名也多。如色湖、巴城湖、鳗鲡湖,施泽湖等等。但府城人士,通称为东湖、中湖、西湖,一听便知身在何处方位。

西湖是府城人士的游乐区,沿湖岸有些小市集小村落,豪门大户也在附近建了不少园林别墅,有专为赏风景的小篷船供客人游湖。

临湖居,是湖北岸颇负盛名的酒肆,所供应的阳湖蟹是最肥的。居外的花圃裁了一大片盛开的蟹爪黄,每朵花大如海碗,一片花海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艳阳高照,驱走了寒意,游客甚多,姬玄华便是其中之一。

小径通向府城楼门约十余里,脚程快的人赶来要不了半个时辰。这是说,他现身逗留的时间充裕得很,眼线把信息传出,高手赶来对付他,该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届时他已经远走高飞啦!

临湖居的店堂相当广阔,采横列建造的,东西延伸的三间有如花廊,前后有大而低的明窗,食客可以眺望湖景和花圃,相当雅致。

他却是一个俗人,要了三壶花雕,十只大肥蟹,一点也不像一个持蟹赏菊的文士,倒像一个酒徒老饕,喝酒吃蟹要紧,湖景菊花引不起他的兴趣,手抓口咬,吃相相当恶劣,与他穿的那一袭青衫毫不相衬。

邻桌就有六位斯文的食客,四男两女,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千金,两位淑女用银刀银箸银叉,细腻地剔取蟹肉,不是吃,而是品尝。

身后有人接近,脚下轻盈。

他嗅到不算陌生的淡淡的幽香,是那种爱洁姑娘们淡雅的薰衣香与混合的体香。一扭头,看到扮成俏巧村姑的高黛,正蹑手蹑脚欺近他身后,脸上有恶作剧的可爱笑容,像蹑鼠的灵猫。

他倏然扭头回顾,把高黛吓了一跳,笑容僵住了,红云上颊。

他脸色一变,警觉地游目四顾。

“我……我爹娘没来。”高黛误会他警觉的用意:“他们在城里踩探。”

“你想捉弄我?”他神色一懈,指指桌旁的座位:“坐吧,我叫店伙送几色点心给你充饥。”

“我要吃螃蟹。”高黛笑吟吟地坐下。

“不行,我这种狼吞虎咽的吃相,你在旁边像小猫一样精剔细尝,我岂不被人拿来当笑话看?”

“不管啦!我要。”高黛不由分说,一把抓起盆中一只螃蟹,扭头向一旁的店伙叫:“小二哥,碗筷。”

这表示她不需要淑女们吃蟹的工具,双手一掰,蟹壳分离,蟹黄堆得满满地。

“哦!你很高兴。”他不再狼吞虎咽。

“有什么不对吗?”高黛笑问。

“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何笑不出来?”

“你们死了多少人?”

“三个。”高黛笑不出来了,神情黯然:“幸好他们三更初动手。由于你的提醒,我们召集到一些人,十万火急赶回去支援,总算恰好赶上,来得及从远处以啸声传警,大部份人能及时撤出。姬兄,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你是从府城跟来的?”

“是的……”

“哎呀!糟了。”他脸色又变。

“怎么啦?”

“会有麻烦。”

“你是说……”

“那天晚上,你父女也出现在宾馆屋顶。他们十个八个人不敢奈何我,却有把握对付你。你们已成为他们获取的目标,一两个人就敢走险向你下手。”他摇头苦笑,“何况跟来的绝不少于一两个人,你的化装易容术太差劲。走吧!还来得及。”

高黛也脸色一变,四面张望。

“有你在,怕什么呀!”高黛明眸一转,脸上重新涌起笑容:“就算来了十个八个小鬼,有你这位金刚在,我不信他们有小鬼跌金刚的能耐,别吓我一个小女孩好不好?拜托啦!别扫了食兴。姬兄,给我喝碗酒好不好。”

“不行!”他断然拒绝。

“跟你这种人在一起真没意思。”高黛咭咭笑:“这不行那不行……”

“喂!你有没有搞错?”他扳起脸问。

碰上调皮捣蛋放泼缠人的高黛,他真感到有点穷于应付。

“我搞错什么?”高黛不怕他善变的脸色。

“我已经明白表示过,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又怎样?”

“我不会替你挡祸消灾。”

“是吗?你替我挡了不知多少次祸,消了不知多少次灾……”

“你我道不同……”

“那又怎样?”两个抢着说话,都表示自己是有理的一方:“你抢劫宾馆,我一点也不在乎,而且替你喝采,你又何必自画界限?喂!你抢回多少债款?”

“几件珍玩,几张银票,百十两银子。”他语惊四座,有意说给食客们听的:“几件珍玩我找同道估价,暗盘可值三百两银子。那些京都来的东厂恶贼,身上的银票不值半文,他们随时可以要求止付,在我手上等于是废物。所以,他们还欠我一万九千五百七十两银子。”

“姬兄,你没算利息?”高黛银铃似的嗓音,全厅的食客都可以听清。

“利息?这倒没算。”

“真笨哦!姬兄。若要发,须在穷人头上刮。大户们向穷人放印子钱,利息是四至五分,短期的甚至是对本利,所以叫印子钱。你大方,给他们算三分利好了。”

“你的鬼点子还真不少。”他忍不住大笑:“哈哈……这样算,我可真的要发财了。”

“姬兄,还有一笔债你没算。”高黛又出鬼点子。

“哪一笔债?”

“他们杀光了浩园潘家一门老少,抄没了家产,搜得金银珍宝共值两万五千两银子。浩园已查封等候拍卖,至少可值三万两银子。姬兄,要不要他们偿还?”

“这……”

“除头去尾,算五万两银子好了。现在,他们欠你六万九千五百七十两银子,从现在起计息,月息三分非常公平厚道,我就是见证人。”高黛的话像连珠炮。

“老天爷!你这侠义门人子女……”

“侠义门人又怎样?本来就是打抱不平锄强扶弱的强梁,忍无可忍时,侠义英雄同样会杀人放火,有什么好怪的?做见证难道我不配?”

“很抱歉,我不能把浩园潘家的债算在他们头上。”姬玄华说:“我是一个很讲理的人,不做见钱眼开的事。我与浩园潘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潘家一门老少被杀,起因也不是为了我,我到达浩园,潘家一门老少已死了两个时辰。我不是行侠仗义的强梁,更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去暴除奸打抱不平,是你这种人的事。该我应得的,一文也不能少,不该是我的,不苟取分文。那些狗养的杂种欠我一万九千五百七十两银子,加上利息,我要一文半文分文不少讨回来,哪怕得把他们一个个打烂,或者追至京师打进东华门东厂,也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们赖不掉的。”

“好!应该。”左面不远的邻桌,五位食客同声喝采:“京师来的狗杂种如果无钱还债,那就找他们这里的主子代偿。他们这里的主子,就是织造署的钦差李奸邪,他把咱们江南京得地几乎不毛,金银珍宝一船船往京师运,他偿得了。”

“两万两银子算得了什么?那绝子绝孙的贼王八钱多得很,两万银子只能算九牛一毛。”另一桌的食客几乎像在吼叫:“最好是到杭州去把他揪回来,把他放进油祸里炸出他的油膏,把他的骨头喂狗,仅向他讨债,未免太便宜他了。”

一唱一和,食厅响起一阵阵欢呼叫喊。

“再不走,就会害了这些人了。”姬玄华拭手推案而起:“有人瞎起哄,一哄就难以收拾,我可不想背激起民变的罪名,走也!”

离开小小的市街,他沿小径往东走。

“喂!是不是走错了?”高黛跟在后面提醒他。

“没走错。”他头也不回,脚下一紧。

“该向西……”

“西面有鬼。”

向西,才是回府城的道路。向东,小径绕湖可以到昆山县城,远得很呢!湖有岸、有湾、有港,小径绕湖哪能不远,至少比走大道远两倍里程。

“有鬼?”高黛噗嗤一笑。

“是你引来的鬼。”

“金刚正好捉鬼呀!”高黛恍然:“真怕小鬼跌金刚吗?”

“你真笨哦!”他嘲弄地说:“在接近府城的路上打,不比远离府城的地方打有利,入虎穴捉小老虎,比将小老虎引离虎穴捉危险百倍。”

“唔!你有道理。”

“记住,如果不是有份量的走狗,不要下毒手。”

“为何?”

“胜之不武。而且,把欠债人一个个宰掉,岂不血本无归见面收一次账,细水长流早晚可以本利两清,一次收十两八两同样有利可图。加快些,鬼来了。”

后面竹影木隙中,果然可以隐约看到飞奔的人影。

第二十章 狭路相逢

又是一座湖岸的小村,又是一处游湖小船的码头。

姬玄华脚下一慢,高黛极为自然地挽着他的臂弯走。一个青衫文士,一个村姑,挽臂而行令人诧异,简直不伦不类,在村口就引来不少惊异的目光。

村很小,三四十户人家,有路而没有街,湖滨有两三家食店,两三家贩卖杂货小铺。湖岸就是码头,泊了十余艘设有遮阳彩篷的游船。湖中小船轻柔地划水而过,红男绿女点缀着贫穷的村夫村妇,颇不调和,住在湖畔和前来游湖是两码子事,两种人生,岂能相提并论。

“你老爹老娘如果不是粗心大意,就是管不住你这没笼头的野马。”姬玄华表现出游客的悠闲神态,没把追兵将至的事放在心上:“让你一个人到处乱闯,早晚会闯出不可收拾的大纰漏。”

“我没带兵刃,表示我会逃跑。”高黛居然神气中有谦虚:“发觉有敌就溜之大吉,我是逃得很快的,在人丛里钻,尤其学专精。”

“老鼠在脚底下窜,真的不容易捉。万一钻进死巷子,你老爹老娘有得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姬兄。”高黛黯然叹息:“我们这些人,激于义愤冒大不韪玩命,匹夫之勇不足为法,但总得有人去做。表面上的借口是替朋友讨公道,你相信会有人肯为这点理由而轻生以赴吗?”

“以情势论,不会。那天晚上,你父女公然出现在宾馆的屋顶。就足以成为官府行文天下缉拿的罪犯,这件事让我很感动。”

“那不算什么,你和费爷……”

“我们不同。”姬玄华说:“费老哥本来就不过问江湖事,遨游天下自得其乐,偶然插手管了苏州官逼民反的事故,事了他将飘然遨游,费廉,费文裕将被世人遗忘。我,姬玄华这个人,也不再存在,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以替朋友讨公道为借口,暗中保全义民不计成败生死,所冒的风险太大,而成效却有限。我无权劝你们该怎么做,我也不配高举侠义之剑大声疾呼,苍生何辜民穷财尽,那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是救苦救难大菩萨能拯救苍生,我只做我认为可以做的事。所以,我不能提供你们任何协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姑娘默然良久,吐出一声深长的叹息。

午正已过,该是午膳时刻。苏州人一天吃五顿,所以苏州的女人真命苦,一生的青春岁月,全浪费在厨房灶间里了。

螃蟹不能当正餐,这次两人叫来了酒菜。

这间小食店真小,与临湖居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眼前看不到菊花,满目全是枯了的白头芦苇。

高黛还真能喝几杯,一杯入喉便脸上红霞耀目。

第一个出现在店外的人,浑身汗湿气喘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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