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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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第1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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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九)

粟仲华夫人半晌才叹了口气,包厢外茂茂清脆的笑声隐约的传进来,她低低地说:“道理我自然知道,也不是看不清楚,崇磬呢,按我的想法,单单年龄也比小猫实在是大的多了些……只是小猫自己喜欢,拗不过她,有什么办法……”

“总得碰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厉害。都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再没有不了解的道理……菁菁也不是没有过糊涂时候……姐妹俩不单是长的像……”粟夫人无奈的笑笑。此时有人敲门进来,是刚刚那位女服务员,端上来的却不单是一杯清水,另有一杯红茶。粟夫人抬眼,那女子小声说:“刚刚有位先生说,给您换成印度红茶。”

粟夫人顿时心里一暖,道了谢,她端了红茶在手里,并不喝,看看粟仲华夫人,说:“只是今日话说到这里,我总还是得给你提个醒儿。茂茂自然是不愁遇不到好孩子的,当然要她心甘情愿……小磬嘛……”

粟仲华夫人点了下头。她摸着指甲上的一圈碎钻,出了神……

粟茂茂自外面进来,看到伯母跟母亲安静的坐着,有些奇怪的问:“怎么了?”她将手机按在桌上,左看右看,笑着问:“吵架了?我才能多会儿不在,就吵架?争糖吃吧?别争,我这有的是,刚在车上说没了那是哄你们的,怕你们吃多了不好……”她笑着打开包,摸出一把巧克力来放在桌上。

粟夫人笑着捡起一颗巧克力来,“小猫啊。”

“娘娘,我都多大了,您还叫我小猫。”茂茂笑着,也给她母亲剥了一颗巧克力放在手边。

粟夫人笑笑。

“爸说他今晚不回家啊,妈。”茂茂转了下脸,说。她拿了盖碗茶,抿一口润润喉,刚刚那个电话,她说的有些久,喉咙发干。“你们放心啦。”

“你这话奇怪,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她母亲问。

茂茂定定的看了她母亲两眼。眼神很冷静,全无娇憨。

“我有分寸。”茂茂说完从桌上拿起画册来,翻看着,淡淡的说:“都说磐哥戏好……今晚跟他配戏的这位,据说都退出舞台、安心教戏好几年了,不知道他怎么请的动……可见A角色就算是再好,也得有个绝好的B角色衬得起,才更好。”

“听你这小假洋鬼子讲起戏来,没的起鸡皮疙瘩。”粟仲华夫人说着,低声问道:“最近没见你跟那个丫头一起了?是瞒着我们呢,还是怎么着?”

“什么那个丫头啊?您就对我的朋友这样的态度啊?”茂茂合上画册,语带不满。有心再驳几句,她见母亲皱了眉,便说:“我不是最近工作忙么……她是因为生病了,在休养身体。”画册丢在桌上,啪嗒一声。

“小猫,交朋友的事情上,我们从来没限制过你。虽然说,朋友讲究的是各交各个,不论什么,可你也别让我没法儿见那位。”

“我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您有什么没法儿见的?养外室的又不是您丈夫。”茂茂的眼神倏然变冷,也不理会母亲骤然变色的脸,只对伯母说了声“闷,出去透口气”便起身走出了包厢。

外面比包厢里的空气成分要复杂的多。可她还是更喜欢外面这没有伯母和母亲身上香水味的气体,让她觉得没那么压抑。她看看手机屏上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开场……手机上挂着两串翡翠珠链,她拨着。

翡翠珠子用朱砂色的丝绦编缀成的。红的红,绿的绿。缠在手机上,十分好看。这些年她换了无数款手机,挂饰却从来没换过,看到的人都说好看,见挂了两个,也有想讨一个的、也有夸这是意头好、好事成双的……

那一次,姐姐是跟叶崇磬一起回家的。

伯母问姐姐:“定了吗?”当着全家人的面。

文弱的姐姐,没说一个字,只重重点了下头。

伯母便看了伯父一眼,说:“准备嫁女儿吧。”

“姐姐,这个好看。”她第一眼看到就爱不释手。

“喜欢?我自己做的。”漂亮的姐姐有一双灵巧的手。不单画得好画,写得好字,拉得好琴,还能做数不清的让她艳羡却学也学不来的事。

“喜欢。”她拽着流苏。

想必是心底的贪念早从眼睛里钻了出去,被姐姐捕了个正着。姐姐看着她笑了笑,伸手解下来,放在她手上。她推辞,却也舍不得往坚决了推辞。姐姐在笑,被他看到,将他自己的那一个也摘下来给她。原本是一对的,在她手里,又成了一对。

她攥着这对翡翠珠链,看那俩人十指相扣。心里说不出的感动。要很久以后,她想明白,也许那就是她心目中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安稳度日,岁月静好……

粟茂茂靠在楼梯栏杆上,望向戏台子。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姐姐。

************

叶崇磬一进后台的木门,就差点儿被一顶“花轿”撞了个正着。举着花轿大旗的演员忙跟他道歉。他笑着问叶崇磐在哪儿,那人指给他,说直着往前走到底儿左手最后一间就是了。

他小心避让着正着预备的演员们,经过一间一间化妆间,有密闭着门的、有敞着门的,里面是一个个的“角儿”。大多都在上妆。他走到最后一间,门前也撂着花篮,密密的排着,叶崇磐这间关着门,对门那间大敞着,他一转头看到里面的人,上了妆的那位正踱着四方步,看到他,拱拱手称呼了声:“叶先生。”

叶崇磬微笑,问:“瑜老板。您今儿去哪个角儿?”

瑜老板甩了一下袖子,抖一抖,捋着胡须亮给叶崇磬,道:“您瞅瞅?”

叶崇磬早看出来瑜老板扮的是老管家周良,笑着说:“有劳瑜老板。”这瑜老板其实是个瘦小而年轻的女子,却是眼下最红最好的老生。

瑜老板又拱拱手,指指对门那间响着巴、赫小提琴曲的屋子,不声不响的转了身,依旧踱她的四方步去了。叶崇磬看着,抬手敲门。小提琴曲悠扬清亮,跟后台这气氛简直南辕北辙。叶崇磬边敲着门,边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没人给他开门,听不清里面到底是崇磐的声音,总之是有人在说话。他推了下门,门开了。里面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他叫了崇磐一声,正要进门,一个小巧的身影从几个穿了戏服涂了油彩的演员中间钻了出来,他停了下脚步——是屹湘捧了一束小巧的铃兰往他这边走来了。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十)

屹湘也是只顾了避让演职人员,并没有注意到叶崇磬。直到叶崇磬开口叫她一声,她一抬头看到,料到他也是来找崇磐的,便直接走到他面前来,看了眼推开的房门,小声问:“在里面?”此时屋子里传出的是悠扬舒缓的小提琴曲,令人惊奇,她以为这会儿,叶崇磐即便有心情听点儿什么,也该是戏曲选段,不会是西乐。

“肯定是。”叶崇磬回答她。他是知道堂兄有这个古怪脾气的。越是重要的公演,越是要做些与演出毫无关系的事情来减压。有一年他去纽约演出,他也是在后台见到他,交响乐放的震颤人心,整间化妆室都在抖似的,他则一丝不苟的对镜勾画……他轻推了下门,对屹湘说:“在准备登台。”他稍抬声浪又叫了崇磐一声。没听到崇磐的反应,倒是另有人喊了句“刚说起你呢,这就来了”。

听声音正是董亚宁。

屹湘跟在叶崇磬身后。

叶崇磬不疾不徐的走着,她也就若即若离的跟着。

这间化妆室很小。进门先看到的是一排簇新的戏服。镶着闪耀的水钻、绣着精美的图样,好看极了……音乐戛然而止,里面在说话的几个人的笑声清晰起来,也随即停住。都跟新进来的叶崇磬打着招呼。

“又说我什么呢?”叶崇磬见除了堂兄崇磐和董亚宁,其余的两位并不认得,便站了,转脸看看身后的屹湘。

董亚宁正半倚半靠在叶崇磐那妆台边,早就看到了隐在叶崇磬身后的屹湘。

那两位见郗叶二人一到,这小小化妆间里顿时显得局促多了,便借故告辞,说了几句预祝演出成功改日再见的话,离开了。

董亚宁却没动。

屹湘往里再走走,正对上坐在化妆凳上的叶崇磐那从明净宽大的镜子里反射过来的目光,她叫了声“叶大哥”,便微笑而不语,摇了摇手里的铃兰。那花裹在深绿的再生纸中,清淡素雅。

叶崇磐“嗯”了一声表示答应。

他那勾脸的动作只停了一秒,仍绷着脸,拿着细细的笔,再次靠近自己的面庞,要在脸上继续勾勒——他的妆已经完成了大部分,只剩下那一点朱唇尚未点上——但笔悬着,胭脂也蘸饱了。他眉眼一顿,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忽然将笔朝着屹湘递过来,说:“湘湘,你来帮我画!”语气里带着不容推辞。

“我?”屹湘愣住,手里拿着的白色小花跟着举起来。

“可不就是你嘛。”叶崇磐劈手从她手中拿过那束花,仿佛这样,屹湘就没有了拒绝他的理由。

“这怎么行。”屹湘笑道。一时不明白叶崇磐为什么会有这古怪念头。

叶崇磬见状微笑道:“你这不是难为她吗?”他也闹不清堂兄这到底唱的哪一出,只见他有些执拗又有些促狭的眼神只管盯了屹湘看。他看看屹湘,又看看堂兄,一侧脸看到一旁站着不出声的董亚宁,也在这时候,盯了屹湘。

“我教过她的。”崇磐说着,下巴朝着董亚宁一偏,“还有这小子——他就好意思恬着脸说他早忘了个一干二净!哟,忘啦?可没忘了我当年教你们俩那段儿戏!唱的有滋有味,有情有义的。咬字发声都还是我传授的技巧,打量能蒙了我?德行样儿!”

董亚宁被他教训,也不回嘴。一双手抄在裤袋里,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早换过了衣服,身上是熨了线的衬衫长裤。庄重是庄重的,却并不死板拘谨。屋子里热,他暂且把西服外套放在一边。

叶崇磬笑笑,就手将旁边一张高背椅拉了过来,看都不看的准确找到了屹湘的位置,这冷不丁轻轻一拨,便将屹湘轻巧的按在了椅子上。

屹湘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崇磐对面;叶崇磐比她高多了,她须得仰起脸来看他那妆容精美至极的面庞——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手里这管笔,怎么能随意的点在这么一张脸上?

她亮亮的眸子闪动着。

叶崇磬扶着椅背,看向亚宁,问:“你是怎么得罪大哥了?”

“冤枉啊,我就老实说了句不会而已。”董亚宁笑着。

“你老实?呸!”叶崇磐虽嗓音如常,动作身型却早已入戏,此时兰花手拨弄着小束铃兰,眉眼中的骄横飞扬直上。他抬手拨开原本放在台子上的那几束鲜花,嘟哝着“都什么人送的呀不知道我最讨厌这些,拿出去……你起开,碍事儿”,说着就把“碍事儿”的董亚宁连同那些花都扫除了,只将这一小束铃兰搁在那儿,回眸对着屹湘道:“这混蛋说他忘了。湘湘,你要是也忘了,我可就把那篇儿揭过去了,权当是没有那回事,今儿晚上这小子也不准登台!以后,你们也不准说受过我指点——我年轻,开门纳徒的事儿决不干。”

屹湘听叶崇磐这一通说,总算明白了点儿首尾。

她接过那笔来,看了看刷头红的似血的胭脂。

忘,自然是没忘的。

她捏着笔管,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力。细弱的一支化妆笔,力气大了一点都似能折断,却怎么再去那柔软的唇上旖旎涂朱……

“早知道我不会也说会,横竖刷上颜色就成了。有什么难的?”董亚宁看那一点红随着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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