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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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 第1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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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二)

里头屹湘忽然从沉睡中醒了。

看下屋内的壁钟才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睡很久,可不料竟睡的这样沉。

抓着身上的线毯,她呆坐了一会儿,听到外面鸟鸣声,顺手推了一下窗子——才想起睡过去前,明明是对着窗子看那几杆修竹的……不料窗子一开,先看到的那个轻缓的踱着步子的人。白衬衫、黑长裤,竹林渺渺的、呈一面青翠的背景,让这个平日里高高大大的人影,此时看上去竟小了好多……他走两步,停下来,又走两步,回过头来,黑白分明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全向着了她。

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好像都静了下来,风都住了……

屹湘“嗨”了一声,说:“……睡沉了……”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下耳边的散发。

“知道。”叶崇磬走过来,站在窗外。他个子高,隔了浅浅的一沿花坛,窗台仍齐在腰际。他手臂撑在窗台处,但见她刚刚睡醒,脸上还有一点点酡红,没有先前瞧着那么苍白了,略觉得放心些,说:“你再不起,我也该叫你了。”

“嗯。”她看着叶崇磬,背对着外面的光线,也知道他总是凝神在看着她的,那眼睛里总平静无波,却老让她觉得平静无波下面,是再也通透清楚不过的明明白白,可偏偏又不说出来,给她留了太多的余地回旋。

叶崇磬见她不说话,只是有些呆呆的看着自己,也有些发怔。刚刚在院子里独自走着,心里面自然是千头万绪的,计较是有些计较,看着她的时候,所有的计较竟然都没了章法,他只好说:“回去吧。”

她轻轻的掩了窗。

叶崇磬仍站在窗外。手下是被太阳晒了一日仍温热的石头窗台。他忽的就想起那一晚,她从吊脚楼的窗子里,轻轻巧巧的跳出来的样子。带一点薄怒,又有些俏皮。总不像如今的模样,心事沉沉的,将一张原本团团粉粉的面孔都压的生了尘……她定然是不知道的,那一晚,他后来是怎样的难眠;也许是知道的……就像他,什么都是知道的,却只是说不出,那是因为不能说的缘故。

他待往后撤身,心头一个念头闪了过来,就轻轻的敲了下窗子,静静的等了片刻,虚掩的窗子被他拉开,果然见她在窗前,看到他,倒像是被吓呆了的神气,慌乱间待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

窗扇碰在棱子上,发出巨响。

叶崇磬却觉得无论如何也是响不过自己的心跳声的。他就紧紧的抱着她。

檐下燕子窝里扑棱棱的有声响,那是燕子回巢了……

屹湘推开他。

叶崇磬也不勉强。只松松的,仍是握了她的手臂。

“你别这样……”屹湘看了他,小声的说:“这样纵容我……等我坏心发作,你就惨了,知道嘛?”

他竟笑出来,说:“你的坏心,够用的?”他又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她身上的蕾丝磨着他的胸口,热乎乎的……那么多的话想说,到此刻也顾不得说,只不敢再拖延,松开手,看着她道:“才几天,就能瘦成这样……等松快了,带你好好吃几顿正经饭。”

梁间燕子呢喃声渐渐住了。

屹湘点了下头,转开脸的时候就觉得眼睛里要滑出泪滴来了,急忙吸了下鼻子,那水珠子想是顺着鼻管儿落回了心里的,涩的心发紧……

……

叶崇磬看着屹湘的裙袂在邱家的大门内消失,才让驱车回了自己家。进门便觉得安静异常。心里正纳罕,东厢门一开,崇岩崇碁对着他招手叫“哥你快来”。他往灯火通明的上房看了看,顺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厢门口,没进门就问:“鬼鬼祟祟的,干嘛这是?”

“你别嚷嚷好不好?”崇岩说着话就拉他进去,“爷爷在后头发火呢。”

叶崇磬心里顿时明白是什么缘故,只“哦”了一声,说:“我当什么事儿呢。”

崇岩崇碁互相看了一眼,崇碁就说:“你当什么事儿?奶奶昨儿下飞机直接来这儿了,今儿婚宴上两位虽然挨在一处儿,奶奶全程没跟爷爷说一句话,走的又早,说是乏了先回来……她前脚走,爷爷后脚就跟过来了,我的天……”他咳了一下。

“阖家上下现都躲在前边,没一个敢往后头去的,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崇岩说,“我刚到上房,大姑姑说让磐哥去,磐哥说等你回来——他说奶奶向来不待见他,去了火上浇油。”

崇碁往外看了看,说:“偏他会说话。他怎么不说爷爷向来待见他呀?今儿是爷爷要吵,都没听奶奶说一句话。”

“嘶!”叶崇磬皱了下眉。那俩人都不出声了。隔了会儿,崇岩嬉皮笑脸的对着堂哥悄声问:“你刚车子可是载着……”

“小磬!”

叶崇磬推门出来,见是母亲,忙下来到院中。

叶夫人先问:“问你只说有急事,怎么这早晚才回来?”她看了看儿子的容色。叶崇磬晓得母亲有些疑惑,只是笑着,问:“爷爷过来了?”

“一定是要过来的。”叶夫人停了停,说,“你去后面看看。我们不大好去……一个不对更恼了,今儿晚上这席面可就……”她对着儿子,也不掩饰脸上的为难。

“看这样子,是谁都有眼色、都不想做炮灰,就等着把我送进去呢是吧?”叶崇磬开玩笑的说,立刻招了叶夫人瞪眼。

“还不快去?!都说奶奶疼你,白疼了——这大喜的日子,让老太太少不痛快会儿成不?”

叶崇磬笑了下,说:“知道啦。您还真急了……”他说着便往后走。没走几步,大姑姑又特为的追过来嘱咐他“你进去千万说和着,今儿这日子千万别崩了盘”。他笑着说:“您天天千讲究万忌讳的,到这会儿说话都不管了?”

叶居善皱着眉说:“也没咱家这老二位这样的,这不是生生的让人为难么。”

叶崇磬请大姑姑回去,说他会看着办的。穿过月洞门是一截子夹道,走过去又是一道月洞门,进去便是花园了。此时园子里两架子蔷薇开的正盛,鼻子里满满的都是甜蜜的蔷薇花香……他站在架子下等了一会儿,听不到正屋里有说话声。正要拾阶而上,便听得里面有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正是祖父。他停住脚步,对着里面开口叫人。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 (十三)

半晌没有回应。他就踌躇这是上去敲门呢还是再等等。

“进来吧。”还是祖母开的口。

【文】他推门进去,就见二老一东一西各据一张花梨禅椅,祖父对着祖母的方向,祖母却对着他,说:“去让你母亲准备开席吧……再替我请你爷爷出去。”

【人】叶崇磬就听祖父哼了一声,笑着说:“是,我母亲就是让来问问,都在等着您二老呢。”他看看祖母,又看看祖父,“爷爷?”

【书】叶潜听到这儿,手里的拐杖重重的捣了一下青砖地面,真个儿是有金石声,气呼呼的用拐头点着叶崇磬,却对着那边的妻子说的:“真是你的好孙子!”

【屋】叶方培芬听的这一句,才转身正对着叶潜说:“我的?对,我的。就算不好,比不得那些会唱会做的,也总是规规矩矩的好孩子。”她端坐着,目光清湛,言语切金断玉。

叶崇磬听着这句“会唱会做”不禁心里叫苦,心知祖母这话就是直照着祖父的心病去的。果然叶潜脸色顿时更青。叶崇磬低着头不说话,明白这时候一开口不管说什么才真是火上浇油的。就听祖父说着:“你……都多少年了!”

叶崇磬听祖父声音都发了颤。

“多少年?凭多少年过去,事儿也还是事儿——当着小辈,别让我再说出好听的来。”叶方培芬冷笑着,“今儿这日子,等下少不得坐到一处吃饭,别让孩子们为难。你今儿照着我发火也够了,我一句话都没回;倒是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我跟你现在,有什么相干的?你请吧。”

叶崇磬见爷爷站起来,手脚都在抖,急忙过来扶着,不料叶潜拐杖再一戳地面,愣是不让他近身,再看了妻子一会儿,一扭身子往门外走去。叶崇磬看祖母一眼,急忙跟上去。

叶潜又猛的转身回来,说:“我们还有几天活头,你就一点儿不念着当年的好?”他说完推了一把要扶着他的孙子,健步如飞的穿过园子而去。叶崇磬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夹道处,就看见崇磐崇岩早就等在那儿,急忙示意他们接着老爷子,自己回身去看看祖母——老太太坐在那里,手里握着那一把碧玉珠子,正数珠儿呢,显见着心里定是乱到极处。他便站在一边,也不敢惊动。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说:“说我不念着当年的好儿?就是念着,才到了这一步……”

“奶奶。”叶崇磬蹲下来,握着祖母冰凉的手。

老太太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看清楚眼前是孙子,深叹了口气,说:“是小磬啊。”

“是,是我,奶奶。”叶崇磬说。他心知祖母大约是把他看成了祖父,刚刚那一瞬,也许是回到了年轻时候。“您炕上歪一会儿?坐了一天该多累。晚饭还早着呢,我这儿陪着您,等下饭得了叫您。”

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顺从的由他扶着上炕去歪着了。

叶崇磬坐在炕沿儿上,就听祖母说:“你心要是定下来了,哪天带她来见见我。我再看看的。”

叶崇磬怔了下。看看祖母。老人家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吐字却极清晰。

“我料着,你这事儿,不那么容易。”老太太缓缓的说,“当年你带菁菁给我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孩子什么都通透,唯独动了这儿,犯倔。”

叶崇磬只觉得心里一乱。

“我不是说你错。你若自觉拿的住、扛的下、非她不行,再怎么着,你也能成。”

“奶奶,千千万万的事情,若算计,也许都能算计到手。唯独这样,真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老太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叶崇磬觉察到祖母看向他的眼神里,倏忽间便充满了鹰一般的凌人锐气。

他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祖父对祖母的爱恨交加。对他来说,祖母是这样一位性子刚强、英气逼人的爱人,压力想必失常会有。最困难的时候祖母是做到了不离不弃、承担了几乎全部的家庭责任,而祖父落难时与一位坤伶的忘年恋成为一把利刃割断了祖母对他的信任,也成为他们婚姻无法弥补的裂痕。几十年来祖父虽有悔意百般弥补,奈何宁折不弯的祖母绝不留转圜的余地,两下里拧着,总让人无可奈何……

叶崇磬挪了下位置,就听祖母说:“今儿是个好日子,我不说别的。这事儿,另议。”

老太太抽回手去,搭在一处,闭目养神。

那干瘦的有些变形的手指略颤了一下,叶崇磬转开了眼——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隔了门,听出是崇岩的声音,他站起来去开门……

……

屹湘在厨房里帮忙切着水果。

她回来换过衣服,便恰好赶上晚宴开席。宴席只有几桌,占了前面一个花厅,都是家人和潇潇平常亲近的朋友。不但晚宴吃的热闹,这会儿还都聚在花厅里玩着,不时的传来笑声。

屹湘听了一会儿,水果盘也就帮忙摆好了。

想着席上就没见姑母,便端了一盘子水果,挨间儿房的摸过来。偏偏都没有看着姑母的影儿。到了父亲书房门口,她敲敲门进去,书房里也没有人。她进去,刚把果盘放下,就听呼啦一声,她心里一惊。

邱亚拉坐了起来,看见屹湘吓的几乎呆在那里的样子,说了句:“待能怎么着啊,你就吓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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