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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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1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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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濯仙,还是叫我连累连累你吧!”毫不客气的声音,便有个大胡子的老头子,满面风霜,那胡子却是红棕耀目的一大把,走起路虎虎生风,把什么守门的都不看在眼里,径自闯进来。

余夫人先愣了愣,旋即猛惊道:“曹大哥!”像被扎了一刀似的跳起来。

她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自矜身份的侯夫人,而是矫捷的母豹。

她当年在江湖上扬名,人送浑号“濯仙袖”。能叫她一声“小濯仙”的,少之又少,“木剑客”曹远智绝对是其中一个。

“你们都瞎了眼么?”余夫人回头就骂婢妇们,“曹大哥是客人吗?”

亲随婢子又是委屈又是惊诧,她们真没认出这是当年的木剑客。只当是夫人当年旧相识……唉,当年旧相识,如今也不是个个都便于当贵客招待了,更何况要当亲人般不通禀就直接迎进来呢?

“妹子脾气是见长了。”木剑客幽幽道。

余夫人立起眼睛:“你摸着良心说!我脾气是以前大还是现在大?”

手杵在腰上,那股子野性,野性里又带着妩媚。还似当年少女模样。

曹远智承认道:“你脾气是比以前还缓一些了,”顿一顿,“是架子大了。”

亲随婢子已然听不过去了。正要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儿,余夫人止了道:“倒茶去。”

亲随婢子气鼓鼓瞪曹远智一眼,倒茶去。

余夫人方缓缓道:“几年不见,大哥原来是特为责备妹子来了。”

一言才出,眼圈已红。

曹远智顿时无话。心中也百感交集,想拍拍余夫人的肩,终还是缩回手去。余夫人睃了他一眼,问:“怪道她们认不出你。你的剑呢。”

曹远智示意周遭花木:“它们都是木头。”

他之成名,就是靠一柄木剑,剑法奇异。从不跟人拼锋刃,只靠粘、转、拆诸字诀,引人露出破绽。劈入杀敌,又有人送他浑号“庖丁”,说他能避敌肯綮,也在抨击他过于辣手,一旦得手。必叫对方“如泥委地”,再不懂什么叫点到即止的。如今都剑都弃了。随意取木枝皆可,看来功夫又递一层,已臻化境,余夫人自是替他欢喜,又疑道:“而今怎么又肯蓄起胡子来?”

曹远智脸上有一道伤,正在嘴角,令他不笑时都有种冷笑的神情。因是一位高手给他留下的,末了也没能取他性命去,他深以此疤为傲,再不遮掩的。沉寂多年,竟蓄起须来,叫人怎么想得到?

他变化这么多,余夫人只是迟疑一下,就能认出他,实在够意思了。

曹远智自己想想,也觉说话里酸味太浓,有伤余夫人,不说这蓄须的事,单解释:“我听说京里出事,怕你……”实在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关心,说出半句,又尴尬的顿住。

余夫人已知他是特意赶来探她,心底一阵暖流。其实他比她也就大十多岁,当年对她颇为倾心,谨慎的藏着,她还是看出来了,不是不感动的,最后还是选择了余秋山。朝廷名将、丹心正气、武艺非凡、相貌堂堂,谁能说她的选择不对?

只是到今日,她身心受创,再见曹远智竟未老先衰成一副小老头的模样,难免唏嘘。

并不是说她会再选择他。做到这样反转就荒谬了。婚姻又不是赌博,你早知道叫六点会赔一两金子,就改叫一点,好赢两钱银子。

她款语道:“多承大哥厚谊。”

曹远智点头:“你们既无事,那我,我就走了。哦,”伸手进怀里掏了个东西,“给你儿子结婚的贺礼。”

他其实早就备好了,昨晚就想送来,远远看着余府灯火,总是不敢,一咬牙,扭身走了,走出老远,听说京中生变,初时也未多想,及至听说余府也受冲击,大吃一惊,又折回来,折回来之后,听说倒也没大事,也不过是婆母新媳一门双秀令人称敬,他想也没他凑热闹的余地了,又想走,走着走着,仍不甘心,终折回来,想着是要大方一点,叫着她、嘲嘲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及至把礼物掏出怀,却还忍不住耳红心跳的羞涩。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抄家灭族案又发

余夫人看曹远智拿出来的礼物,是薄棉纸包裹的一颗白蜡封的丹药,也认不出是什么药。曹远智道:“那年我们去风林想夺没夺成的物色,可巧前年我不当心就得了,给你儿子媳妇。”

余夫人已知是白龙内丹,江湖中能脱胎换骨增进修为的圣物,忙道:“我儿心智,你知道的,媳妇也不是江湖人。这个给他们,浪费了。”

至于她自己,身体坏了之后,也不能再服这种内丹,否则对筋脉造成的冲击,反而致命。这点曹远智自然知道,她也就不提了,免得伤心。

曹远智不喜:“我说给就给!”往她手里一搡。

余夫人知道他脾气,只得收了,又留他饮茶,茶却还在其次,她款款道:“曹大哥近来所做的事,我也略听到一二,蓄须是为那般么?”

曹远智听她原来也关心他,他做的事绝不宣扬,她也听到一二,心下高兴,略颔了颔首。余夫人压低音量,又忧心问:“大哥看事态如何?”

曹远智一叹:“譬如人满身脓血、上头还红光满面,看不过去的,剔几个脓疮,实在回天乏术。”待要深议,想余夫人已是官家夫人,怕不爱听这个,就停住,更憾官匪异路。余夫人却全不以为异,把了他臂道:“我正要寻你,恨你见首不见尾。如今送上门来,正好,我且与你好生谈讲谈讲,怕有事要求你呢。”竟一径拉至稳妥房间说话。

一说说了半个时辰,余夫人自己出来,曹远智却不见了。余夫人挂念憨儿佳媳,回来看,阿逝还在呼呼大睡,云华却已起来,掠齐了头发、重匀了妆容。窗下就着光正看单子,口中絮絮,婢妇在旁记些东西。

余夫人大步踏上前:“我的儿!怎的这就起来了,不再憩憩。”

云华笑道:“娘不用担心,我憩过了,不要紧,先看了再说。”吐舌道,“辛劳些怕什么?左右回自己娘家去时,还可撒赖浑睡好几天呢!”

余夫人感慰:“你这丫头,随得你!”又问。“这边记了些什么?”

却都是些路上琐事。无非询问鱼水清洁工作、鹅鸡饲养,关照活物分开养送,免得生了病互相传着。又问及易碎品绑扎、花卉冷暖与通风诸细务,婢妇们并未事事落实,但若真的临急临忙疏忽了,到时须不好看,云华原也见过一干讨喜活礼一路送来。死了这个跑了那个,还是到媳妇所在的地方不论好歹现买的,口里埋怨好笑,也仍然喜气,毕竟不如全须全尾送抵,见得京中大家气象。

婢妇们已衷心道:“亏得少夫人仔细。想得着!”

云华摇手道:“无非是些小事儿。娘,你还有大事呢!当忙就忙去。些些琐务,媳妇看着就成了。”

余夫人嘱她不要太辛劳。又进去抚了抚阿逝的头,掖了掖被子,对婢子道:“你们看着时辰,寅末世子还不醒,也要摇醒了。免得睡过头,反恹了精神。晚上又不肯睡。”

婢子笑道:“少夫人也是这么说,嘱我们寅中好先叫一叫世子,寅末是要推醒了,又备好清爽的汤给世子醒神。揩面热手巾也蒸在那里了。”

余夫人点头,果然忙她的去。云华在这里,把礼路与路上用的事物都理了一遍,给人看的要体面、自己人用的要齐全,看看理顺了才放心。她提的问题有条有理,每一方面专门到负责人,每一方面只问负责的人,给的命令,细便细到记下来便可直接照着操作,若看负责的人靠得住呢,粗便粗到只提几条大褶子,下边都放权,料那人能合了褶子。一时人人守务、个个乐业。先前混沌的便糊里糊涂不知这趟差要怎么出,精细的便事事忧虑去,也忧虑不完,待要指使某人帮做,也指使不灵,待某事不对发作出来,个个忙乱,也没个主脑,如今每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事务之外的,由别人应付,自己事务之内的,晓得怎么去做,格外清晰。

这些都定下来,已经三更天了,阿逝在帐中催了云华几次,云华只道:“一会儿就好,你先睡罢!”

阿逝不干了:“我下午睡得比你晚,晚上怎么又比你睡得早!我陪你!”

“你帮不上忙。”云华直言了,但语调是柔婉的,有九分宠溺、无半分责难。

他的智商,本不是他自己的错,怎好责难。

阿逝一发猴在了云华身上:“那我给你取暖。”

一干丫头们都忍笑。

云华慌道:“尽有暖炉、褥子,你别添乱。”

阿逝挠了挠头:“那我给你磨墨。”

鹤儿揭他底:“少夫人您千万别让世子来磨!世子力大,前几次说要侍候夫人写字,折了墨,洒了墨汁,若非婢子们抢得及时,砚台还要被他打个洞呢!”

一时众人皆笑,云华心思一转,向镜儿道:“取那边莺笼来。”

镜儿依言取来。云华提笼子给阿逝:“我理东西时,见他们买了只新莺,正在胆怯畏惧时候,你且安慰安慰它,就抱着笼子,时不时咕噜两声,它就不怕了。当心莫要掀布。光若进去,莺又受惊了。”

那笼上蒙着黑布,里头寂寂无声,阿逝果然不敢掀,依言抱着,怕力大毁坏莺笼,真是动也不敢动,时时喉头咕噜两声,恰似抱窝的老母鸡般。

云华便得以清净做事,一时都吩咐完,回头看,阿逝已睡着了,莺笼斜着,里头仍寂然无声,云华轻轻将它取出来,吩咐镜儿:“放回去罢!叫花鸟房的备只莺,调教能唱,等世子回来,唱给世子听。”

那笼子却是空的。

镜儿应着,余夫人来了,云华忙率众婢妇行礼,余夫人止了,搀云华道:“好孩儿,闻说你忙到现在。”

云华告罪:“未侍候娘安寝。”

余夫人道:“你请过我晚安了,还要侍候什么?”眼望床上,“世子睡了?”

众人应道:“睡了。”

余夫人抚云华道:“乖儿,你也睡罢。”又道,“我原只叫你看一看,你怎的这般劳心劳力,将这干人调教得,随时号令开拔也使得了。”

云华谦道:“也并没很劳,是娘过誉了。”

余夫人道:“你再不许在我面前这样虚矫。我若还能打战,必叫你去作个后务官的。可惜了你是个女子,否则实实有相材。”

云华先前还应着是,听到最后一句,掩面笑道:“这个不是华儿虚矫,实实不敢应承,娘太抬举华儿了。”

余夫人仍然夸赞两句,又劝云华去睡。云华应着,并不动。余夫人晓得自己不走,云华是不肯宽衣卸妆的,便起身走了。云华送至廊口,余夫人再三推她,才把她推了回去。

这边亲随婢子服侍余夫人回屋,余夫人问:“曹大哥安置了么?”

婢子道:“安置了。”

余夫人眉宇欣慰,道声侥幸:“真是天意垂怜我那痴儿。”

婢子连声附和,又问:“夫人什么时候跟少夫人说明呢?”

余夫人犹豫道:“此事怎好对人明言?”

她一生纵横捭阖、杀伐决断,难得犹豫,可见是天样大事了。

婢子道:“我也是人,夫人对我也明言了呀!”

余夫人啐一口:“你们跟我多少年!我跟你们,有如一人,这也好比得?”

婢子道:“然则少夫人,也不是普通人呢。”

余夫人大以为然,却还是摇头道:“罢了罢了。原也不必跟她说,她自会帮阿逝打下基业。真要是世劫到了,着展夫子言明我心意,华儿不是普通人,也自晓得取舍决断。”

婢子心中五味杂陈,默然服侍余夫人就寝。余夫人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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