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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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羁的风-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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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合同如此精密。

这时,虚掩的门外一声咳嗽,清流听得出是老程的声音。

余求深扬声,〃进来。〃

老程推开门。

余求深说:〃我立刻收拾东西走。〃

老程答:〃太太想见你。〃

余求深说:〃不必了。〃

〃太太另外有安排。〃

他爽快地说:〃不用麻烦,画蛇何必添足。〃

他开始穿衣服。

老程只得退出去。

清流问:〃你不再回到船上?〃

他失笑,〃我此行收获不浅,人在巴黎,也该轻松一下了。〃

清流轻轻说:〃后会有期。〃

他忽然走近清流,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祝你好运。〃

他取过外套,潇洒地开门出去。

余求深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清流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珊瑚看见清流惘然若失的样子,挪揄道:〃世上这样的汤丸是很多的。〃

清流回过头来说:〃不,他是他们当中很特别的一个。〃

珊瑚冷笑一声。

不久,刘太太证实了这一个说法。

她尖声问:〃你们让他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刘太太走进卧室,嘭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里边。

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收拾客厅里残局。

看看时间,才九点半。

有人按铃,原来是送结婚蛋糕上来。

清流从来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蛋糕,像一件瓷器雕塑,雪白三层高,全是各式各样糖制花朵,栩栩如生。

清流摘下一块淡黄玫瑰花瓣,放进嘴里。

啊,尝到甜头了。

珊瑚咕哝道:〃白花费。〃

老程却说:〃钱不是问题。〃

真没想到侮婚的会是刘太太。

纯银相架上还留着她与余求深的欢乐时光。

茉莉上来问:〃都收拾掉吗?〃

老程点点头。

〃我去唤人来把钢琴抬走。〃

稍后,清流听到古董钢琴发出铮宗乐声,有人在弹小步舞曲。

出去一看,原来是刘太太,既未更衣,也没化妆,在那里弹琴呢,像只苍白的魑魅,不过不奈寂寞,白天就出动了。

看到清流,颓然问:〃他有无留下地址?〃

〃他走得很快,留都留不住。〃

刘太太低下头。

清流不忍,轻轻问:〃设法去叫他回来?〃

刘太太摆摆手,〃他从来不属于我。〃

这是真的,可是,到了某种关口,不必追究真相,只要他愿意留在身边即可。

她伸出手,想弹完那首曲子,终于颤抖的手不能完成任务,她抽噎起来。

清流吃一惊。

她从未见过刘太太哭,还以为她已成为化石,没想到还会流泪。

客厅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其余人都累得休息去了,清流再低声问一次:〃可要找他回来?〃

刘太太再次摇头。

清流扶她进寝室休息。

然后,她打开了大门,学余求深那样走出去。

但愿她也可以一去不返,自由自在。

清流朝福克大道南边走过去,只见车水马龙,整个城市笼罩着一阵烟霞,游客如过江之鲫,肩擦肩,日本人众多,都往道旁时装店挤。

这个名都见面不如闻名,她坐在路边长椅上,深深怀念余求深。

如果他还在刘宅,情况一定有所不同,他可能会建议到南部租别墅度假,摘葡萄,酿酒,又会拉队到海滩晒太阳,野餐,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

余求深既是他们的敌人,又是他们的伙伴,短短日子,已成为不可缺少的生活调剂品,少了他,似咖啡里少了糖似。

他一走,刘家就像没了灵魂。

不知为什么,刘太太到最后一刻居然清醒过来,真正可惜。

清流看过地图,知道罗浮宫就在前边,步行二十分钟可到,但不知怎地,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

清流踯躅回公寓。

黄昏,华灯初上,道旁已有穿细跟高统子鲜红色漆皮靴子的流莺出动。

清流用手掩住面孔,她想回家。

可是,她早已没有家。

清流叹息一声,回忆到极小极小的时候,每日下午放了学,母亲在操场等她,领她回家,只有那时她才有家。

清流落下泪来。

她终于站起来,回到公寓去。

正好听得珊瑚问:〃我们还回到船上去吗?〃

〃那真要问过太太。〃

〃清流你去探一探。〃

清流轻轻推开门,看到刘太太靠在床背上,一动不动,双目半瞌半闭。

清流吓一跳,连忙急步走向前,冒失地伸出食指,去探老太太鼻息。

谁知刘太太猛地一挡,推开她,吆喝一声:〃干什么?〃

清流人急生智,〃有只小虫。〃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人没人,叫你来干什么,度假享福?〃

一切恢复正常。

〃老程先生说,我们还回到船上不?〃

〃那么局促,不去了。〃

那〃么,去何处呢?〃

〃在巴黎终老,要不,到伦敦去。〃

珊瑚知道了,忙不迭叫苦。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过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整晚逼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结了婚,那小白脸(奇qIsuu。cOm書)还如何有好脸色。〃

老程瞪眼,〃这是什么话?〃

珊瑚立刻噤声。

电话铃响,老程去听了回来说:〃唐小姐电话。〃

〃清流,我是任天生。〃

清流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要找一个人,总会找得到。〃

清流长长叹口气,〃又累苦,想回家乡。〃

任天生笑出来,〃很多人羡慕你还来不及,何生怨言?〃

清流轻轻说了几句近况。

〃原来如此。〃

〃船在哪里?:〃

〃快要驶往君士坦丁堡。〃

〃啊,阿历山大大帝的家乡。〃

〃你对历史有点认识。〃

〃船上诸事平安?〃

〃若干客人预备上岸乘坐东方号快车返回巴黎。〃

〃多会享受。〃

他忽然说:〃清流,极之想念你。〃

清流感慨,〃我们认识多久了,仿佛已有十年八载。〃

〃清流,我有话说。〃

〃请讲。〃

〃我郑重向你求婚。〃

拿着电话听筒,清流耳畔嗡嗡作响。

〃我可以给你一个舒适安全的家。〃

清流呆呆地听他说下去。

〃我打算转往岸上工作,朝九晚六,每日准时回家吃晚餐,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清流轻轻的笑,轻轻落下泪来。

〃我们二人都不必再流浪了。〃

清流不出声。

〃你可是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清流终于答是。

〃两天后我再找你。〃

他把时间拿捏得很准,四十八小时已经足够。

也许,命运安排她跟刘太太乘不羁的风,就是为着替可怜的她安排一个家。

温暖的永久住所,男主人准时回来,将来,还可以养儿育女……

清流看着天花板,这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机会吗。

珊瑚过来,看她一眼,说道:〃还未是时候。〃

  第6章

  清流一怔,〃你说什么?〃

她笑笑,〃水晶灯缨络上虽然有尘,但是暂时还不需抹。〃

〃你不是说这个。〃

〃是吗,你以为我在说别的事?〃

〃你觉得我该找个归宿吗?〃

珊瑚坐下来,〃还不是时间,才廿一二岁,可会甘心长远打理家务,刻苦耐劳,永不抱怨?一个家除出准时回家的男主人以外,总得还有其它吧。〃

清流吃惊,〃连你都那样说。〃

忽尔听得一声叹息。

原来是老程先生,他说:〃错过了码头,就得像我这样,终身孤苦了。〃

珊瑚没好气,〃你也来发表意见,叫清流何去何从?〃

老程摊摊手,〃清流,你自己想清楚。〃

清流笑了,〃乞丐没有选择。〃

〃咦,怎么说?〃

〃我只想找个栖身之所。〃

〃别说得这样凄凉。〃

〃我几乎已经决定了。〃

〃那对任天生不公平。〃

〃不会的,〃清流微笑,〃他也会得到他所要的。〃

珊瑚不服气,〃那你步刘太太后尘。〃

〃嘘,刘太太所获惊人,富可敌国。〃

〃谈论东家,声音小一点。〃

老式电梯轧轧声上来,清流去拉开大门观看,她希望是余求深回来了。

原来是杂货店替邻居送食物来,除了水果与酒,还有一整条鲑鱼,全放在纸盒内,鱼眼瞪老大,使清流别转了头。

楼梯通向天井,天井另有大门出口,用铁闸拦住。

不见有人。

清流悄然返回室内。

老程告诉她:〃太太说,明日叫你们一起上船。〃

清流点点头。

第二天又是大清早起来,准备行李转飞机上船。

在飞机上刘太太吵闹不休,用杯碟掷向侍应生。

副飞机师出来同清流铁青面孔说:〃请你控制令祖母,这是一辆美国飞机,袭击服务人员属刑事案件,联邦密探会在飞机场等候你们。〃

清流无奈,喂刘太太服药。

她嫌苦,一口水直喷到清流脸上。

邻座怪同情清流,〃令祖母真难服侍。〃

清流不出声,真好眼光,看得出她母亲也不会那样老。

刘太太终于静下来,清流到卫生间清理脸容。

她看进镜子里去,已经决定答应任天生了。

她叹口气,回到座位上,珊瑚拍拍她肩膀。

刘太太已沉沉睡去。

清流问珊瑚:〃上了岸,你有什么打算?〃

〃准备辞职,薄有节蓄,想开一个小店,做点生意。〃

〃刘太太少得了你吗?〃

珊瑚就笑,〃不知多少女佣人比我精乖伶俐。〃

〃做什么生意?〃

〃衣物干洗店。〃

这是好主意。

珊瑚说:〃不必担心存货滞销,货色过时腐坏,货源出问题,亦毋需熟手技工,入几架先进机器,服务诚实可靠即行。〃

〃知会了刘太太没有?〃

〃我会早一个月通知她。〃

〃幸亏老程仍在。〃

〃他打算退休,没告诉你吗?〃

清流不安,〃大家一起走,不大好吧。〃

〃可能有点巧。〃

〃刘太太没人照顾——〃

〃那么,你留下来好了。〃

〃别取笑我。〃

〃放心,老程会替她找到应当人选才走。〃

清流累得说不出话来,闭上眼睛。

听到刘太太发出梦呓,没有叫名字,也没有具体句子,只是一种痛苦挣扎之声。

她梦见了什么?

是过去出卖自我的岁月吗,抑或,看到了今日已有足够能力收买一切的自己?

侍应生过来说:〃已准备好轮椅,飞机即将抵达。〃

清流点点头。

〃华人真孝顺祖父母。〃

清流忽然说:〃她不是我祖母。〃

〃呵,莫非是母亲?〃

〃我只是她的秘书。〃

〃天,那是什么样的工作。〃

人家吃惊地掩着嘴走开。

真是,为了生活,有个限度,也不必太委屈。

当初挑中她来做这份工作,也是因为她背境奇突,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缘故。

老程真是好管家,他一定会找到更好的人给刘太太。

那只雪白的大船停泊在码头,老远就看见不羁的风四个字。

清流在心中嘱司机:快点快点,还有三十分钟船就开航了。

那船仿佛已成为她的家。

从下飞机赶来,最心急的便是唐清流。

她把刘太大扶坐到轮椅上,飞快推出海关。

偏偏她一个人被海关扣留询问了二十分钟,累东家在门口等她。

终于放行的时候,清流已汗流浃背。

又急问:〃登船证呢?〃

珊瑚答:〃别担心在这里。〃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那样害怕,蓦然发觉,她已把老程珊瑚以及刘太太当作亲人。

清流顿觉凄凉,还来不及把捩水自眼角抹去,车子已经到了。

服务人员早已在等候她们。

〃刘太太,叹迎你回到不羁的风。〃

〃大家都根挂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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