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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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血-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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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太子兵败自尽,皇上大势已去,骆后立即趁兵乱之机对晋王下手。

然而晋王早已率亲卫出城,借追击诚王为名,引开骆后遣来刺杀的追兵,以替身诈死,瞒天过海麻痹骆后。待投奔诚王军中,接到勤王诏令的神策军也适时赶到京郊。

是夜,商妤持皇上血衣密诏赶到。

晋王亲自执密诏往神策军大营,将按兵不动的主将斩首,接管神策军。

寅时末,晋王亲率神策军为左翼攻打宫门,诚王率羽林军为右翼攻侧门。

两军斩关而入,于卯时初刻会师于凌云殿。

宫中效忠皇上的侍丞和禁卫也纷纷披甲起兵,与二王内外呼应。

辰时,骆后的羽林军大败溃退。

烽烟滚滚熏黑了天空,日光也照不到这天阙之暗,末世修罗之景不过如此。

昀凰仰面望向飞扬斗翘的宫檐,看那厚厚积尘被震得簌簌直落,洒了殿前一地狼藉。这景象熟悉得异常亲切,好似昨日才见……犹记那日,也是这般烽烟惊尘,兵乱现天阙,踏破贵胄风流,一朝倾颓知何似。

又一团尘灰落下,恰好兜头打在殿中,腾起呛人的灰雾。阴腐的霉味钻入鼻端,也不知是积累了多少年的旧尘。承晟朝她怀中偎得更紧,小声急促地呛咳,昀凰扬袖将他头脸遮住,一手掩住自己口鼻。周遭内侍纷纷掩面,仍有人被灰落进眼里,各自狼狈成一团。

比之外殿仓皇景象,这些许狼狈却算不得什么。

数名带刀内侍在内殿看守着昀凰与承晟,外殿早已乱成一团,宫人纷纷奔走躲避,金瓯玉瓦踏碎,四下都是甲兵奔突往来,溃退的,驰援的,各自奔命的……间杂了哭声喊声呼喝声,尽都湮没在越来越逼近的喊杀声中,侧耳间,仿佛已能听见靴声震地、马蹄如雷。

算来已该攻到了朱雀殿,离中宫越来越近。

昀凰紧紧抱了承晟,抚拍他微微抽搐的后背,这孩子天明被带来此处,周身已滚烫发热,双目无神只说着胡话。此刻听得杀声震天,他昏沉中更是一阵阵抽搐。昀凰将凉凉嘴唇贴在他滚烫额头,喃喃道,“晟儿不怕,父王就快来了。”

语声未落,殿门被轰然撞开,数名禁卫奔入内殿将昀凰和承晟拖了,不由分说往外押去。

两乘青厢骈车停在殿外,云湖公主鬓鬟散乱,从前一乘内探出半个身子,“带上车来!”

昀凰抱起承晟,踉跄被推至车前,一名宫人劈手将承晟强抱了去,不顾孩子有气无力的挣扎,将他推入云湖所在的车中。

“晟儿——”昀凰来不及挣扎,被人将双手一缚,拖上后头那乘骈车。

车门骤然关上,马儿扬蹄疾驰。

昀凰重重摔在车中,挣扎抬头见到锦绣朝服的下摆,珠玉累累的衣饰,和一双青白交握的手。

眼前端端坐着骆后,一身盛装,神色平静,正垂眸看着她。

骈车朝北疾驰,依稀奔向宣武门方向,那是羽林军唯一还未失守的地方。

“太迟了,即便将我和晟儿挟持为质,你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昀凰凝望骆后,缓缓露出笑容,“母后现在归降,总还有个体面下场。”

骆后漠然看她,“我活不成,你也需陪葬乱军之中。半世荣华我已够了,只可惜你的好年华。”

“你的荣华可有片刻是真?”昀凰软语浅笑,骆后眼底骤然迸出寒意,杀机如芒,直钉在她脸上。良久,却绽出一抹似笑非笑,“我倒奇怪,他临到死时,交代你些什么?”

骆后仰起脸,斜垂眼角看昀凰,“你究竟送了什么出去?”

昀凰倚了车壁,微微挑眉,“你很想知道?”

“是,我想知道。”骆后一反常态没有动怒,“十六岁入宫,由才人到昭仪,再是封妃册后,几十年夫妻做下来,我不得不要个明白。”

夫妻,她说是夫妻。

昀凰心头一时被这两个字撼动,然而帝后帝妃果真当得起这平平二字么。

“遗诏命晋王继位。”昀凰望了她双眼,缓缓道,“称骆氏篡逆,着即赐死。”

“只赐死,没有贬废?”骆后幽幽眼底似有笑意。昀凰摇头,却见骆后低低吁一口气,唇角绽出笑容,“应诺我的事,他总算有一桩做到。”

骈车在混乱喊杀声里疾驰颠簸,隔了车帘,也听得外头时有流矢飞箭的尖啸,离宣武门只怕也近了。骆后却自顾微笑,全无一丝兵败逃亡的惊惧。昀凰暗暗移向车帘,趁她怔忡出神,朝外窥望估量。

“他曾说,至死我也是他的皇后。”

昀凰一震回眸,见骆后闭目仰首,有泪滚落。

外头连天烽火如雷喊杀突然都在这一刻归于沉寂,褪色岁月浮现,也曾是谁在耳边应诺着白骨黄泉……隐隐钝痛,如丝绞勒心头。昀凰将脸冷冷侧向帘外,咬了牙,将心头那丝钝痛死死咬住,不容它挣脱。然而骆后语声却似细针骤然拔起,“传位晋王?他怎能知道尚尧未死……原来是他骗我,一直是他骗我!”

昀凰望了她,有一刹快意掠过心头,终究还是不忍看她最后一丝慰藉泯灭。

“不是父皇,是我。”昀凰轻轻开口,望进骆后眼里,“一直都是我。”

车驾摇晃间,有光透入车帘晃动在昀凰脸上,明灭如魅影。

骆后声息遽止,瞳仁剧睁,一瞬不瞬地看她。

良久,她喉头一滚,发出格的声响,诡异扭曲笑容却浮上脸庞。

“多谢你肯告诉我。”她挺直颈背,以一个皇后的端庄朝她微笑。但在她瞳仁深处,分明却有残壁将倾之前的颓败剥落。原来她不是输在一夕之间的侥幸,而是早早输与两个后辈。

猛地车驾一颠,在疾驰中突然停顿,马儿扬蹄咴咴,将车内两人颠得冲撞在一起。外边疾矢破空之声不绝,夹杂起伏惨呼。骆后挣起身来一手掀了帘子——

只看见宣武门前羽林军竟如蜂窝炸开,潮水般涌上来,当先一乘云湖和承晟所在的马车已冲到宫门,兵群里霍然有人发一声喊,“妖后篡逆无道,晋王亲率大军平叛,还不弃暗投明!”

羽林军中大哗,已是自起内乱,看样子大半已倒戈。

骆后脸色剧变,叫一声不好,立时喝令车驾退走。

然而前方乱兵已经包围过来,四下都高叫着,“拿下妖后,杀无赦!”

前面车驾立刻勒缰掉头,然而为时已晚,那马儿扬蹄之际,左右兵甲群中同时掷出七八支巨矛,挟风刺中马身,将两匹骏马当胸戳出血窟窿来。濒死的马儿奋蹄怒嘶,猛发力将车辕挣断。正在疾驰中的车驾脱轨翻侧,车盖砸飞丈许。

车门摔得飞脱,云湖公主揽了承晟一起被摔出车来,双双跌滚在地。

两旁兵士已执刀冲上前,不待云湖从尘土飞扬的地上挣起,冲在最前的士兵已一把揪起她发髻,手起刀落!

血,飙溅三尺。

美人头,落地。

昀凰双眸猝然睁大。

诸般惨厉杀戮都见惯,唯有最直接的一种,生平始见。

云湖头颅落地,承晟呆呆跌在一旁,被腔子里的血喷溅了满身,一声不吭就栽倒晕死过去。

四下兵士欢声雷动,被这血腥刺激得双目赤红,仗戟冲向后一辆骈车。那骈车不退反进,趁众人欢呼之际,怒马惊嘶一跃而过,踏倒前列兵士,不顾一切往宫门冲去。

车后随从侍卫被抛下不顾,尽留给一拥而上的兵士举刀屠戮。

宫门处守卫难挡马车疯狂之势,闪避不及者皆被踏于马蹄下。

车中剧颠急摇,昀凰终于挣脱双手的束缚,抓住一道扶栏。然而骆后竟不管不顾,被撞倒在车内,却纵声狂笑,状若疯魔。车门已被摔开,昀凰扭头回望,赫然见宫门外黑压压一片重盾成墙,一望无尽的兵甲阵列在前,数列弓箭手张弓跪立,箭在弦上,齐齐对准骈车。

那重甲拱卫之中,一骑神骏凛凛,马背上的那人风氅翻飞,长剑浴血,正是晋王尚尧。

弓箭手蓄势不发,只能晋王号令。眼见着骈车越驰越近,晋王只望了车中,手中长剑凝定不动,一丈丈、一尺尺,看着那骈车逼近……

劲风急掠,扑面吹得鬓发纷飞。

耳边马蹄嗒嗒如巨锤敲落心头,每一击,每一步,分踏阴阳生死。

前方寒光映日,剑锋戟刃连成铁色光幕,森然灼人。

百名弩兵半跪阵前,平端劲弩,三棱铁矢瞄准失控狂奔而至的骈车。

昀凰凝望那战马上挺拔身影,看翻飞风氅在他身后展开如云巨翼,如龙战于野,似飞龙在天。

在他身侧,金甲战袍的诚王长发披散,半面如魔半面如玉,手中长剑缓缓举起。

剑尖一点寒芒,衔连日光。

烈焰焚尽深宫恩怨,最后的讳秘,也将和死人一起埋入地下。

他登顶之日,莫非亦是她的终点。

八百里殷川断绝故国旧梦,从此输无可输。

天家豪赌,无非是赌一场成王败寇,她却多押上一段风月杀戮。

三军列阵,无数双眼睛都在这一刻聚集于此,看见烈日光炽,疾风吹起她发丝飞舞,广袖激荡如凤翼,仿佛浴血凤凰翱翔天阙。

马嘶,风起。

风氅猎猎,铁蹄御空。

战马上晋王尚尧的身影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祇,一人一骑,冲出阵列,朝狂驰的骈车迎去。

错身刹那,风氅如云展,他俯身,朝她稳稳伸出手。

“我说过,必不负你。”

众目睽睽,望见千钧一发之际,那一枚丽影就此坠入他怀抱,随他绝尘驰向宫门,衣带随风氅翻飞,仿佛凤羽旖旎千里……

十丈之外,诚王瞳孔抽缩,半张毁坏的脸上被失望痛心之色扭曲。

掌中长剑骤紧,猛一声厉喝,手起剑斩号令出!

霎时,弓箭齐发,箭雨如蝗射到。

几乎同时,骈车中传出厉声长笑,骆后的声音撕心裂肺如鬼笑,“九泉之下我等着,终有一日,你亦似我——”

尚尧勒马,与昀凰双双回望身后。

只见日光骤暗,漫天被黑压压箭矢遮蔽。

两匹马扬蹄惨嘶,轰然哀鸣倒地,被射作刺猬一般。无数箭矢穿透车壁,密密麻麻订满整个青厢,将骈车射成了筛子般透亮。车驾倾覆,门框散落,里头白麻麻的箭尾堆叠,将骆后钉在车壁,暗红蜿蜒流出车底。

~文·杀戮并没有终结,流血才刚开始。

~人·当夜,皇上驾崩于承天殿,天下举丧。

~书·皇上、皇后、太子、公主……一日之内,皇室殒命四人。

~屋·高太后与诚王主持宗室公议,共推晋王监国,平定乱局。

晋王下令关闭宫门、封闭皇城,一连五日倾城搜捕骆氏余孽。

凡参与叛乱的将领朝臣,无论官爵,皆诛九族。

凡协从叛乱者,无论情由,皆诛五族。

凡藏匿乱党者,处连坐。

凡非议朝政、散播流言、扰乱民心者,处流徙。

京中最老的老人,自记事以来也没见过这样惨烈的杀戮。

一次次宫争政斗倾轧间,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倒闭的门阀也多不胜数,然而从没有哪次的杀戮如此彻底,连一丝宽悯余地也不留;没有哪次牵连如此之众,一人获罪,举族不免,文人饶是盘根错节的经营也被连根挖起;更没有哪一次死过这样多的人,行刑的鼓点敲得繁密,血从刑场淌入护城河,令周遭市坊白日黑夜都笼罩在血腥的气味里。

至于忠臣佞臣、诤言谀言、是耶非耶……也都在晋王的铁腕肃杀之下止息。

再无人提及晋王与骆后的亲厚、无人提及诚王倒戈的蹊跷、无人提及皇上暴病的始末。

太子被构陷篡位之名虽得以昭雪,举兵仍为悖逆,群臣上奏高太后,追降太子旻为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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