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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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比昙花-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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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尽力清理院内的杂草,有了些可忙碌的事,日子也就不像初来此处时那样难捱。只是每当白昼过尽,夜幕来临,一日忙乱之下疲惫的身心放松下来,便再也无力抵挡回忆了。这痛苦如恶兽在黑暗中尽情啃嗜,我无处可避,便逐日消瘦下来,多尼看在眼里,心知安慰亦是枉然,只有在日落以后,他尽量比往日多些时间的留下来与我作伴。

自我居住以来,多尼嫡福晋颖荣从未踏足我的处所,人情冷暖,如今这些对我曾经历的实在不值一提,我也并未在意。

这日黄昏,多尼陪我用过晚饭,因有事走出房去了。过了一会,身后脚步声响起,我以为是他,还没有回头便问道:“哥哥,有什么事要忙么?”却听身后一声冷笑“他如今要还有事可忙,那倒好了。”

我吃了一惊,转头见颖荣沉着脸走进房来,忙起身让座道:“嫂子来啦!请屋里坐吧。”她并不理会,只盯着我看。屋内烛火嘶嘶作响,摇曳的烛光照的她脸上晦暗不明。

她进房坐下环顾四周,并不说话。看到桌上我做了一半的锈活,冷笑道:“你也会做这个,可真意想不到!”我一边倒茶放在她面前,一边拿过绣样道:“额娘早就教过我,也没什么难的。”她不作声,盯着绣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她面色不善,便也不再多说,只低头做自已的锈活,静了一会,只听她笑道:“想不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我手中针尖一颤,手指上顿时被刺出一个小血球,我将手放在嘴里吸吮,转头看她,她瞪目直视,目光炯炯而动道:“怎么?要发小姐脾气?”

我向她望去。她也比以往清瘦的多了,青白的面庞上当年那飞扬的神采已荡然无存。一双杏目目光锐利,却让我想起那年和阿玛打猎时,他捕获的那只獐子惊恨怨怼的目光。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开头去,继续手上的活,猛然一只手在我面前横扫将锈架打到了地上,颖荣满脸怒容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众星捧月的和硕格格么?如今你无品无阶,我堂堂一个郡主和你讲话,凭你也敢不理不彩!”

我向她怒目注视,她冷笑道:“怎么?受不了这话了。难道我是打小伏低惯了的么?你不知道当初自己那副骄傲的模样有多讨厌,人人当你是宝,哼,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千金贵体!!”她走到我面前,斜眼看我道:“可惜呀,你的好日子都到头了,如今若不是我家,还不知你要在哪流落街头呢!”她的声音尖锐刻骨,十分刺耳。

我眼眶渐红,只得暗自咬牙,昂首道:“我阿玛是受人陷害,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她高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方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他是让人告发,人证物证样样俱有……说起来,只怕你还不知道吧,告发他的就是你的贴身婢女吴尔库尼!!!”我耳边仿似响起一声惊雷,只震的目瞪口呆。

她看到我的神情,越发得意道:“说起她来,我还倒真听说过一些始末。据说她早年就装聋作哑借机入府了。只是这小妮子太也天真,怎么可能瞒过你阿玛,没多久便让他发觉了。当初我公公豫亲王一力主张要杀了她。可惜呀,不知怎地偏偏让你搅了局。最可笑是你阿玛平生杀人无数,可居然为了你,对她生出侧隐之心来,留下了她的性命——养虎成患。要不是当初我公公让你大娘喂了她药,成了真正的聋哑之人,这回还不知道这贱人要说些什么出来呢!”

我只觉全身冷汗直冒,身子抖个不停,她朝我慢慢走进,眼中尽是狠毒的笑意,一字一顿道:“你阿玛万万想不到,他一世要强,到头来赫赫英名,居然丢在他宝贝女儿的手上!”我猛然间只觉天旋地转,她的话如同一支引火线,将我记忆中的片断一一点亮,飞快的闪过眼前。

我紧紧的咬住下唇,伸手扶住身前的桌子,劲力到处,指甲纷纷折断,而我恍然不觉。颖荣站在身边看我,甚是得意,冷笑道:“我若是你,早就一头撞死,绝不苟活于世,让人耻笑,自己痛苦。”

就在这时,多尼走进房来,看到屋里的情形,他急步上前探身看我道:“莪儿,你怎么啦?”又听他问颖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你和她说了些什么?”颖荣冷笑不答。

多尼伸手放在我肩上道:“莪儿,你说话呀!”我看向他,沉声问道:“是……是吴尔库尼害我阿玛么?”

他脸上闪过一阵青光,转向颖荣低喝:“你给我出去!”颖荣大怒道:“到如今你还这么维护她,我可是你是妻子。”

多尼眼中冒火道:“你出去!”

颖荣尖叫起来:“别人个个忌讳不及,只有你笨到往上帖,眼下要不是我舅舅尼堪外兰,你早就受更大的牵连了,还敢这么和我说话。都是她害的,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她冲上来向我拳脚相加,多尼一一阻挡,怒叱不已。

我处于争乱之中,却茫然不觉,只看向多尼道:“是她么?真的是她么?”颖荣力争不下,退开一步边喘息边冷笑道:“你现在还问来又有什么用?哼!你阿玛的尸首都已让人开棺作贱了!你这会儿便是找到吴尔库尼,便是让你下到阴间,只怕也……”

我全身如暴裂开来一般疼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向她步步逼近:“你……你说什么?……什么开棺?……什么??”

她看着我,眼中流露恐惧之色,不住后退,半晌方道:“就在你初进府晕迷之时……九王墓闹的不可开交,我府里的下人跑回来说,那里人山人海,陵墓之外,棺木、陪葬之物,遍地都是,惨不忍睹,你阿玛……你阿玛被拖出棺外,鞭仗四十……”我只觉喉口腥甜,胸中气血翻腾,一张嘴,大口鲜血疾喷而出,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

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梦境。只有我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仿似有什么怪物在身后“咻咻”地发着气息追赶过来,我慌不择路,在惊恐中跌撞前行,忽然脚下一软,身子已落入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中,两侧风声急过,四周也没有可抓握的东西,头顶一束晕光越缩越小。就这样直坠下去,也许未落到底,便会死去。

那样也好,又何必苦苦挣扎呢?那个晕亮的所在,苦楚孤独,并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这样吧。倘若坠落下去,或许,竟然可以见到我日夜思念的亲人!

我放弃了求生的意念,忽然间,看到了盛京的宫阙。大娘曾说过,想回这里看看,那么在她离世之时,她一定曾来过这里吧。这儿有许多美丽的往事,有我出生的额娘的房间、有我不舍的小小庭院。自宫门口看进去,穿过殿堂,一重又一重,景色有了一些变化,到底是什么?我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有些害怕抗拒,可是足步不停,仍往深处去。

四周好似有些绿荫花丛,可我无暇细看,只往宫庭进去,转廊、屏风、窗幕,阴暗的里屋有一个人挨着窗边的一点亮光背对着门坐在那里,不知谁从旁唤了声什么,那人转过头来——福临!!!刹那……无数面庞叠加上来,阿玛、额娘、大娘、十五叔、十二伯……一片片闪烁过去,亮照着凌乱的王府,一片哭声,四处狼籍……“为什么???”我厉声问他,他看着我,慢慢的,慢慢的,嘴角扬起,忽然爆发一声狂笑,这笑声一发不可收拾。由一人之声变幻为多种奇异的笑声四下里围扑过来,我奋力伸手挥开,却见福临渐渐远去,缩小、变薄、隐入黑暗中……

“为什么……?”是呀!我不能就这么死去。我是多尔衮的女儿,前事种种,尚有许多不明白不甘心,怎能就这样放弃。我挣扎起来,却一度跌落火堆,炽热难当,转眼又觉身在冰寒之中,刺寒透骨。原来求生,有这千般痛楚,万般不易。

第一卷  飘摇富贵花 第十一节 大署

我渐觉身陷于一团迷雾之中,四周有朦胧的影子,间歇又有一些依稀的亮光与人声,只是隔着重重迷雾,听不真切。被这迷雾围困,视觉听觉都仿佛忽然全部丧失,好在,还能感受气息。疑心是闻到了自已家中那株桂花的清香,幽幽转转,引领着我穿过层层迷雾,忽然,这香变了味道,又像是檀香,像是曾经熟识的某人身上的味道,我感到伴着这香味,有一只手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是额娘么?

我用力睁开眼睛,却看到眼前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面色苍白,脸上泪痕未干,正低头看我,目光中尽是悲怜,只听她轻叹道:“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苏茉尔,我顿时清醒了。看着她,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要说些什么。

她柔声道:“苏嬷嬷来迟了,好孩子,你受苦啦。”我无法自控,泪已簌簌而下。多尼在她身边探身道:“莪妹妹,你总算醒了。”他双目红肿,只是重复着“醒了就好”。

苏茉尔道:“格格,你愿意随嬷嬷进宫么?皇太后知道了你的近况,很是挂念。特地叫嬷嬷来问格格,倘若你愿意,今儿个就随嬷嬷回宫静养,宫里有最好的御医,一切都有嬷嬷照应,你可愿意么?”

我向她茫然注视,想到宫闱,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与抗拒,正要拒绝,忽然心中一动,倘若要见福临,除此之外,只怕别无他途。

苏茉尔见我不答,又道:“皇太后知道你的心思,因而另修膳了别的寝宫给格格独居,可以静心养病。况且,眼下信郡王不日便要出征,你这样的身子又怎能缺少照顾。”

我轻轻点头,她喜道:“这就是了,我去安排一下,立时便能走。”说罢她转身出房而去。

多尼走近床旁,向我深深凝视道:“你若是不愿,哥哥一定会留住你的。”

我摇了摇头道:“哥哥,你也要保重身子,嫂子那儿,也不要责怪她了,若不是她,我……我至今懵懂不知,对阿玛只有更加愧疚。”他含泪点头。我顺着他的肩望出去,屋外明月在天,树影铺地,已是夜深时分。

当晚,便由苏茉尔领路,我置身于一顶软骄中,路经紫禁城各处关卡,都未有丝毫懈迨,直进乾清门,入后宫之中。我被安置在一处幽静的侧宫内。早有宫女在此等候,将我服侍停当睡下,外面已敲起了四更,苏茉尔又柔言劝慰了一番,方才离开。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窗外隐隐透入一丝日光,方才渐渐睡去。

醒转时,只觉室内光线昏暗。我睁目许久,环顾室内,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正迷茫间,床侧的门帘轻轻掀起,一人伸头进来,看我已醒了,便走至床前微笑道:“格格醒啦!奴婢进来好几回,您一直睡着呢!”

我觉得她有些面熟,盯着她看时,她笑道:“格格不记得奴婢啦。奴婢是阿果,格格当年初入宫时,奴婢便侍候过您呢。”听了她的话,我点了点头,由她搀扶着坐在床上。

阿果道:“格格睡了这么会,精神好像好了一些,要用午膳么?”我问:“已是中午了么?”她答道:“是,刚过了午时”。说着走到窗前,将厚厚的窗幔微微掀起一角,立刻便有一束强光照进屋来,我咪了咪眼睛,她连忙放下窗幔道:“虽已过了十月,不知怎么今年还是挺热的,因而用厚帘子挡着。”

她服侍我吃过些粥点又道:“皇太后打发苏嬷嬷来看过两次,因见您睡着,没有打扰便走了,格格倘若想见皇太后,奴婢这就给您回去。”我摇了摇头,靠在床上不再说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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