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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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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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里醒来,犹在恍惚,半晌才抓住她话里的含义。

“我还是在自己屋里吃饭吧。”她垂头,实在羞于见人。

绿萝看了看她,嘴角浅笑,“先生从来都是一个人用饭的,这次叫上你,你还不给面子?”

“啊?”她从水里蓦然抬头。

第19章 师威如天

上官那颜沐浴完毕,从水里起身,穿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墨绿衣裙,简便地挽了个低髻后,将余发尽数散下,这才随绿萝一起去往俞怀风的住处。

紫竹居的夏夜格外清幽,竹叶在轻微的夜风里打着旋儿,落到地上,踩上去都是软绵绵的。

绿萝在院子里停了脚步,对上官那颜道:“先生只叫了上官小姐一起用饭,绿萝将小姐送到,这便告退!”

“你不也没吃晚饭么?”上官那颜感念她对自己照顾有加,心中早有几分感激,不忍冷落了她。

绿萝笑了笑,“绿萝没这等福气。”说着便退出了院子,直到夜幕将她身影吞没。

上官那颜目送她走后,便在院子里辨别灯火,书房尚有灯光,往那里去该不会错了。

她站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几下,“大司乐。”

“进来。”

推门而入,室内煌煌。俞怀风在书案前看书,抬头见她来了,便放下书卷,起身引她去厅堂用饭。

上官那颜不言不语,只跟着他去。

侧厅饭香扑鼻,满桌的菜肴。她等着俞怀风就座后,才在对面坐下。

“不知有没有你喜欢的。”他提起筷子,夹了块鱼到上官那颜碗里,浅笑道:“我们师徒还没一起用过饭呢,今晚第一回,就不必拘礼了。”

上官那颜捧着碗,本想起身相谢,见他这么说,也就作罢。她抬眼瞧他,此时他换上了一身青袍,看起来较为恬淡闲适,不过,无论他穿什么做什么,其风姿总是令人倾倒的。

这饭前的几句话,上官那颜听来十分受用,不再觉得他如何高高在上,让她既敬且畏了。

俞怀风接住她投来的目光,微微笑道:“再不吃,可就凉了,看我做什么呢。”

他笑得无比温和,上官那颜低头拨弄了一下鱼刺,犹豫了一下,又抬头瞧着他。

“想说什么?”他一边夹菜一边问道。

上官那颜放下筷子,认真看着他道:“大司乐,我觉得叫您大司乐的时候,我就很畏惧您!”

“哦?”他瞥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何以见得?”她睁大了眼睛。

“乔装入芙蓉园,自造身份参加仙韶院的考试,私闯暗室,与四殿下在大明宫纵马,随意闯宫门,枉顾我定下的时约……”他一一数来,不假思索。

上官那颜送到嘴边的鱼肉“啪嗒”一声掉回碗里,低着眼睛,咕哝:“原来是鸿门宴!”

俞怀风抬起眼睫瞧了瞧她,“你的种种行径,我还说不得?”

“说得说得!”她连忙回应,忽然又疑惑地盯着他,“在大明宫纵马、闯宫门什么的,您怎么知道?”

俞怀风吃着饭菜,随意应道:“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其实连圣上都知道。”

“啊?”上官那颜又一次将嘴边的鱼肉弄丢,心里开始怦怦地跳,惴惴不安地瞟他一眼,又瞟一眼,“您是不是还知道……”她逛青楼的事。

“什么?”他抬头看着她。

上官那颜尝试在他眼里寻找讯息,那幽深的瞳仁里是否藏有威胁她的暗号?俞怀风见她盯着自己眼睛半晌不说话,不由起疑。这分疑惑看在上官那颜眼里,便格外可疑,她立即心虚惶恐。迅速把筷子伸到盘子里,挑了一大块鱼肉送到他碗里,“这鱼不错,您尝尝!”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埋头吃饭。

她不停地扒拉着米饭,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头顶徘徊不散的目光,她只得更加卖力地吃饭,只作不知。

终于,她把自己噎得不行,不得不放下碗筷,使劲捶着胸口。俞怀风将一碗汤递到她跟前,她急急接过来,忙不迭地灌下。

许久,她才把自己调理过来,气息顺畅后,不经意看到他凝视她的目光,顿时又慌了,急忙找筷子。

刚摸到筷子,正要再接再厉地扒饭,就听头顶有人幽幽道:“你好歹吃点菜再吃饭。”

她这才发觉扒拉了半天全是白米饭,一大碗的米饭已被她吃下一大半。一滴汗从她后脑勺悄悄挂下。

于是,她将自己视线压得低低的,小心翼翼夹菜。

俞怀风在对面不紧不慢地喝汤,将她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却不说破,只怕问得紧了,她又要噎着呛着。

上官那颜终于将肚子填饱,见饭桌上的气氛很自然,便从容了一些,兴许是自己多心了。抬头看了眼对面,见俞怀风正注视厅外的修竹,眉目间有些惆怅似的。

“大司乐为何有感伤之意?”她关切道。

“有人做了不光彩的事,不待人问便自己先乱了阵脚,收了这样的徒弟,怎能不感伤。”他继续看着厅外,慢慢道。

上官那颜的一腔关怀顿化作滔滔流水入了东海,再找不回来。她在心中默默流泪,果然什么也瞒不过他。

她起身,走到他跟前,垂着头,准备随时跪下,“大司乐,弟子其实……其实逛过……青……楼……”

“青楼”两字在她的尾音里极为细微。说完这一句,她沉了心,等着面壁等着不睡觉背儒家经典……

俞怀风眼皮跳了几跳,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简直放肆!”

“扑通”一声,她第一时间跪了下来,“弟子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俞怀风倏地起身,走到窗前,砰地推开窗户。夜风习习,吹不散他的怒火。

上官那颜明白事态严重,虽然她还不是十分清楚为何会这么严重,早知这么严重,她就不说出来了!

她在地上挪动膝盖,膝行到他跟前,再度认错,“弟子知错!大司乐您不要动怒,怎么罚弟子都行!”

俞怀风不理她,目中幽深,看向窗外朦胧的月色。

她开始有些怕了。他若是骂她罚她,她顶多难受一段,而此时他不理她,对她冷淡置之,她心底的恐慌逐渐抬头。她自懂事起,便很少倚靠什么人,因为什么人也靠不住。但自入了仙韶院,拜入他门下,不知不觉中,早已视他为明灯。他的灯亮在哪里,她便往哪里去。漫漫长夜中,若是他的灯灭了,她便只能坠入黑暗。

他是厌恶有她这样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弟子么?他是后悔收她入门墙么?他是再不愿教她学琴了么?

眼泪滴到衣襟上,落到地上,她伤心至极,虽愧疚,却受不过他这般的冷漠,不禁伸出手,轻轻拉着他青色袍袖,哽咽道:“师父……”

俞怀风目中微微一颤。她这一声“师父”叫在他耳里,不知不觉中竟消融了层层隔阂,将他一腔怒意都打压了下去。

仙韶院里他教过无数弟子,却从未遇着有资格令他刮目相看的少年,也就从未对哪个弟子有倾心传授的心思。但这一届例外!

大宸定曦二十一年孟夏,他于熙攘的考生中,将目光定格在那个青衫落拓的少年身上,看她指端弦丝飞舞,漫奏华章,当下便定她为魁首!

半生浮零,身陷帝都,他一身盖世琴艺终有了传人。虽因她身世特殊,遭遇不巧,他有着另外的打算,但亲收她为继承人,他便希望这师徒传承独属于尘世纷扰之外,不受任何的玷污。

故而,她的这一任性妄为,他不得不怒。

然而,她的这一低泣轻唤,他不得不怜。

低头见她泪盈于睫,双颊剔透,伤心难过地拉扯他衣袖。他依然面容清冷,“可是望陌带你去的?”

“是,但也不能全怪他。”上官那颜继续垂泪。

“望陌心思深重,不是你能看透的,以后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他语气依旧冷淡。

上官那颜含泪点头。

这时白夜敲响了厅堂大门,“先生,公主殿下来了!”

俞怀风沉着目光,头也不回,“说我没空,明日再来。”

“是!”白夜犹豫了一番,终是走了。

上官那颜一边垂泪一边思量,善舞岂是那么好应付的人,这么一句便能打发了她么?不过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俞怀风能否原谅她还不知道,一想到此,心中又是一痛,泪珠成串滚落。

“你去青楼……还做什么了?”他冷声问道。

她垂着头,不知怎么回答。

俞怀风眉头一蹙,训道:“好好的女儿家,竟逛什么青楼!这是宰相女儿做出来的事么?这是我俞怀风弟子做出来的事么?”

上官那颜又泪眼滂沱,抬起满眼的泪水,殷殷乞怜,“弟子错了!师父会嫌弃我么?”

俞怀风低眸看着她,有一刻竟想抬手给她拭泪,动了动袖子,却终是作罢,只冷冷道:“我只原谅你一回!”

上官那颜眼泪都来不及抹,立时露出笑容,拉着他的手,“弟子不会再犯了!”

她小小年纪,哪里知道逛青楼的含义。他谅她也不敢欺瞒尊上。顺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只觉她手心出奇地冷。

他递上一块手帕,上官那颜接过来把鼻涕眼泪都抹了,不好意思再还给他。她冰冷的手从他手心里抽走,他只觉蓦然一空。

第20章 太液未央

“今夜月色正好。”俞怀风望月道。

上官那颜应和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做什么?”她终于收拾完脸上的泪痕,问他道。

“悟道。”他轻瞥她一眼。

※ ※ ※

上官那颜一路好奇地跟着他走出紫竹居,出了仙韶院,在宁静肃穆的大明宫里夜行。宫中禁卫军巡视,见深夜尚有人随意走动,欲要喝问,待看清对面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仙韶院掌院,便自动避于一旁,让二人先行路过。

上官那颜只知夜里不能出仙韶院,更不可在大明宫里随意穿行,却未料也有人可例外。望陌敢在大明宫日间纵马,俞怀风可在大明宫夜中漫步,有封号、有地位果然不一样。唯独她,在这宫里不得自由。

念及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她忽觉落寞。

俞怀风领着她穿过一座座宫殿,四下唯闻夜风,安静地令人心中愈发荒凉。

“大司乐!”她打破令人郁卒的沉寂,又觉与他地位悬殊,“您在这宫里待了多久?”

“二十年。”他语声清幽。

上官那颜仰望着身旁的他,惊讶之极,“您被封大司乐称号是什么时候?”

“定曦六年。”

“那是十五年前呐!”上官那颜钦佩不已,脱口道:“这么说,我才刚满周岁的时候,您就已经是大司乐了,好厉害!”

他眼里却是岁月呼啸,二十年也不过一弹指,在这深宫,竟已有二十个年头了么?

上官那颜见他不语,自己转了转眸,又道:“圣上封您为大司乐的时候,想必那时您还年幼吧!”

俞怀风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又想打探我年纪?”

被一眼看破,上官那颜十分自然地摆了摆手,望月叹道:“我只是感慨,大司乐您年少有为,才华绝世,多令人羡慕!”

“羡慕?”他眼眸一冷。

上官那颜有些不明所以,掰着手指掐算,“您目前大概也就三十来岁吧,绝不超过三十五,二十年前您刚入宫时也许还没有我大,五年后您被封大司乐时大概二十岁,弱冠之年便执掌仙韶院,当真是……天纵奇才!”

俞怀风似笑非笑,看她自顾自地掐算,也不打断,只在她“天纵奇才”四个字说出,他才笑得淑清骨寒,“你可知天纵奇才一般是天不予寿?”

上官那颜蓦然打了个寒噤,呆住了,望着他难以转眸,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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