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他见到她时,她是这样的大方得体,没有半分的拘谨,就像曾经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陈湘如则是一脸深思地看着棋盘,偶尔也走到赵小舅身后。
陈相贵的棋艺进展迅猛,她教他的,虽没有学到九分,这八分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是这棋路风格,剩下的就靠他自己领悟。
陈湘如问一边侍立的小厮:“三爷在这儿,二爷去哪儿了?”
“回大小姐话,二爷在跟牛师傅学武功,练不好今儿教的,牛师傅就不让他离开。”
这牛啸竟学了早前的周八,对陈相富管得甚严。
看了一阵,陈湘如便离了凉亭。
身后。传来赵敬的声音:“如表妹,近来过得可好?”
虽嫁了周八,却要独守空闺。
周八征战沙场。而她身上依旧担负着整个陈家大院。
说好,他已经看到了。着实算不得好,她虽出阁,还是形单影只。
说不好,可她觉得这日子并不算差。
陈湘如心头微沉,“你都看到了,这日子还算不错。”
不好也不不坏,安安稳稳,这原就是今生所求的生活。
赵敬的心有稀微的疼痛。痛得有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你要多保重。”
多客套的话。
她保重,他也保重。
陈湘如笑了一下,“听三舅母说,五表哥今秋就要下场赶考了?”
赵敬答道:“父母对我抱予厚望,且下场试试。”
不经意的,只是试试。
毕竟,对于尚未满双十年华的他来说,现在下场也只是试手。
中了。是意外之喜。
不中,能知自己的不足。
他反正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可赵敬正是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态。他日才考到了令人意外的成绩。
“五表哥才华横溢,总有一日会高中的。”
“借如表妹吉言。”
她微微颔首示礼,领了绿叶回周宅。
“奶娘,今儿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二。”
“二十二……”陈湘如沉吟着。
脑子电光一闪,她记起来了,前身记忆里,风尘名伎白莲父母双亡,被贪财的伯母以十五两银卖掉,后几经辗转。就卖到了东河镇董牙婆手里,而这董牙婆得了白莲后。又以三百两的银子将白莲卖到了江宁府怡香楼。
二十二,今儿黄昏会下小雪。
这是年节过后。少有的天气,明明上午还有太阳,午后就会变天。
陈湘如忽尔大声道:“奶娘,备马车,我们去趟东河镇。”
前身,陈湘如与陈相富姐弟情淡,便是因这白莲。
今生,她一定要改变这宿命。
陈湘如又唤了周宅的管家来,道:“你一会去趟怡香楼后门处,如果有牙婆带着半大丫头,你把那个唤作蝶儿,祖籍临安白莲镇的丫头给买下。”
她又给了管家五百两银票。
不就是一个丫头,哪里用得着五百两银子。
管家正要开口,陈湘如道:“剩下的再还与我就是,买下后,我要培养成绣娘,若有旁的、手足灵巧的,你也可以再买几个。”
管家应声“是。”
陈湘如还是乘车出门了,颠簸一个时辰后到了东河镇。
陈湘如道:“去镇里董牙婆家,我想从她手里买几个丫头回去做绣娘。”
绿叶心头有些奇怪:“夫人,若说牙婆,这江宁城内就有三个大牙行,你只需吩咐一声,她们就会把领到家里,哪需你赶这么远的路。”
刘奶娘斥道:“听大小姐吩咐。”
马车在董宅前停下。
刘奶娘走到门前,叩响门道:“我们是来挑选丫头的,家里可有人?”
反复唤了三四遍,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来开门,好奇地打量着刘奶娘,“你们是来买丫头的?”
“是,我家夫人要买几个机警丫头回去做绣娘。”
“你们来晚了一步,今儿一早,我娘就带着丫头去江宁府了,若当真有需要的,回头我让我娘给你们府上送去。”
陈湘如听到这儿,与身边的绿叶道:“你去问问,近来他家是不是有个从临安府白莲镇过来的丫头,乳名唤作蝶儿的?”
绿叶下了马车,将陈湘如的话问了。
那妇人面露诧色,“你们想买她?”她还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叫这名的,几经辗转,就算早前唤这名,怕如今也不是了。
绿叶道:“我家夫人听说她女红不错,人长得也好。”
妇人摇头道:“我娘带她去了江宁府。”
白莲是这批丫头里长得最水灵的一个,董牙婆还想着许能卖个好价,特意带人去江宁府了。
既来了东河镇,自要去自家店铺里转转。
陈湘如还没走,有个男子寻了来,哈腰问道:“可是要买丫头的夫人?”
刘奶娘打理着他:穿是着一袭灰白布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瞧着像是个读书的,可眉眼间又多了一股子痞性。
“你是……”
“我是石牙婆的儿子。我们家有几个极好的丫头,这次是我特意从临安府弄来的。原想卖给江宁府的贵人。”
陈湘如坐在一边,正捧着茶水,这石小子的话也听到耳里,临安府弄来的……
刘奶娘厉斥道:“你听谁说的,我家要买丫头?”
“今儿近午,不是瞧你们去了董家吗?我家这批丫头,个个都是又漂亮又伶俐的,要是夫人买了。绝不会亏,还有个丫头原是秀才家的姑娘,会读书识字,还会吟诗作对呢。”
白莲,被她伯母贱卖时,就会吟诗作对了,后来在怡香楼老鸨的刻意调教下,越发的才华出众,再加上容貌生得姣好。十四岁就成了怡香楼的头牌,她十八岁时。得遇陈相富,只一眼,陈相富就对她喜欢得不顾一切。
陈湘如唤了刘奶娘过来。低声吩咐道:“你且去瞧瞧,如果有手足麻利,人又伶俐的就买几个,你再问问那里头可有个叫蝶儿的,原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刘奶娘应了,带上银票,又叫了店铺里的伙计相随。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刘奶娘就带了三个丫头回来,其间有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却难掩天生丽质。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着光亮。
刘奶娘道:“这是我家夫人。”
三人跪下行礼。
刘奶娘道:“夫人,问过了。这丫头就叫蝶儿,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蝶儿今儿一见刘奶娘入石宅就对着一屋子的丫头问道:“你们间,谁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立时就出来了三个。
而后,刘奶娘又问:“你们谁叫蝶儿?”
蝶儿又走了出来,只想着许是父亲的生前故友寻来了,可一见是个年轻夫人,立时就失望了。
陈湘如神色淡淡,她不仅道出了人家的名,甚至连她的祖籍有知,刘奶娘早已经好奇了,轻声道:“你就是蝶儿?”
脑子里却回忆着前身见到白莲时的一幕,那时白莲已经自尽身亡了,死时肚子里已经有了陈相富的骨血。前身没想白莲死,只是还来不及替白莲赎身,她就没了。那时白莲只当是陈家容不得她,而楼里的老鸨又逼她,万般无奈才做出那样的事。
蝶儿垂首:“是。”
陈湘如吐了口气,“数年前,我父亲……”她顿了一下,“我是江宁织造府陈大人的长姐,前任陈大人是我父亲。”她怕蝶儿不明白,特意言明自己的身份,“数年前,我父亲曾去临安府收购生丝,结识了你父亲白大同秀才,他们曾有过几面之缘,你父亲还帮我父亲收购过生丝。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家下人又去了白莲镇,那时方知,白秀才竟已仙去……”
蝶儿跪在地上,提到陈湘如提到她父亲,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陈湘如又道:“几番打听,才得晓你被你狠心的伯母转卖了,可我们得到的消息,只说你被一个江宁府东河镇的牙子买走了,我便特意赶来。寻到你就好,你随我回陈家大院吧,虽不能让你大富大贵,好歹让你有个遮风蔽雨之处。”
蝶儿重重一磕,“奴婢谢陈大小姐恩典!”
这几月的颠沛流离,又几番被人转卖,曾经的骄傲都没了,想到这些辛酸,蝶儿止不住泪滴涟涟。想到父亲白大同,又忆起过世的母亲,再想到唯一的亲人伯父、伯母狠心卖她,四下一时五味陈杂,哭得就更伤心了。
她伸手虚扶一把,“快起来,这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身侧的刘奶娘扶起了蝶儿。
第227章 救关键人物
陈湘如轻叹了一声,缓缓讲道:“去岁秋天,我做到一个梦,梦到我父亲带了你父亲到家里做客,你父亲一脸愁容。
我便问‘白叔这是怎了?遇上甚烦心事?’
你父亲道:‘可怜我女蝶儿,被我大嫂给转卖了……’
我当时便想,他该怎么伤心,一个男子竟哭得那般伤心。
后来,我自己哭醒了。次日,问了大管家,知那秀才模样的人应是你父亲。我这便遣了人去临安府白莲镇,谁知你被转卖没了下落,只得着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
另两个同来的丫头面露惊容,这么说,这白蝶儿能被人买下,皆是因他故去的父亲在冥冥之中的保佑。
“可见你父亲放不下,你父亲和我父亲敢希望我能帮扶你一把。起来吧!”
刘奶娘在东河镇另雇了一辆马车,载着新买来的三个丫头回了江宁府。
绿叶信以为真的地道:“夫人,你当真做过那个梦?梦见老爷了?”
陈湘如“嗯”了一声。
刘奶娘也似恍然大悟一般,“难怪大小姐要花高价买下她呢。”
这样说,要是老夫人问起来也不会怪她多花银子,只当是她了却陈将达之愿。
白蝶儿回到周宅,陈湘如便令刘奶娘次日去官府销了她的奴籍,只感动得白蝶儿又磕了几个响头。
白蝶儿则易名白莲,她原姓白,又是白莲镇人氏,这名儿倒也合她,再加上她的气质独特,人又美如素莲。更合这名。
白莲与新来的三人一并进了绣房做学徒,日子倒还过得平静。
*
遥远的冀州城内,周八携着柱子纵马飞鞭地快奔着。二月初的明月显得孤傲而清明,天气已经转暖。可夜里寒意甚重。
不多会儿,马儿就停在了“冀王府”门前。
周八抱拳道:“雁城宁远将军周玉鸣拜会冀王殿下。”
门丁通报之后,一脸恭谨地道:“殿下请将军到书房一坐。”
周八将缰绳递给门丁,大踏步往王府书房而去。
冀王原也歇下,听了下人来禀,又着衣起来。
两人一见面,周八先是哈哈大笑起来,抱拳一跪:“末将拜见殿下!”
“你这小子!”冀王伸手轻拍。笑道:“听说回江南把你女人抢回来了哈,成亲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本王一声,好让本王替你预备一份厚礼!”一把将他拉起来,神色里皆是喜色。
周八道:“殿下送的厚礼,我自是要收的,今儿来见殿下却是想求殿下一件事。”他扫过书房里服侍的下人。
冀王抬手,众人退去。
周八转一下身,“殿下觉得我这身衣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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