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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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贝壳-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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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她竟是个全然不懂现实,不会生活的女人,终日只是凝思独坐,彷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她身上连一丝一毫的热气都没有!”他喃喃的诅咒:“她那里是人,根本是个影子!”

看到她突然有了某种改变,看到她喜欢来来往往踱步,看到她脸上会忽然涌上一阵红晕,他感到有份不耐烦的诧异,谁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了?当初娶她的时候,真该研究一下她的家族血统,是不是有过疯狂或白痴的病例?

“我看你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他瞪著她说。“我?”她愕然的注视他:“为什么?”

“你完全不正常!你的脑子一定有毛病!”

她倚窗而立,用种古怪的眼光望著他,他不喜欢这种眼光,带著抹令人费解的微笑。

“你也不能完全代表正常呀!”

他有些惊讶,何时她学会辩嘴了?但是,别跟她认真吧,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今晚我不在家吃饭,明天晚上胡经理请客,你别再临阵脱逃,人家请的是先生和夫人一起!知道吗?”

“为什么你要带我一起去呢?伯南?你明知道我不会应酬,为什么还一定要我去?”为什么?伯南自己并没有好好分析过。珮青不是个美女,又不善于谈话。但是,他很早就发现她有种吸引人的本能,尤其是男人。她的柔弱和羞涩就是她的本钱——一如当初她吸引他似的。好的妻子是丈夫的大帮手,假如她能聪明一点!

“你该学习!世界上的名人都有一个能干的妻子,如果你学得聪明懂事一些,对我的事业就可以帮助很多,例如孟老头,你为什么不到他家里多跑跑,拜他做干爹,让他帮我在上面说说话!”珮青咬住了嘴唇,她的眼光定定的停在他的脸上,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她的眼睛,她轻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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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懂了。”“懂了,是吗?”伯南沾沾自喜的:“你早就该懂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学聪明一点!”

珮青垂下了头,她不想说什么,望著窗外,花园里花木扶疏,一对黄蝴蝶在蔷薇丛中飞来飞去。这不该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哦!树木茁长,蓝天澄碧,白云悠然,这世界多少该留下一些不泯灭的灵性。伯南上班去了,珮青仍然站在那儿,用手托著下巴沉思。每次对伯南多认识一些,她就觉得自己瑟缩得更深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会比两个星球间的距离还遥远。但是,她不再有受伤的感觉,长时期的相处,没有给人带来了解,反而带来感情的麻木。室内仍然那样静,针掉在地下都可以听出来。她久已习惯于安静,反而不习惯伯南的声音。静静的,静静的,就这样静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许许多多飘浮的思绪。

电话铃蓦的响了起来,在安静中显得特别惊人,珮青吓了一跳,走过去,她拿起了听筒,伯南又有什么新鲜花样了?

“喂!”对方的声音低而沉:“是你吧?”

她的心脏猛的狂跳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是的,我是珮青。”“我告诉你,我在你家门口的电话亭里,我看到他出去的。”顿了顿,他的语气急促:“我能见你吗?”

“我——”她的手心发冷,紧紧的咬住了嘴唇。“我用我最大的努力克制过,”他的语气更加迫切:“我必须见你!你出来好吗?我的车子就在巷口。”

她握著听筒,不能说话。

“喂喂!”对方喊:“你听到我了吗?”

“是的。”她轻轻的说。

“我只想和你谈谈,你懂吗?请你!我在车里等你,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电话挂断了,她放下了听筒,愣愣的站著。为什么她的心跳得那样迅速?为什么她的血液奔流得那样疯狂?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脑子里的狂喜?为什么她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回过身子,她一眼看到默默的站在那儿的老吴妈,正用怀疑的眼光注视著她。“快!”她急急的说:“吴妈!给我那件紫风衣!”

“哦,小姐,”吴妈在围裙上搓搓手:“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出去!马上要出去!我可能不回来吃饭!”

“小姐……”老吴妈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就到卧室里去取来了风衣。珮青随便的拢了拢头发,穿上风衣,立即毫无耽误的走出了大门。迎著门外扑面而来的秋风和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

梦轩的车子停在巷口,他的眼睛焦灼的集中在车窗外面。看到了她,他一言不发的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门,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的对视著,谁也不说话。然后,梦轩发动了车子,他的手颤抖的扶在驾驶盘上,血管从肌肉下面凸了出来,神经质的跳动著。

车子滑出了台北市区,向淡水的方向驶去。珮青靠在椅背上,凝望著车窗外飞驰的树木和原野。她没有问梦轩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关心要到哪里去,她的心脏仍然在不规律的狂跳著,有种模糊的犯罪感压迫著她,心头热烘烘的发著烧。而在犯罪感以外,那喜悦的、热烈的切盼及期待的情绪就像浪潮般在她胸头卷涌著。

车子穿过了淡水市区,沿著海边的公路向前行驶,海风猛烈的卷了过来,掠过车子,发出呼呼的响声。珮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紫色的纱巾,把长发系在脑后,深深的迎著海风呼吸。海浪在沙滩和岩石间翻滚,卷起成千成万的白色浪花。终于,车子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由岩石组成的、天然的拱门,大概是几千万年前,被海浪冲激而成的,由拱门望出去,大海浩浩瀚瀚,明波万顷。

“这里是哪儿?”珮青问。

“这地方就叫石门,因这一道天然的拱门而命名的。”梦轩说,熄了火,掉转头来望著珮青:“我们下车去走走吧!”

珮青下了车,海风扑面卷来,强劲而有力,那件紫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所鼓满,飞舞了起来,她的纱巾在风中飘荡。梦轩走过去,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不冷吧?”他低声问。

“不,不冷。”珮青轻声回答。

他们并肩从石门中穿出去,站在遍布岩石的海岸边缘,沙子被海风卷起来,细细碎碎的打在皮肤上面,有些疼痛,远处的海面上,在视力的尽头,有一艘船,像一粒细小的黑点。“你不常出来?”梦轩说,像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

“几乎不。”“我喜欢海,”他说,“面对大海,可以让人烦恼皆忘。”

“你懂得生活,”她说:“而我,我还没有学会。”

“你会学会的,”他望著她,眼光热烈。“只要你肯学。”

她凝视他,眼光里带著抹瑟缩和畏惧,嘴唇轻颤,小小的脸庞柔弱而惶惑。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苍白冰冷,带著微微的痉挛。“你在发抖,”他说,觉得喉咙喑哑,嘴唇干燥。“为什么?冷吗?”“不,”她咬了咬嘴唇:“我怕。”

“怕什么?怕这个海风会吹翻了你?还是怕海浪会卷走了你?”他用手轻轻的捧起了她的脸颊。

她的眼光阴晴不定。“我怕你。”她轻声的说,坦白的,楚楚可怜的。

“别怕,”他润了润嘴唇:“你不该怕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才认识了生命——一种再生,一种复活,你懂吗?”

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我懂,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你不该带我出来。”

“我不该认识你。”他低声说,用大拇指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不该参加程家的宴会,也不该在新生戏院门口认出你来。”他的眼光停在她的唇边,那儿有一道齿痕。“你是那样喜欢咬嘴唇的吗?你的嘴边有你的牙痕……”他注视著,注视著,然后,他的嘴唇盖了上去,盖在那齿痕上,盖在那柔软而颤抖的唇上。“不要,”她呻吟著,费力的挣扎开来。“请你不要!”她恳求的语气里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别招惹我,好吗?放开我吧,我那样害怕!”“怕我吗?”“是的,也怕我自己。别惹我吧,我这里面有一座活火山。”她把手压在自己的胸前。“它一直静伏著,但是,它将要爆炸了,我那么怕……一旦它爆炸了,那后果就不可收拾。”

“你是说——你的感情?”

“是的。”“如果那是活火山,它终有一天要爆发的。”

“我不要,我害怕。我会被烧死。”

“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情,是吗?”他有些生硬的问,用脚踢著地上的石块。“我们离不开世俗的,不是吗?”她反问,脸上有天真的、疑问的神色。“或者——是的。”他不能用谎言欺骗自己,或欺骗她。自己是骗不了的,骗她就太残忍了。拉住她的手,他说:“我们走吧!这里的范围太小了。”紫贝壳8/44

重新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他们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是一直向前,沿著海岸的公路疾驰。

“现在去什么地方?”珮青问。

“金山。”他头也不回的说,把车行的速度加到时速八十公里。他内心的情绪也和车速一般狂猛。

金山距离石门很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了青年育乐中心的广场上。把车子开到海滨的桥边,停下车来,他们在辽阔的沙滩上踱著步子。她穿著高跟鞋,鞋跟不住的陷进沙里去。“脱下鞋来吧!”他怂恿著。

她真的脱了下来,把鞋子放在车里,她赤著脚走在柔软的沙子上。他们沿著海边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留了下来,她的脚细小而白暂,在海浪里显得特别单薄。

这是深秋,海边只有海浪的喧嚣和秋风的呼号,周遭辽阔的海岸,找不到一个人影。他的手挽著她的腰,她的长发在海风中飘飞。“你怎么嫁给他的?”他问,不愿提起伯南的名字。

“不知道。”她迷惘的说:“那时爷爷刚死。”

“你原来和你祖父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离家出走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九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我跟爷爷一直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他带我来台湾,然后,五年前,他也去了。”

“哦!”他握紧她的手,站住了,注视她的眼睛,喊著:“你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你怎么接受这些事情呢?”

她微笑,但是泪珠在眼里打著转转。

“爷爷死了,我觉得我也死了,他帮我办丧事,丧事完了,我就嫁给他了,我觉得都一样,反正,我就好像是死了。”

“这个家并不温暖,是不是?”

“一个很精致的坟墓,我埋了五年。”

“却拒绝被救?”“怕救不出来,再毁了别人。”

“但愿与你一起烧死!”他冲动的说,突然揽住了她,他的唇灼热的压住她的唇,手臂箍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事实上,她并没有挣扎。那压迫的炙热使她晕眩,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颤栗的、烧灼的吮吸转动,那股强劲的热力从她唇上奔窜到她的四肢、肌肉、血管,使她全身都紧张起来。终于,他抬起头来,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的抱著她。她的耳朵贴著他的胸口,那心脏正疯狂的擂击著。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他低语:“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强烈的感情。”

“包括你的她?”她问,感到那层薄薄的妒意,和海浪一般的淹了过来。“和她的爱情是平静的、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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