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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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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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有一个小时,团里的人,一对一对地走回来了,大家都聚拢着在院子里,隔了玻璃窗户,向里面起哄。后来是柳三爷自己回来了,他笑骂道:“我以为你们不过嘴里这样说着罢了,哪里真做得出来呢?我算一算,你们倒是真的关了他们八个小时之久呢。这可胡闹了,把他们放出来吧。”有了这样一句话,好几个人身上有钥匙,同时走上前去开锁,开了门后,里面的人,还不曾跑出来,外面的人,早是一阵风似的,拥了进去。柳绵绵正要出来,因房门口堵了一大堆人,只好向后退了几步,用手反扶了床栏,背靠了床柱站定,瞪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鼓起了她苹果也似的两片腮帮子。杨叶呢,背两手背在身后,微抬了穿西服的两只肩膀,站在屋子角里,不住地微笑。这两个人,都不作声,眼睁睁地看他们这班拥进房来的人,却打算怎么样?这些人既是诚心来开玩笑的,哪里还管当事的生气不生气?

早是几十双眼睛,齐齐地望了二人,劈劈拍拍鼓起掌来。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道:“我们团长也认定了他们在屋子里面,已经工作了八小时,我们现在要问问,这八小时之间,你二位工作了些什么?请发表吧。”柳绵绵红了脸道:“这是哪位先生说的话?我倒要问上一问。”楚狂站在人面前,笑道:“密斯柳,你别生气,大家也别起哄。”说着,扭转身躯,向大家望了一望,笑道:“等我平心静气的,和密斯柳谈谈。”柳绵绵道:“你谈吧,有这样和人开玩笑的吗?”楚汪道:“反正我们大家也不贪图什么,是功是过,将来总可大白于天下。现在呢,我和你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们来问一问老杨,我们把他关了八小时,他认为是一种委屈的事呢?还是一种得意的事呢?你别干涉他,让他直说。他若说是委屈了,自然你也委屈了。倘若他说是得意,你……”柳绵绵噗嗤一声笑了,又板了脸道:“我委屈死了,还得意啦。”楚狂道:“那么,让我来问老杨,是不是委屈?”柳绵绵望了杨叶道:“你敢说不委屈?”杨叶只是笑,不肯说。楚狂道:“密斯柳,你凭什么干涉人家说话?”

柳绵绵道:“我可以干涉他。”楚狂道:“你若是得意,你也有权干涉他,让他说是受委屈吗?”柳绵绵不加考量,哼了一声道:“我能干涉!”楚狂道:“这资格哪天有的呢?”柳绵绵道:“今天就有。”楚狂扭转身躯,向大家笑道:“大家听呀!密斯柳自己宣告,从今天起,有干涉老杨之权呀。”于是大家哄然大笑,鼓起掌来,甚至还有从中叫好的。柳绵绵说错了话,自己也只好笑了。

第十六回 昨事未忘故人羞问病 雌威远播娇女恨污名

这一场玩笑,闹得两个当事人,杨叶和柳绵绵都没有说话。家因他二人不恼了,越是鼓着巴掌叫着好,要他们宣布恋爱的经过。最后还是柳三爷自己跑下来,向大家笑道:“现在已经快两点钟了,大家若是这样的起哄,那巡逻的警察听到了,真是进来干涉,各人回房去睡觉吧。”楚狂笑道:“团长,我们都遵令回房,但不知老杨本身,要不要也回房呢?”柳岸笑道:“那是他自身的问题,你们就用不着管了。”大家哈哈一阵怪笑,蜂拥出门去了。

小南和楚歌同住一间房的,于是互相挽了手臂,搭着肩膀,走回房去。到了房里,小南就问楚歌道:“绵绵和老杨,这就算结了婚吗?”楚歌笑道:“这个我可说不清,反正经过了今天晚上这一场热闹,他们就算是夫妻了吧?”小南道:“这样看起来,人家办喜事,大请客,那都是些废话,只要请几个会起哄的朋友,大家闹上一阵子就得了。”楚歌道:“你和老王,将来就可以照着这个法子办。”小南啐了她一声道:“你不要胡说了。”楚歌笑道:“我胡说吗?我看到老王向你进攻是很猛烈的,也许不久就要……”小南已经脱了衣服钻进被里去了,跳下床来,将楚歌床上一床毯子,连头带脸,将她一齐盖住,然后按住她道:“你还说不说?你再要说,我就把你闷死。”窗户外面,忽然有个人插嘴道:“大家都睡了,你们两个人还在这里闹呢?”二人一听,这是团长的声音,大家也就只好不说什么了。

到了次日早上起来,院子里已经有好些人围着杨叶起哄,原来是要和他讨喜酒喝。这果然是楚歌的话说对了,他们已经算是结了婚了。无论小南的思想,已经有多么新,但是这样的事情,她不得不认为奇怪了。若是王孙对于自己,也照着这样子办,自己倒也无甚问题,就怕家庭通不过。自从自己加入杨柳歌舞团以来,母亲的思想也变了,以为姑娘长得这样漂亮,一定可以靠了姑娘,发上一笔财。总指望把自己大热闹一下子。虽然不能坐着四人大花轿,至少也要文明结婚,坐个花马车,同娘家争一点面子,这个样子结婚,恐怕是母亲不会答应的吧?这件事,总也算是一件新闻,且回去对母亲说一说,看她执着什么态度。年纪轻的人,总是喜欢一阵子新鲜劲儿的,心里既然有了这个念头,一刻也停留不得,立刻就跑回家去。

余氏买了几个梨,一串香蕉,正用手绢裹着。小南笑道:“要吃水果,我自己还不会掏钱去买吗?你用这个破手绢包着,送到我那里去,让人看到,也是怪小气的。”余氏道:“我买给你吃做什么?送了去,好让你扔到地上,扫我的面子吗?我碰过你几回这样的钉子,我再也不要费这番心了。我刚才向洪先生慈善会里打了个电话,打听他的病怎样。据说,病已经好得多了,可是还躺在医院里。你爸爸说,昨天把人家搬到当街去,心里实在不过意,让我买一点水果瞧瞧去。”小南绷了脸子道:“你真是喜欢管那些闲事。他病了怎么着?也不是我们害得他的。好了又怎么着?我们也不想去沾他那一份光。”常居士坐在他那铺上,昂了头道:“你这孩子说这样没良心的话,不怕因果报应吗?”小南顿了顿脚道:“你还说这样的话,我们团里的人,都说我家里又穷又腐败,老子是个吃长斋的居士。你信佛,我不信佛。你若说信佛有好处,不但咱们家穷得这样精光,你怎么还会闹个双眼不明呢。不提这话,倒也罢了,提起来了,我倒想了一件事。我脖子上挂的这个№字,我早就不要了,因为是从小就挂着的,我倒有些舍不得扔了它,你既然老拿报应这些话来吓我,我偏不挂,看会怎么样?”说时,她由衣领里提出那根细绳子,将那个许字提了起来。顺手拿起小桌子上的剪刀,将绳子剪断了。手里拿了那铜质的许字,塞到常居士手里道:“你拿去吧,这还可以换几个大钱,够你上一回茶馆子的哩。”常居士哼着道;“你这孩子,简直过得反了常了。”余氏见女儿气她丈夫,倒在一边发笑,因道:“谁叫你谈起话来,就是你那一套,什么天理良心,什么因果报应。”说着,拉了小南的手,一同走进小房里去笑道:“我瞧你回来,就是一头高兴,有什么事要说的,你说吧。”小南道:“我呕了气,现在不愿说了。”余氏道:“你不说不行。我猜,许是你们团长又给了你钱,你要告诉我,一打岔,惹出了你的脾气,你就不愿说了。”小南道:“你是财迷脑瓜,离了钱不说话。我是说,我们团里出了一档子新闻了。”余氏听说不是为钱,心里就冷淡了许多,便淡笑道:“你们那里有什么好事?不是哪个小白脸子耍上了哪个小姑娘,就是哪个小姑娘看中了哪个小白脸子。”小南道:“你说得是对了,可是你怎么着也猜不到竟有这样的新鲜。”余氏道:“究竟是怎样的新鲜呢?许是哪个小白脸子,把姑娘拐跑了吧?”小南笑道:“若是拐跑,倒又不算奇了。哪一天在报上不瞧见个三段两段的?”于是就把昨天晚上,团里演空城计,把杨柳二人拘禁成婚的一段故事,说了一遍。余氏道:“这就玩得太脱了格了。那位姑娘的娘老子,就不管这件事吗?”小南道:“她的娘老子,全在南边,她的事,全由柳三爷做主办,因为她就是我们团长的干姑娘呀!”余氏板了脸道:“干老子怎么着?也不能把干姑娘白送给旁人呀!”小南道:“这也不算是团长白送,是同事的在里面起哄罢了。”余氏道:“这是什么大事,能够随意让同事的起哄吗?我告诉你,别人这样闹着玩,我管不着,有人要和你这样起哄,那我就把命去拼了他。”小南红了脸道:“你这是什么话?那也至于吗?”余氏道:“为什么不至于?这是女儿终身大事,我是放手不得的。”常居士在外面就插嘴道:“这算你说了一句人话。”

小南听听父母的口音,那都是反对随便结婚的,她就不作声,悄悄地回团去了。常居士一个人自言自语地道:“这都是你们妇道人家眼皮子浅,见人家穿好的吃好的,就把姑娘送到火坑里去。我就不愿小南学什么歌舞。你还不知道回头想想吗。”余氏用手绢将水果包好,一面向外走,一面骂道:“老不死的厌物,你偏晓得这些闲事,你坐在床铺上享福倒会吩咐别人去同你忙着。”她的话没有说完,人已是走得远了。常居士摸索着,却跑到大门外来道:“你回来,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余氏已快出胡同口心,听到他这急促地叫唤声,只得跑了回来。站在他面前,低声道:“大门口有许多洋车夫呢,有什么鬼话,你低一点声音说。”常居士道:“你去瞧病,瞧病的那一套话,你知道说吗?”余氏骂了一声废话,也不说第二句言语,扯开脚也就走了。

洪士毅这个卧病的医院,余氏是很熟的,因为她曾在这地方,养病有一个月之久呢。她到了医院里,向号房里问明了洪士毅住的房间,就向病房走。遇到一个熟看护,向她笑道:“你不是常余氏吗?倒完全恢复健康了。”余氏道:“太好啦,想起你当日照应那番好处,我总惦记着是忘不了。”看护道:“你是来看那洪士毅先生吧?巧了,他也是我管的那号屋子。哟!你手绢包里带着什么?你不懂这里规矩,不许自由带了吃的东西进来吗?放下吧。”余氏道:“这个我知道,不过我总想在那姓洪的面前,把东西亮一亮,这也好说,我们不是空着一双手来的呀。你通融一下子吧。”女看护道:“凭你这两句话,就不是诚心待人,你放下吧。”说着,就在她手上将手绢包接了过来,交给了茶役,然后引余氏到病房里去。这虽是个三等病房,陈列了许多床铺,但是士毅睡在最前面的一张床上,所以一进门来,他就看见了。他将枕头叠得高高地,半抬了身向前面看着。他看到余氏进来,不但是脸上不带高兴的笑容,脸色一变,倒好像是很吃惊的样子。可是余氏既进门来了,决不能无故退了回去,就走到床边,向士毅低声问道:“洪先生,你今天可好些?”士毅笑道:“劳你驾来看我,我好得多了。这不过是一时的小毛病,不会死的,你们太小心了,生怕我死在你们家里,把我抬到当街放着,现在,我还没有死吧?”说着,就淡淡地一笑。

余氏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上绯红一阵,向四周看时,见各病床上坐的病人,都禁不住向她透出微笑来。这个时候,自己是辩白好呢,是不辩白好呢?自己倒没了主意了,于是微笑道:“你错了,不是那么着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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