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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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夫人-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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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那架势挺吓人的,生生的不敢让她碰我。

我说:“别给我弄,我不绞!”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手里捏着线,坐到我旁边说:“瞧您怕的,我还能吃了您不成?”

我看着被她挪成一小团的线,想起以前在广州上学的时候,曾经见老太太用线给别人刮脸上的汗毛,心想碧莲说的大概是那个,便问:“是不是拔汗毛啊?”

她点头,两手又撑起线,麻利地在半空动作两下,说:“嗯,姐姐会不会?要不姐姐帮我绞吧!”

我摆摆手说:“我可不会,以前见老太太帮人弄过,我当时还不知道是干吗呢,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像,估计就是你们说的‘绞脸’吧!”

红玉笑笑说:“来,我给你绞!”说着接过线帮碧莲做起了“美容”。

我往屋里进,就见赖三正跪着跟孙正阳说话。

赖三说:“俺兄弟前几年不是死了么,所以俺老娘一直是俺兄弟媳妇给照顾着。这不,头前俺兄弟媳妇也改嫁了,家里没个人照应,我这心里怪挂念的。”

“成,我准你假,回几天吧。”孙正阳喝了口茶说。

赖三笑了笑说:“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再说了,您身边没个使唤人,那哪成啊?我也走不开啊!”

“那你想怎的?”孙正阳翻着眼皮瞧了瞧。

我走进屋,溜着边坐到属于我的角落。

赖三满脸堆笑地说:“我寻思着叫我媳妇回家去……”说着偷偷察颜观色。

“你也说了是你媳妇,还问我干啥?”

“那不得问您一声么,您不开口,就是给小的八个胆子,小的也不敢作这主啊!再说了,她不是在红姑娘跟前伺候着么,小的意思是……”赖三咂咂嘴,等待主子示下。

“嗯。”孙正阳安祥地刮着杯盖,意思让他继续。

“小的意思,要是府里也不缺她一个,小的就送她回家去得了!”说着又笑起来。

“成啊。”孙正阳答应地很爽快。

赖三忙磕了个头说:“那小的谢谢爷嘞!”

“甭谢!”孙正阳连眼皮也没抬。

赖三接着说:“那退身钱就从小的工钱里扣吧!”

孙正阳抬眼看看他,撇嘴一笑,然后放下茶碗掸了掸袍子说:“算了,你也跟了我这么多年了!她一小丫头值几个钱?你早补回来了!”

“唉,小的谢谢您嘞!”

“打算多暂走啊?”

“俺表兄弟后个要到府里来,要是您应下了,小的就叫俺老表捎她一程,送她回家去。”

“成,你看着办吧!”孙正阳看看我,朝我走来,问:“鼓捣啥呢?”

赖三转过身,冲我施了个礼,仍跪着朝向孙正阳,看他主子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便磕头说:“那小的先告退了。”

孙正阳“嗯”了一声,却又转身把他叫住,一面从腰上解下腰牌,一面递给他说:“去库上领两匹好布料,另外再领二十吊钱,叫你媳妇带回去,算作我孝敬老人家的。”

赖三先是一愣,他大概没想到还会有赏赐,而后忙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响头,说:“劳您挂记,小的给您磕头了!”

孙正阳也不看他,摆摆手叫他出去了。

第一百章

不是当事者,就总觉得时间过的好快,就好像我觉得还没多长时间金小姐就要生了一样,而身为孕妇的她则可能早就等不及了,尤其到最后几天,简直就是度日如年了。据说各种各样的担心,各种各样的猜测全喷涌出来,孕妇也开始烦躁,情绪也极不稳定起来,有时候想大哭,有时候又想歇斯底里地大发脾气。我还听一个被抽去伺候金小姐的丫头说,金小姐一连几天都吃不好睡不好,还总是作恶梦,全是关于胎儿的事。

临产那几天,孙府上下更是一片紧张。孙老太太特别惦记媳妇,不停地叫丫头前去打听消息。孙正阳也因初为人父的临近而激动不已。我尽可能的哄着他多呆在金小姐的屋里,说来也挺惭愧的,别人还总把我当成大度体贴、不争风吃醋呢……唉!其实不过是不想他老在我眼前晃荡惹自己心烦。

生产当天,产妇的院子非常忙,丫头婆子出出进进,一会拎桶一会提开水,就好像所有准备都没有事先做好一样。我在自己的小院里也不时听到产房的消息,心情也同样紧张,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揪着,咚咚咚直跳。

按他们的迷信说,孙正阳不能见产妇,而且连产房也不能进,所以他只能等着。我见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抱臂一会猛搓下巴,小丫头来传信,跟他说产妇的情况,他就抻着脖子仔细地听着。

我忍不住问:“怎么样了?有反应了没?”

小丫头说:“刚才疼了一会,这会又好了。”

孙正阳等的不耐烦,又从椅子上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

“哎呀,你能不能歇会!走的我头都昏了!”我觉得我被他搅的更烦躁了。

“咋还没生啊?生个孩子咋就这他妈难?”

“那可不!你以为啊!生孩子本来就是这样!我听同事说,她们生的时候,有的都疼了一夜呢!从宫口开到全开,可不就得好几个小时呢!”

孙正阳看看我,冲小丫头挥挥手说:“去去去,再去看看去!有信了告我啊!”

小丫头应声出去了。

后来,我熬不住了,于是就先睡了,但孙正阳却一直等着消息。金小姐在产房里痛叫了将近一夜,他就在屋里等了将近一夜,有时候我被他的动静吵醒了,就悄悄朝他看看,觉得他还挺有人情味的。

可是,事情偏偏不像大家所期望的那样母子平安皆大欢喜,而是出现了难产生不下来的棘手局面。小丫头频频往返于葵园与产房之间,孙正阳再也存不住气了,而我虽然不在跟前,但似乎也能听到那种叫人揪心的痛叫。

孩子还是下不来,产妇挨到夜里两三点,开始大出血,所有人都慌了,这可是极不好的征兆。我听到这个消息,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可是自己不懂医,着急也没用。

孙府里派人抬着轿子去请大夫。大夫赶过来,却又碍于男女之别,不敢近身,于是询问照料产妇的婆子,并依婆子们描述的情况开了个方子。

大夫也很无奈,一边摇头一边说:“成与不成,就看她的造化了……”

众人也顾不上他,只管火速煎出药来,然后给产妇灌下去……血是止了点,但孩子还卡在里边,两三个产婆围着产床急得团团转,愣是束手无策。金小姐强撑到早上六点,胎儿因缺氧而窒息,她也奄奄一息了。

孙正阳听说了产房的消息,立刻奔了过去,可是到了门口,屋里的婆子们却堵着门不让他进,两边出现了僵持的局面,于是有人来求我,说是我的话他听,叫我去劝劝他。我立刻就答应了,不是为了“劝他”,而是觉得必须去探望一下产妇,所以二话不说地跟着她们来到产房。

一见那情景,我立刻就火了。

我说:“你们拦着他干吗?快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老婆生孩子,凭啥不让老公进?”

孙正阳朝我看了看,然后突然把拉扯他的人甩开,但没有再去踹门,而是站着打量我。那种眼神好奇特,像是感激又像是惊讶亦或是种悲切的无助。

我瞪了他一眼,然后抓住他的衣领说:“还愣着干吗?还不赶快进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事,你以后不后悔吗?”见他呆站着,我很气愤,于是丢下他狠敲了几下门板。

我冲里面喊着说:“开门!快点开门!你们这是干吗?快点开门!”

他似乎也反应过来,于是和我站在一处,拼命捶着门。我看看他,他回看我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开门哪!快点打开!”我一边叫喊一边推门,孙正阳开始大骂,那表情就像平时对我发火时的一样。

只听里面的婆子道:“姨太太,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真是规矩,姑爷要是见了血光,就不吉利!您就行行好,别再带着闹了!”

我说:“什么吉利不吉利!我不信这套!快开门!快给我开门!”

仆人们还想上来劝孙正阳,他就指着他们大骂,并威胁说谁要是再敢拦着他,他就剁了谁,于是大家就都不敢再往上围了。就这么的,我和他使劲往里推,而屋里的人就使劲往外顶着,而且还拖了张桌子顶住了门。

只听里面有人说:“千万得堵住了!可不能让姑爷进来!”

还有人搂着产妇哭喊着说:“奶奶,您可得挺住啊!”

就这样,有人哭、有人劝、有人砸门,还有金小姐微弱的呻吟声,整个小院一片混乱,而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孙正阳始终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喊叫,一起捶门,那一刻,我不再觉得他讨厌,而是觉得我们居然因为同一个人而站在一起,也许是这一生唯一的默契。

孙老太太闻讯赶来,一看眼前的情景,立刻就明白了,于是叫家丁一拥而上,硬把孙正阳给拖走了。我很惊讶地看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又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庞大的势力以及这野蛮不开化的思想……我好茫然,也很无助,但稍稍清醒过来,立刻又重新振作精神。

我拍的手掌都疼了,我嚷着说:“开门!我要进去看看!快开门!”

屋里的人知道孙正阳已经被孙老太太带走了,便很利索地把门打开了。我推开她们闯进屋,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我顾不了许多,直奔到金小姐床前,而她那时则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我虽然不喜欢她,但见此情景也陡生了几分怜悯。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忍不住拿到嘴前哈着热气。我心情很沉重,真的,但凡有点人性,见到此情此景,又怎么不动容?我好难过,心里突然有很多话想说。

我说:“素秋,你可得坚持住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只要你挺下来——活着!比什么都好……素秋,你醒醒,睁眼看看!是我,是你最讨厌的人!你一定想不到,你最讨厌的人居然来看你……”

婆子们听了,纷纷落泪,她娘家跟来的几个贴身侍女,更是悲恸。

她根本认不出我,却知道自己已是弥留之际,于是死死抠着我的手央求着说:“孙郎,让我再见见孙郎……我想再看一眼孙郎的脸……我想再看看……”

我想她很可能已经意识不到这话的含意了,但她却始终这样重复着。俗话说:“水满则溢”,而她是把对孙正阳的爱深藏在心里,那颗心虽然因受伤而变得干涸,却又把眼泪一点一滴地积赞起来,现在,居然也能溢出来,说明她爱他是那样深,直到现在仍旧深深地爱着。

我站起来,摇晃身旁的一个丫头,嚷着说:“听到了吗?都听到了吗?快去叫他来!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快去!”

有人跪下了,有人哭着摇头。

我为她们的愚钝感到愤怒,甚至怀疑没人真的为金小姐担心,我推开她们,冲向房门,几个丫头搂住我的腿,我正准备甩开她们,却听见金小姐一阵痛苦的呻吟,嘴里不停地念着孙正阳的名字。

我不忍抛下她,就又回到她的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他马上就来!素秋,你一定要坚持,他真的马上就来了……”我说着,情不自禁地往下落泪。

她抠着我的手,感觉到眼泪的炽热,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微微动着。

“他真会来……是吗……”她说着,却又怀疑地摇摇头,喃喃着说:“他不会……我就知道……他不会……他的心……在那女人那……他不会……他不会……”她颤抖着,两滴热泪从眼里溢出来。

我看着心里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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