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是我在养。”慕容如风的脸上又露出那孩子般天真得意的笑,似乎在等待别人的褒奖。“一年前,我爹送了我这块地,大哥叫人帮我开辟园林,种花造房。我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怎么样,还不错吧?”
看着一院的鲜花灿烂,冷若烟问道:“平时是你灌溉?”想他双目失明,要做这一切一定很难,真想不出他何以会将花养得如此之好。
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对自己花园的赞赏,慕容如风很是开心,道:“这很容易,你跟我来。”然后竟不拘形迹地拉着她的手往后院走。
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惊于他对自己园中地形的了如指掌,而是吃惊于他随随便便就能握住自己的手。在平时,任何一个武林高手都休想在一百招之内碰到她一个衣角,今天却是怎么了?
院后有一口水井,一个蓄水池和一条引水的水渠,直通到地下,想来应和前院各块花圃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在水池与水渠之间由一个巧妙的机关相接,那是一个日晷式的装置,似乎只要是时间一到就可开渠放水。而水井与水渠之间也有着类似的机关。
“这是三哥给我设计的,四个时辰一放水,一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慕容如风的脸上闪着骄傲的光芒。
冷若烟看着这一套精巧的机括,暗暗点头,不由得脱口而出:“不愧是慕容情,果然是鲁班再世。”
“你也认得我三哥?”慕容如风惊喜道,转而又自答:“对了,听说他在江湖上名头很响,你一定是听说过他。”
冷若烟低头细数:“慕容八子:雄、雷、情、明、冲、玄、雨、南,你是哪一个?”
“我哪个也不是,我就是我,慕容如风,我排第九。”慕容如风平和的口气中永远不含半分妒意,兄长们的成就在他看来便是他自身的幸福与骄傲。
第九?慕容文源有第九个儿子吗?从未听说,不过他既然不曾涉足江湖,人们口传有误也说不定。
两人再度走回前院,冷若烟问道:“这么多的花,你一一都认得?”
“当然,它们都像我的朋友一样,试想你怎么可能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认得?”慕容如风笑着蹲在一片花圃前,继续道:“每种花都有属于自己的香味,就如同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气息一样。比如我大哥,性情稳重,气息就比较沉稳平匀;二哥生性暴燥,气息短急;四哥爱看书,一身文人气,气息缓慢绵长;八哥最爱玩闹,很少有闲暇之时,所以气息跳脱虚浮。他们几个要是从我身前走过,不用说话我就能分得出谁是谁。”
这一番言论说得冷若烟瞠目结舌,只凭呼吸便能分出眼前人,这岂非是上苍为了补偿他的失明而赋予他的一种神力?
“而你的气息……”慕容如风说着说着,竟然转到她身上:“我从没遇过一个人的气息像你这么怪的,冷得出奇,若有若无,完全不同于常人。”
冷若烟神色一变,没想到他的“心眼”竟比“明目”还要厉害。若非他看不见她的脸色,她可能会当场拂袖而去。她从不愿别人触及她的内心世界,那是一块荒芜凄冷地连她自己都不愿去触碰的地方,那里埋葬了她所有的喜怒悲伤,幸福与痛苦。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让任何人走进那里。
慕容如风似乎并未觉察到她的心态有所异常,抬手从圃中摘下一支蝴蝶兰,再道:“这株蝴蝶兰香得清雅娇柔,有别于牡丹那股盛气凌人的王者香;而玫瑰浑身多刺,香气就像是出阁前浓妆艳抹的少女;海棠花香得泼辣,玉兰花香得怡人,梅花则冷冽孤傲,独芳自赏……一个人如果能有这么多‘朋友’陪伴终生,你说他岂不是天下第一富人?”
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梦幻般满足的微笑,就连声音也似染了一层梦般迷人:“春天,当百花初绽时,花瓣温柔地在风中轻摇,像窗前的风铃,有一种无声的‘悦耳’;夏天,当百花灿烂怒放时,你会感到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甜美得几乎要溢满整个心房;秋天,百花开始凋谢,但风中仍能不时送来它们附身于泥土的清香;而当冬天来临之际,梅花的清雅与雪花飞旋的声音是一盏香茶,细细去闻,倾心感受,会连觉都舍不得睡呢。”
慕容如风兴奋地说着,幸福地笑着,似乎就在感受一年一年四季中鲜花带给他的无穷快乐。冷若烟只静静地听,不发一语,也不评议。最后慕容如风激动地握住她的双腕,急急地问道:“你能理解吗?你能感受到有这些朋友的喜悦吗?”
冷若烟抽回双手,冷冷道:“我没有朋友。”似要故意打击一下他的幸福快乐。
他只一愣,而后笑道:“没关系,现在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我不需要朋友。”冷若烟又一次冷冷地回应,一转身,要离开这里。慕容如风初看是个成熟的大人,其实不过是个心智极为幼稚的大男孩罢了。她十分不屑地冷笑,不想再听他的白日梦话了。
蓦地,那株蝴蝶兰举到她面前,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花后,仍是慕容如风纯洁的笑:“送你吧,其实花儿就像人一样,也会笑的,希望你以后能像它一样快乐。”
冷若烟怔怔地看着花与拿花的人,嘴角挑了一下,似又要露出一个冷笑,但并未笑出,眸光却全是冷霜:“再明艳的花,也会有残谢的一天,盛开又如何?快乐又如何?还不都是一样?”
慕容如风的笑容并未被她的冷气所冻却,手依然高举,淡淡的声音温暖而真挚:“花的开谢就如同人心一样,若只损不荣或只荣不损则不能称其为完满,何不试着让你的心也‘盛开’一次呢?”
似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心,冷若烟只觉得呼吸近乎困难,艰难地抬手接过那株蝴蝶兰,不愿再看他第二眼,就夺路而去。
慕容如风立在院中,脸上的笑容纯净如昔。
第三章
冷若烟在听风轩一连住了五天,身体渐渐复原,但在这五天中,她却极少再与慕容如风说话,整天只是闭门打坐,或练功调养。慕容如风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冷遇,仍每日主动与她问候。最为有趣的,是他每天都会在她的屋中放一只插满鲜花的花瓶。也许是因为看不到她冷漠的表情,每天清晨,他都会面带微笑地送花而来,又安然而去,从不过多打搅。而冷若烟也未对他说过半个谢字,似乎对他的送花行为并不甚注意。唯有在夜深月高,快要入睡时,才会对着桌上的花瓶愣愣地出一会儿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天.
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明媚,听风轩内不时地可听到林中小鸟的欢唱,花香依旧,快乐依旧。
慕容如风仰起脸,感受着那暖融融的阳光,面对生活,面对生命,他总有一种感恩般的心情,感谢上天赋予他双手、双耳及双脚。虽然他已看不见,但他依旧可以靠听,靠触摸,去品位这个在他心中另有一种美好的世界。他不会因失明而怨天尤人,只要能好好地活着,享受着人间的至爱亲情,快乐或悲伤,这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忽然感到一种冷凝的气息接近自己,他准确地回头:“冷姑娘,早啊,今天天气真好。”
“我要走了。”几天的相处下来,那冷漠的声音似乎已没有了初见面时那逼人的杀气。
慕容如风一怔:“今天吗?”
“嗯。”身体已经养好,便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
慕容如风神色一黯,毫不掩饰那种失望之情:“真可惜,你若能再呆一个月,木棉就会开了,它的香味很特别,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的世界中似乎只有花,她没由来地又有几分怅然,很难得的又说了一句:“多谢你的照顾。”
“不必谢,”他温和地笑着:“你是除我家人外,第一个造访我这里的人,是我的第一个客人,也便是我的朋友了。以后你倘若有空,望能常来我这里稍坐小叙。”
她没有回答,不想给他任何的承诺,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否还会来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受伤,也许她今生都不会误闯到这儿来。以后呢?若没有什么“不得以”,她应该也不会再来了吧?
“告辞了。”刚要举步,慕容如风却轻轻发出一声疑呼:“好像有人?”“嗯?”她收住了步子,侧耳凝听,隐隐地从风中传来一些异样的声音,初听听不清,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竟是杂乱的马蹄声及人的跑步声。那声音来势之快,声势之猛实在令人吃惊。
也就在眨眼间,从听风轩的高墙后“忽忽”跃进数十人,个个身着劲装,身佩武器,面目狰狞凶狠。
冷若烟眉尾一扬,盯视着她面前的那几个男人:其中不仅有前两天被慕容如风吓退的聂荆以及他的手下,还有一个看上去很有气派的中年男子站在他们的最中间。
那人很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冷若烟和慕容如风,而后问身后的聂荆:“就是这两人吗?”
聂荆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总护法。”
冷若烟已猜到他是谁了。曾听人说过,天道门中有一位地位尊贵,武功高强的护法,经常在外打点门中事务,一般人很难见到,想来就是他了。
此刻聂荆横眉竖目地对着冷若烟厉喝道:“冷若烟,见了本门护法还不叩头求饶?”
“你找我,到外面去。”冷若烟不想将慕容如风再度牵扯进来。
此位护法名叫公孙也,他先不急着理睬冷若烟,而是扬起下巴,高傲地问她身边的之人:“你叫慕容如风?”
“是,尊驾哪位?”慕容如风一贯地微笑。
“我是哪位?看到本门的五行色旗难道还认不出本护法吗?”对慕容如风如此轻视自己,公孙也怒气大增。
慕容如风歉意地笑道:“真是抱歉,我看不见。”
公孙也惊得张大嘴巴:“你看不见?你是说,你是个瞎子?”随即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一个瞎子,竟然未动一根手指就将我手下的一个舵主吓得屁滚尿流?”他回头一瞪身后同来的聂荆,聂荆立刻匍匐着爬到他脚前,吓得嗓子都变了音儿:“属下该死,那夜天黑,属下实在是没看清。”
公孙也怒喝道:“蠢材,滚一边去,少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他再度看向慕容如风,沉声道:“你说你是慕容世家的人?”
“是。”慕容如风坦然道。
公孙也却冷冷地狞笑:“说大话真是不打草稿,慕容家那几个子孙究竟姓甚名谁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少拿谎话来骗本座,我可不像其他笨蛋那样好哄。”
慕容如风却不温不火地答道:“我从不说谎,没有名气并不代表姓名和身份有假呀?”
公孙也却依然不信:“谁不知道慕容世家中个个是人中英杰,几时听说出了你这么个瞎子?”
冷若烟剑环一响,横挡在他二人中间,霜冷的眼睛盯着莫霁傲,低喝句:“闭嘴!”
公孙也这才看向冷若烟,眯着眼睛道:“早就听说你这个小丫头有两下本事,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可听说门主十分青睐你,我若是只将你的头带回去,怕是门主要失望的。”
突然间,一股无形的杀气混合着强劲的剑气直袭向公孙也,公孙也也是有备而来,立刻投身应战。半年前,他刚刚练就了“天绝七掌”,一直碰到不到合适的对手,也不知威力究竟如何,今天正巧一试。
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