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柔情-湄澜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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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柔情-湄澜池-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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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晚了,回去睡吧。”然后他步履不稳地离开了后园。 
  那天夜里开始下雨,夜雨声声敲打着后园干枯的草木,有一种非人间的凄凉。 
  我做了许多悲伤的梦,梦见了许久没有梦见的妈妈,叔叔流动着忧伤笑意的眼睛,又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二哥已不在人世。猛然一阵锥心之痛,醒来时我泪流满面。   
  第一章 远嫁慕容湄(3)   
  窗外雨下得更大,我呆呆地听着,忽然间一阵恐慌让我心惊肉跳。 
  我披上外衣冲出屋去,惶恐使我脚步虚软,我踉踉跄跄地跑到二哥的漆黑一团的住处,大力叩门。 
  半天无人应门。 
  我这才想起他惟一的僮仆阿楠已在数日前回家照料生病的母亲。 
  一团寒意从脚跟窜上我的指尖,然后我便听见杂在嘈嘈雨声中的二哥的咳嗽声。他咳嗽得撕心裂肺,到后来戛然而止,死一般寂静。 
  我翻墙而入,撞开上了闩的门,手指颤抖地点着灯。 
  床上的二哥面无人色,仿佛每喘一口气,都要用尽全身的气力。 
  “你受伤了?”我全身抖得快要口齿不清。 
  他没有回答。 
  我解开他的衣服,看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布条,黑沉沉的血迹透出来,如同腐烂的斑点。我用刀挑开他的绷带,伤口在胸肺之间,是触目惊心的剑伤,一共三处,两处较深的红肿化脓,已经迸裂。他发着高烧,皮肤却是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早已经流光。 
  我的眼泪哗然而下。 
  “哭什么,”他睁开眼,“那时候没死……现在就不会。” 
  我哭着点头,握住他的手。他手里全是冷汗,嘴唇灰白,目光涣散。 
  “太快了……始终有几剑避不过的……”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问:“什么?” 
  他目光一闪,再次剧烈地咳嗽,嘴角呛出了血沫。胸膛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噪音,辛苦万状地起伏,却吸不进一口气去。 
  咳嗽牵动了伤口,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痛得五官扭曲,然后他终于昏了过去,苍白的面孔舒展开来,死一般平静。 
  我在越下越大的雨中狂奔,奔向府里另一侧的父亲的住所。我不顾一切地捶着院门,直到有人前来应门,推开那人,我直冲进正屋。父亲已经起来,披衣坐在灯下。 
  我跪下去。 
  “二哥快要死了,求您救救他!” 
  我紧紧盯着父亲,全然忘了我从来不敢这样对他直视。 
  父亲仍一贯地冷漠镇静,只微微皱起眉毛:“究竟怎么了?” 
  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 
  “他受了剑伤……一定是伤了肺,他咳血,发高烧。” 
  父亲点头,挥手叫进了一名仆人:“你去请万大夫,要他尽快赶来。” 
  那仆人领命而去,父亲也站起身来。 
  “你回去吧。”他说。 
  我忽然觉得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顶,冲击得我一阵昏晕。 
  “你不去看看他么?”我大声地说,“难道他不是你的儿子?” 
  父亲本已转过了身,此时便站住。 
  “我不会去看他,”他说,“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就不会那么容易死。” 
  我哑然,无限心灰。一语不发地站起,我转身离去,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几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风雨中去。忽然听见父亲的声音: 
  “好好照顾他。”他说。 
  我怔了怔,却没有回头。 
  二哥的伤势十分凶险。大夫说他重伤以后一直失于调养,大量饮酒更使伤势恶化。他开了药方给我,说明十副药后如不见效他亦无法可施,一切视乎天命而已。 
  三天里,我不眠不休地守护着昏迷不醒的二哥。他时时爆发的咳嗽声空洞而凄厉,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涌出的血沫,惶恐地觉得他的心肺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扯碎。 
  第三天的黄昏,他的高烧终于退去。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直到他在夜半时醒来,清明眼神刹那映亮了昏暗的房间。 
  我放声大哭,简直近于嚎啕。热泪狂涌,二哥在我眼中变得模糊。 
  我听见他低声地说:“我不会死,阿湄,我不会扔下你一人。”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 
  那时节气已是深秋,秋意破墙而入,凄凉彻骨,迷茫秋雨漫天漫地。 
  二哥望着窗外的院落对我说:“你看,阿湄,这就是所谓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七天以后我们两人又出现在家中的饭桌上。父亲淡淡地看了我们两眼,什么也没有说。大哥却侧头望着二哥,神情奇特地微笑。 
  四姐姐慕容泠犹豫了很久,终于问道:“二哥,这些天来,你病了么?”大夫人望她一眼,她便垂下头去。 
  二哥笑笑:“现下已没事了。” 
  “没事就好,”父亲提起筷子,“吃饭吧。”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饭,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开始行走江湖崭露头角。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澜。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已满二十却仍毫无建树的二哥不免显得黯然无光。他仿佛注定要淹没在其他兄弟的光华之中,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剧变改变了一切。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父亲和我的四个哥哥再次离家远行。他们走时整个慕容府里弥漫着桂花的香气。一个月后,当府里的丫环们忙于收集晾干的桂花预备缝制香囊时,一则传言一夜之间传遍江湖——父亲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经遭天戈帮暗算不幸罹难,惟有二哥因事滞留在松江逃过大劫。 
  全家人惶惶终日忐忑不安,却从来无人胆敢宣之于口。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七天之后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语不发地跪下,人们才开始明白祸事已经成真。   
  第一章 远嫁慕容湄(4)   
  父亲的遗体已被天戈帮掳走,二哥带回来的只有我三个哥哥的灵柩。府里一时哭声震天,老夫人当场昏厥,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 
  只有大夫人,并不打开大哥的棺木,她直挺挺地走到二哥面前,神色惨厉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是你,”她说,“我知道,是你杀了我的源儿。” 
  她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声音与眼神令人心惊肉跳。 
  二哥的脸色苍白如雪,静静望着她,始终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当天晚上我在废园找到了二哥。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二哥站在长草中一动不动地凝望着黑沉沉的夜空。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他震动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话,”我说,“她只是太过伤心。” 
  二哥不回答,我却感到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秋风阵阵,四下里包围着我们的,俱是衰草荒凉的香气与声音,忽然间我悲从中来,伸出手臂拥抱了二哥。 
  二哥在默默发抖,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冰冷的额头贴着我的颈项,他心里深不可测的寂寞和悲伤流水一般缓缓漫入我的心底,化成我的泪水滂沱而下。 
  那是惟一一次他让我看见他的脆弱彷徨,那让我想要尽一切所能照顾和保护他,要他快乐,就像是从来他对我一样。 
  父亲的死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无数新老仇家蠢蠢欲动。 
  二叔和三叔自认并非统领全局的人才,一致推选二哥成为慕容家新一代主人。处在这多事之秋的二哥变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的笑容更加少见,他甚至再没有时间去我们的废园。 
  慕容府的高墙似乎隔绝了一切江湖风波,二哥从不对我们说什么,我只是偶尔听阿楠提起,才知道他已无声无息地消弭了几场迫在眉睫的危机。 
  人们的悲哀渐渐转淡,渐渐可以如常地生活。大夫人没有再提大哥的死,恢复了从前淡漠泰然的态度。她并不干涉二哥对外政的处理,而二哥也对她一如既往地恭敬。 
  一切似乎就可以这样平淡地进行下去,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就在那一天,我的生活有了根本的改变,我将不得不离家远嫁,永远阔别我的二哥,我的废园,以及那些终究是我亲人的人们。我感到迷茫和悲哀,不舍与凄凉。但我从未后悔我在那一天的选择,即使从头再来一千遍,我仍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以及为了谁,但有时我想这也许更是一种命运的安排。五岁那年妈妈去世,叔叔把我从遥远的北方带到温暖的江南。但是冥冥注定我终将远离,回到我真正的故乡。   
  第二章 别离慕容澜(1)   
  子时已过,浓稠的血色映着淡漠的月光。 
  现在是九月初十,我和阿湄别离的日子。 
  我想要和她并肩闲坐在废园,一道看微绿的渺茫的萤火。暗香的藤花一粒粒落上衣襟,一时无声,一时簌簌。 
  我们应该喝茶,抑或是酒。我们许会交谈,也可能只是沉默。她会央我吹笛,或者会自顾自地唱歌。 
  她的笑容皎洁明亮,看不见泪水与悲哀的阴影。 
  然而我不在我们的废园,我在十里以外的落梅山。 
  我的衣上有血,我的双手也是。我的剑锋焕发着饮血后妖异的清亮。 
  池家的人马已经齐集,死伤者都已抬上了担架。池家总管池落影向我走来,微微笑着躬身一揖: 
  “池某幸不辱命,就此告辞。” 
  我望见月光下他温雅的容颜,杀人无数却仍未染血的长衣——我默默还了一揖。 
  我的手下脚步虚浮地清理着尸首。地上半干的血泊仿佛仍有生命,在他们的长靴下发出纠缠咿哑的呻吟。无声无息的是那些流光了血的尸体,他们顺从地被人拖拽或抬走,鼓起最后的凄凉风声飞坠入万丈深崖。 
  我看见一名少年抓住一具尸首的左臂用力将它拖走,但是忽然间那截左臂脱离了尸体。少年紧抓着它跌坐在地上,一时间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神态迷茫。然后他抛开手上血肉支离的残肢,开始呕吐和哭泣。 
  没有人理睬他突如其来的崩溃,只有我向他走去,因为我记起了那少年的父亲,金安镖局镖师张全。三年前张全将张广义送进慕容府,临走时与我在门廊相遇,雄豪大汉忽然热泪纵横,托我代为照顾他的儿子。不久以后便有消息传来说他已死在川中的一趟镖中。 
  我不知道在以前的岁月中我算不算很好地照顾了张广义,但我想至少在此刻我可以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告诉他并不是每一次杀人都如第一次般可怕。 
  一片乌云就在此时飘过了月亮,我的眼前倏然一暗,而下一个瞬间乍起的刀光却直刺我的眼睛。我忽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拔剑飞掠,毫不犹豫地斩落,然而我竟已太迟。 
  一柄刀深深插入张广义的胸膛,那只握刀的手臂已被我斩断,仍不放松,挂在刀柄上犹自晃动。 
  手臂的主人如今真的只是一具尸首。他的左臂曾被人砍得藕断丝连,在张广义一拽之下脱离身躯。剧痛令他慢慢苏醒,他奋力一刀砍上所见的第一个仇人,然后他才真的死去,甚或在我斩下他的右臂以前。 
  我的手下聚拢而来,将他乱刃分尸。 
  但我们已救不了张广义。 
  他脸上仍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眼神却已经涣散。 
  我抱住这濒死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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