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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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陵雪-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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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研一对顾师言断臂之痛似乎无动于衷,却问:“你后悔了?”顾师言大声道:“不,为了衣羽我就算送了命都不会后悔,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还是弃我而去?”望月研一突然飞快地说出一句“那不是衣羽!”顾师言心头巨震,口里道:“这不可能,她的脸虽是蒙着的,但她的声音、她的体态确确实实是衣羽,望月先生你——”。

望月研一双手微微发颤,若非极度恐惧他绝不会如此无法自制。在顾师言眼里,身形瘦小的望月研一好像是铁打铜铸的,从来就是一副神情木然、坚忍不拔的样子,他那赤足踏雪的形象给顾师言的印象极深。

只是片刻的失态,望月研一迅即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神情,道:“此事还不能确定,我还要回长安一趟。”顾师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望月研一不答,却道:“日本王子源薰君已率遣唐使渡海来朝,约在四月间在东海郡如皋场一带登岸,那个衣羽也已动身前往,你若真心想找回衣羽——”

顾师言忙道:“好,我也去东海郡。”又问,“望月先生,你还不肯相信我对衣羽是一片真心吗!”望月研一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我信”。顾师言道:“那就请告诉我衣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望月研一默然半晌,缓缓道:“我此番再回长安,就是为了弄明白女主之事。我若侥幸能从长安脱身,一定去如皋场与你相见。”望月研一说得这么严重,好像长安是龙潭虎穴似的,这令顾师言有点不解,便道:“吉备大师无所不知,望月先生何不——”

一语未毕,就被望月研一厉声打断,“住口!”见顾师言一脸惶惶然,望月研一缓下语气道:“顾公子,日后你若再遇见吉备大师,能避则避,躲避不了则千万要小心,遇事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轻信他人。”顾师言睁大眼睛,极为诧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望月研一给了顾师言一绽大银,让他明日买匹坐骑代步,道声“保重。”白影一晃,就没了踪影。顾师言满腹疑团,高叫“望月先生望月先生”。明月在天,树影斑驳,望月研一早已去得远了。

明月西斜,月光逐渐黯淡下去,满天繁星显露。顾师言理不清头绪,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那一颗颗星辰闪闪烁烁,似乎就悬在他头顶,伸手就能摘到,看得久了,那片星光凝结成一张少女如花般的笑脸,虽然模糊,但神情宛然,似乎正要说出深情款款的话语来。顾师言伸手要去触摸,星光一收,少女的脸庞散为一天星斗,依旧遥不可及。

望月研一说的话虽然令顾师言如在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衣羽并非对他绝情,而是因为发生了重大变故,明白了这一点令他胸怀一宽,原先的心灰意冷一扫而空,他喃喃自语道:“衣羽,我一定要把你找回来。”

次日一早,顾师言去扬州马市买马,他从来就是大手大脚花银子,哪里会谈什么价钱,买来一匹羸弱老马就花光了望月研一给他的那绽足有五十两的大银,心道:“好马是买不起了,且不管好歹,能跑到东海就行。”扬州距东海郡有三百多里路,若黑骏马还在,也只一天的路程。

于是骑上老马上路。可恼的是,这马不仅老而且懒,在路上磨磨蹭蹭,总不肯跑,只是慢腾腾地有气无力地小踏步,顾师言火起来抽它一鞭,它强打精神跑两步又慢腾腾地走,起早贪黑都还走不到一百里地。当晚在客店投宿时顾师言托店家把老马卖掉去,他宁肯步行,也不要骑这么难侍候的牲口。

店家找个马贩子来,那马贩子却只肯出十两银子,说这马就是这个价,你五十两银子买的那是你的事。顾师言火冒三丈,说不卖了。第二天又骑着老马上路,顾师言还想了个法子,在马头上绑根细竹竿,竹竿前端垂一串胡萝卜,胡萝卜就在马嘴前方半尺处晃来晃去,老马很想吃到胡萝卜,卖力伸颈前行,胡萝卜总在前面,老马吃不到。

顾师言骑在马背上看着老马死命追吃胡萝卜,不禁发笑,心想你好好给我赶路,到午时我自会给你吃这胡萝卜。岂料老马见识不低,追了二十几路追不上那串胡萝卜,干脆赖着不走了,路边有几个放羊的小孩看着顾师言笑。

顾师言跳下马,问那个鼻涕老长的小孩什么名字?旁边的两个小孩叫道:“他叫三毛。”顾师言牵过缰绳递与那叫三毛的小孩,道:“来,三毛,送你一匹马。”

顾师言走出老远回头看,那几个小孩牵着马还呆呆地朝他这边望。

四月初一,顾师言赶到东海郡的如皋场,此处是长江入海口,大唐司舶使便长驻此地,司舶使是专管海事的官吏,日本国遣唐使历来由司舶使负责接待。顾师言在如皋场接连数日四处寻找也未发现衣羽的任何踪迹,这日来到西郊,见有一座佛寺,却是当年鉴真大师东渡前曾在此驻足的定慧禅寺。

住持僧颇为势利,见顾师言既没随从又没车马,还断了一臂,便不甚答理,自顾捻着念珠诵经。和尚俗眼看人低,顾师言正待退出,却见一执事僧匆匆进来道:“方丈,前些日在本寺借宿的两位施主一大早不辞而别了。”

住持僧白眼一翻,问:“那他们答应布施的香资可曾留下?”

执事僧道:“半文钱也没留下,只有这把小刀。”

住持僧气得直念“阿弥陀佛”,心里哪有半点善念。

顾师言一见执事僧手里的小刀,心中一动,道:“那两人是什么模样?怎的这般可恶!和尚本来吃十方,他还要吃和尚的白食,当真岂有此理。”

执事僧道:“可不是,一个大个子一个小个子,整天缩在房里也不知捣什么鬼!”

主持僧挥手让他们出去。

顾师言跟在执事僧后面出了方丈禅堂,追上去道:“这位师父,我看这把小刀颇为精致,出一两银子你卖与我吧?”执事僧巴不得,把刀递与顾师言,笑眯眯收了银子。

顾师言看掌中这把小刀,三寸余长,好似一尾银鱼,与那日西川道上朱邪元翼袭击尉迟玄的小银刀一模一样,忙问:“那两个人说的可是大唐的官话?”执事僧摇头道:“不大会说,大个子一脸胡子,肯定是个胡人,小个子小个子——”执事僧住口不说。顾师言问:“小个子怎么了?有什么古怪吗?”执事僧看看四周,神秘地道:“那小个子其实是个女的,起先小僧还不知道,后来听到他们说话,小个子娇声细气的,才在原来是女人,看在他们答应布施三百两香银的分上,方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是骗子,唉,在佛门净地行此污秽之事,死后必堕三恶道。”

顾师言心知这两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朱邪赤心与乌介山萝,便问:“师父可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执事僧道:“这却不知,不过昨日那胡人曾问小僧在何处能雇到船只出海,莫不是他们要出海?”

顾师言出了定慧禅禅寺便朝海边赶去,穿过一片杂树林,上了一条小道,小道蜿蜒向东,路尽头便是茫茫东海。还未到海边,忽听身后马蹄声急促,一人喝道:“让一让让一让。”顾师言往路边一侧身,两匹马带着风声从他身边刮过,马背上的一男一女却是山木和安雪莲,眨眼去得远了。

顾师言奔跑起来,跑了一程,就听到前面有兵刃交击声,蓦然天地一宽,一望无际的东海出现在眼前。顾师言四处一看,没看到有人,那兵刃相击声也停止了,见左边有几块巨大的礁石,转过礁石,却见一艘双桅船泊在海边,船首有五个人僵了似的立在那一动不动,船舵边一人正是安雪莲,结藏与山木各据一侧提刀虎视,对峙着的是个身材高大身穿皮裘的男子,他身后缩着个小个子,也穿皮裘。那高大男子一手举刀一手牵着小个子的手,沉声道:“你们不要逼我!”安雪莲尖声道:“朱邪赤心,你不思为父为兄报仇,却要和仇家之女出海隐居,你还是个人吗?”

高大男子正是朱邪赤心,微微低下头,面有愧色,随即昂起头道:“杀父之仇我自然要报,但你们现在逼我去找尉迟玄,岂不是让我去送死!”结藏道:“少主,尉迟玄固然厉害,但只要我们求得雪域神鹰相助,又何愁大仇不报!”安雪莲却冷笑道:“杀父之仇还是不报的好,不然——”

朱邪赤心脸现惊恐之色,大吼道:“闪开。”左臂一回,将身后男子装扮的乌介山萝抱起,朝山木直冲过去。山木不敢硬拦,侧身一让,朱邪赤心踏上船舷,飞身跃下。船舷距岸边陆地有二丈余高,朱邪赤心怀抱一人跃下时,就势一滚,消去巨大的冲力,急急站起身,看怀中的乌介山萝可曾碰伤?

乌介山萝帽子掉了,露出黑发细辫,一双明如秋水的大眼睛看着朱邪赤心,轻声道:“我没事,我们快跑。”朱邪赤心将她放在地上,一回头,见安雪莲也已跃下船头。

躲在礁石后的顾师言一见乌介山萝,大喜,冲出来叫道“山萝山萝乌介山萝”。乌介山萝睁着大眼睛打量顾师言,顾师言近来迭遭厄运,已不是当日那丰神如玉的美少年,乌介山萝一时认不出他来。

朱邪赤心一脸戒备之色,单刀一横,喝问:“你是谁?”顾师言走近几步,道:“山萝,你不认得我了,我是顾师言呀,在宫里教过你和万寿公主下棋的。”

乌介山萝脸现喜色,道:“啊,是你!”转头对朱邪赤心道:“是好朋友。”朱邪赤心脸色顿和。

安雪莲道:“是呀,都是好朋友了,还管什么杀父之仇?”朱邪赤心伸手在乌介山萝背上轻轻一推,道:“你先走,我拦住他们。”乌介山萝跑出几步,又站住。朱邪赤心急道:“你快走,跟你这位朋友先走。”安雪莲尖叫道:“结藏拦住她,把她献给论恐热才能求得雪域神鹰出山。”

朱邪赤心舞刀将结藏逼住,一边大吼命山萝快走。乌介山萝还在迟疑,顾师言跑上来抓住她的手就跑,山萝一边跑一边还扭头看,朱邪赤心正奋力将安雪莲三人截住。

顾师言道:“山萝你别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他的,他们是要抓你。”两个人在海岸边杂树林中跑了一阵,乌介山萝还跑得动,顾师言却跑不动了,脸色苍白,气喘不止,断臂隐隐作痛。

乌介山萝停下脚步,看着他,问:“顾,你身子不舒服吗?”突然发现顾师言左袖空空,大吃一惊,睁着大眼睛问:“你的手哪里去了?”山萝的汉话有点词不达意,好像顾师言的手是走丢的。

顾师言苦笑了一下,道:“不小心弄断了。”

山萝的眼睛幽幽的带着海水的蓝色,她很想安慰一下顾师言,却不知怎么说,心中一急,眼泪就流了下来。

顾师言拉着她的手,道:“不要哭,能找到你,我很高兴,总算不负那颉啜大哥之托”。山萝忙问:“哥哥他们好吗?”顾师言看着她的眼睛,才知她对温莫斯已然亡故之事并不知情,顾师言心里极为不安,因为那日朱邪元翼伏击温莫斯,朱邪赤心也在场的,朱邪赤心也是杀害温莫斯的凶手之一,朱邪赤心掳走乌介山萝,两人却日久生情,竟想远避海外长相厮守,岂料又让安雪莲追上,看来这又是一场孽缘!

山萝追问道:“哥哥他们好不好?”顾师言道:“还好还好,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下我再与你细说。”

出了杂树林,山萝道:“我们到那边菩萨庙里去躲一躲吧?”顾师言知道她指的是定慧禅寺。山萝低下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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