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宠儿- 第2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者骂过她。甚至当她被牛粪滑倒,摔碎了围裙里所有的鸡蛋的时候,也没有人说〃你个黑母狗,你犯什么病了〃,更没有人把她打翻在地。 

〃甜蜜之家〃同她以前待过的许多地方比起来实在很小。加纳先生、加纳太太、她本人、黑尔,还有四个一多半都叫保罗的男孩子,构成了全部的人口。加纳太太干活的时候爱哼歌儿;加纳先生呢,则表现得似乎世界就是他的一个好玩的玩具。谁都不让她下田………加纳先生的男孩们,包括黑尔,包了那些活儿………也是件幸运事,因为反正她也干不了。她只管站在哼歌儿的丽莲·加纳身边,两个人一起做饭、腌菜、浆洗、熨烫;做蜡烛、衣裳、肥皂和苹果汁;喂鸡、猪、狗和鹅;挤牛奶、搅牛油、熬猪油、生火……不算回事。而且没有人把她打翻在地。 

她的屁股每天都疼………可她从来没提起过。唯有黑尔,在最后的四年里一直仔细地观察她的动作,知道了她上下床必须用两手搬起大腿才行;就是为了这个,他才跟加纳先生说起要赎她出去,好让她坐下来有个变化。多体贴的孩子啊。是他,为她做了件艰苦的事情:把他的劳动、他的生活给了她,如今也把他的孩子们给了她,现在,她站在菜园里纳闷非难的气味后面那黑压压赶来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就刚好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甜蜜之家〃是一个显著的进步。毫无疑问。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悲哀就在她的中心,那丧失自我的自我栖居的荒凉的中心。那悲哀,就好比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们埋在哪里,或者即便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模样。事实上,她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他们,因为从来没有过一丝线索,帮助她发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她会唱歌吗?(她唱得好听吗?)她漂亮吗?她是个好朋友吗?她本来可以成为一个慈爱的母亲吗?可以成为一个忠贞的妻子吗?我有个姐姐吗,她宠我吗?假如我妈妈认识我她会喜欢我吗? 

在丽莲·加纳的家里,她从伤了她屁股的农活和麻痹她思想的疲惫中解脱出来;在丽莲·加纳的家里,没有人把她打翻在地(或强奸她)。她听着那白女人边干活边哼歌儿,看着她的脸在加纳先生进来时骤然亮起来,心想:这个地方更好,可我并不更好。在她看来,加纳夫妇施行着一种特殊的奴隶制,对待他们像雇工,听他们说话,把他们想知道的事情教给他们。而且,他不用他的奴隶男孩们配种,从来不把他们带进她的小屋,像卡罗来纳那帮人那样命令他们〃和她躺下〃,也不把他们的性出租给别的农庄。这让她惊讶和满意,也让她担忧。他会给他们挑女人吗?他认为这些男孩兽性爆发时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在招惹天大的危险,他当然清楚。事实上,除非由他带着、否则不准离开〃甜蜜之家〃的命令,并不真是因为法律,而是考虑到对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奴隶放任自流的危险才下达的。 

贝比·萨格斯尽量少说话,以免惹麻烦,在她的舌头根底下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这样,那个白女人发现她的新奴隶是个沉默的好帮手,就一边干活一边自己哼歌儿。   

加纳先生同意了黑尔的安排,再说,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比让她获得自由对黑尔更有意义了,于是她就自愿被运过了河。在两件棘手的事情中………是一直站着,直到倒下;还是离开她最后的、恐怕也是唯一活着的孩子………她选择了让他高兴的那件难事,从来没问他那个常常令她自己困惑的问题:为什么?一个混到六十岁、走起路来像三条腿的狗似的女奴要自由干什么?当她双脚踏上自由的土地时,她不能相信黑尔比自己知道得更多;不能相信从没呼吸过一口自由空气的黑尔,居然懂得自由在世界上无可比拟。她被吓着了。 

出了点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出了什么问题?她问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也不好奇。可是突然间她看见了自己的双手,同时,头脑中清晰的思绪既简单又炫目:〃这双手属于我。这是我的手。〃紧接着,她感到胸口一声捶击,发现了另一样新东西:她自己的心跳。它一直存在吗?这个怦然乱撞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就放声大笑起来。加纳先生扭过头,睁大棕色的眼睛看着她,也不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珍妮?〃 

她仍然笑个不停。〃我的心在跳。〃她说。   

而这是真的。   

加纳先生大笑起来。〃没什么可怕的,珍妮。原来怎么着,往后还怎么着,你不会出事的。〃   

她捂着嘴,以免笑得太响。   

〃我带你去见的人会给你一切帮助。姓鲍德温。一兄一妹。苏格兰人。我认识他们有二十多年了。〃   

贝比·萨格斯认为这是个好时机,去问问她好久以来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加纳先生,〃她问道,〃你们为什么都叫我珍妮?〃   

〃因为那写在你的出售标签上,姑娘。那不是你的名字吗?你怎么称呼自己呢?〃   

〃没有,〃她说,〃我自个儿没称呼。〃   

加纳先生笑得满脸通红。〃我把你从卡罗来纳带出来的时候,惠特娄叫你珍妮,他的标签上就写着你叫珍妮·惠特娄。他不叫你珍妮吗?〃   

〃不叫,先生。就算他叫过,我也没听见。〃   

〃那你怎么答应呢?〃   

〃随便什么。可萨格斯是我丈夫的姓。〃   

〃你结婚了,珍妮?我还不知道呢。〃   

〃可以这么说吧。〃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这个丈夫?〃   

〃不知道,先生。〃   

〃是黑尔的爸爸吗?〃   

〃不是,先生。〃   

〃那你为什么叫他萨格斯?他的标签上也写着惠特娄,跟你一样。〃   

〃萨格斯是我的姓,先生。随我丈夫。他不叫我珍妮。〃   

〃他叫你什么?〃   

〃贝比①。〃   

〃是吗,〃加纳先生说着,又一次笑粉了脸,〃我要是你,就一直用珍妮·惠特娄。贝比·萨格斯太太对一个自由的黑奴来说,听着不像个名字。〃   

也许不像,她心想,可〃贝比·萨格斯〃是她的所谓〃丈夫〃留下来的一切。是个严肃、忧郁的男人,教会了她做鞋。他们两人达成了协议:谁有机会逃就先逃走;如果可能就一起逃,否则就单独逃,再也不回头。他得到了一个机会,她从此再没了他的音讯,所以她相信他成功了。现在,如果她用某个卖身标签上的名字称呼自己,他怎么能够找到她、听说她呢? 

她适应不了城市。人比卡罗来纳还多,白人多得让你窒息。二层楼房比比皆是,人行道是用切得整整齐齐的木板做的。路面像加纳先生的整幢房子一样宽。   

〃这是一座水城,〃加纳先生说,〃所有东西都从水上运来,河水运不了的就用运河。一个城市里的女王啊,珍妮。你梦想过的一切,他们这里都能造出来。铁炉子、扣子、船、衬衫、头发刷子、油漆、蒸汽机、书。裁缝行能让你眼珠子掉出来。噢,没错,这才是座城市呢。你要是必须住在城里………就是这儿啦。〃 

鲍德温兄妹就住在一条挤满房屋和树木的大街的中段。加纳先生跳下大车,把马拴在结实的铁桩上。         

〃我们到了。〃   

贝比拾起包袱,因为屁股的伤和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下车来。加纳先生在她落地之前就到了甬道和门廊,而她瞄见门开处一个黑人姑娘的脸,就从一条小路向房后绕去。她似乎等了很久,那同一个姑娘才打开厨房门,请她在窗前的座位上坐下。 

〃我给你拿点吃的好吗,太太?〃姑娘问。   

〃不了,亲爱的。我只是挺想喝点水的。〃那个姑娘走到洗碗池边压了一杯水。她把杯子放到贝比·萨格斯的手上。〃我叫简妮,太太。〃   

贝比在水池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水喝个精光,尽管它喝起来像一种正儿八经的药。〃萨格斯。〃她用手背抹着嘴唇,说道,〃贝比·萨格斯。〃   

〃很高兴见到你,萨格斯太太。你要在这儿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我会留在哪儿,加纳先生………是他带我来这儿的………他说他给我安排好了。〃然后她又说道:〃我自由了,你知道。〃   

简妮笑了。〃是的,太太。〃   

〃你家里人住在附近吗?〃   

〃是的,太太。我们都住在蓝石路。〃   

〃我们都失散了。〃贝比·萨格斯道,〃可也许不会太久的。〃   

万能的上帝啊,她想,我从何处开始呢?找人写信给惠娄。看看谁带走了帕蒂和罗莎丽。她听说,有个叫丹的要了阿黛丽亚到西部去了。犯不上去找泰瑞或者约翰。他们三十年没有音讯了,要是她找得太紧而他们又正在东躲西藏,找到他们就会使他们反受其害。南希和菲莫斯死在了弗吉尼亚海岸一艘将驶往萨凡纳的船上。她知道的就这些。是惠特娄那里的工头给她带来的信儿,倒不是工头怎么心地善良,而是因为他想让她听他的摆布。船长在港口等了整整三个星期,塞满了货船才启航。在货舱里没活下来的奴隶当中,他说,有两个是惠特娄的小黑鬼,名字叫…… 

但是她知道他们的名字。她知道。她用拳头堵住耳朵,不想听它们从他嘴里说出来。   

简妮热了些牛奶,倒在一只碗里,又拿来了一盘玉米面包。贝比·萨格斯客气了几句,就来到桌旁坐下。她把面包捻碎,扔在热牛奶里,发现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这么饿过。这很说明问题。 

〃他们会在乎吗?〃   

〃不会,〃简妮说,〃想吃多少吃多少。这是我们吃的。〃   

〃还有谁住在这儿?〃   

〃就我。还有伍德拉夫先生,他干外面的活儿。他一个礼拜来两三天。〃   

〃就你们俩?〃   

〃是的,太太。我管做饭洗衣裳。〃   

〃也许你家里人知道有谁需要个帮手。〃   

〃我一定帮你打听,不过我知道屠宰场要个女的。〃   

〃干什么?〃   

〃我不知道。〃   

〃男人们不愿意干的活儿,我估计。〃   

〃我表姐说猪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外加每小时两毛五。她是做夏季香肠的。〃   

贝比·萨格斯把手举到头顶。钱?钱?他们会每天都付给她钱?钱?   

〃这个屠宰场在哪儿?〃她问道。   

简妮还没来得及回答,鲍德温兄妹就走进了厨房,身后跟着咧嘴直笑的加纳先生。毫无疑问,是兄妹俩,两人都穿着灰色衣服,在雪白的头发下面,他们的脸显得太年轻了。   

〃你给她东西吃了吗,简妮?〃哥哥问。   

〃给了,先生。〃   

〃别起来了,珍妮。〃妹妹说道,于是好消息变得更好了。   

他们问她能干什么活儿,她没有把她完成过的几百样差事数落个遍,只顾打听那个屠宰场。她干那个太老了,他们说。   

〃她是你能见到的最好的鞋匠。〃加纳先生道。   

〃鞋匠?〃鲍德温妹妹挑起又黑又浓的眉毛,〃谁教你的?〃   

〃是个奴隶教的我。〃贝比·萨格斯答道。   

〃是做新鞋子,还是光修补?〃   

〃新的旧的,什么都行。〃   

〃好嘛,〃鲍德温哥哥说,〃那可挺了不起,可你还得干点别的。〃   

〃拿回去浆洗怎么样?〃鲍德温妹妹问。   

〃行,太太。〃   

〃一磅两分钱。〃   

〃行,太太。可拿回哪儿去啊?〃   

〃什么?〃         

〃您说〃拿回去浆洗〃。〃回〃哪儿去啊?我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噢,听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