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梦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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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梦萦-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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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取过温热棉巾,绞干了,挥手让人退下。他坐置榻沿,手指摩挲,撩开宛琬额前纠结的乱发,慢慢地,轻柔地擦拭着。

康熙四十八年腊月。

如席大雪漫天飞舞扬扬洒洒直落了一天一夜,似乎定要将天地变了颜色才算淋漓酣畅。终于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空气清冷,街上三三两两调皮嬉闹的孩子,不时传来几下稀疏的鞭炮声。

四贝勒府各处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从大门、仪门、前殿、配殿、福阁、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直到正殿,阶下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宛如两条金龙一般。府里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日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额椅殿四周重重侍卫把守,无论何人无牌欲入,皆回王爷有令,宛格格需要静养,概不见客。

殿内四处鎏金珐琅大火盆中加入了百合香,闻之清爽。

胤禛见太医正与药童合力扶着宛琬灌入参汤,他招手示意半夏出来。

“她昨夜里睡得可安稳?共发了几身汗?日里醒转时间可久?有无进食?”胤禛不厌其烦一一问道。

“回爷,格格昨夜里睡得还是不安稳,常常惊醒,浑身抽搐,一日总要换过四、五身。日里醒转时间倒越加久了。只喝了点参吊三七汤。”半夏眼圈泛红,爷每回来都要问这几句,要她们轻手轻脚,生怕吵到格格似。可任发出再大的动静格格都无反应,她就算醒着,也只是静静坐那发呆,视若无物,充耳不闻,象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无人能入。

太医上前请安,据实回禀:“格格身骨赢弱,虽无性命之忧,但因伤口太深如要完全痊愈至少还需等上一年时间,就算用宫里最好的莹玉生肌膏,留下铜钱大的疤痕也是再所难免。另外她心结难解,气血内淤,要完全恢复神智——”太医停下沉吟不语。

“你的意思是她就一辈子这样,醒不过来了?”胤禛嘴唇微颤,沙哑问出。

“也不尽然,世间多有出乎意料之事,医理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能否醒转还看天数。”太医含糊回道。

胤禛将手中锦盒递于太医让其退下,锦盒内都是长白山上的百年老参。

“你去回福晋,今年腊八粥只需用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江豆、去皮枣泥合水熬煮,荤汁一律不放,再让暖房将熏花选些清香怡人的搬过来。”胤禛低声吩咐半夏,他记得宛琬最爱喝甜甜糯糯的腊八粥了。

宛琬双眉紧锁,牙齿“咯咯”做响,蜷成一团,缩在被中瑟瑟发抖。胤禛将手指放置宛琬唇边让她咬住,另一手轻轻抚拍,他手指透过宛琬的衣衫仍能触到伤口凹凸不平。

宛琬咬着手指,渐渐安静下来,胤禛俯首凝视,“宛琬,已经过年了,一年到头你最喜欢春节,说可以贴有趣的春联,可以放炮竹,看舞狮,都这么大了还会和孩子们一起闹着讨压岁钱。宛琬,你将脚踢踢看,我在你床头堆满了铜钱,你喜不喜欢?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你要醒着,一定高兴得和十三在园子里打雪仗了。宛琬,我说个有意思的春联给你听?有户人家主人是阉猪的,既不识字,也不会写,请人代笔写副春联。别人就给他提‘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不好笑吗?宛琬我原不会说笑话,这世上除了你也不会有旁人说给我听,逗我笑,他们是都怕我吗?可宛琬,你要什么时候才会再说给我听呢?” 他话语停滞,仿佛自己心头被蛀了个孔般难受。原来这世间有件东西看不见触不着,任他再精明狡猾亦无法捕捉。它一点一滴,不知不觉得渗透了每个角落,当他恍然惊觉时,它已汇聚成汪洋大海!

胤祥躇在门外,静静倾听,他记得幼时他与四哥趋侍庭闱,晨夕聚处。待他稍长,四哥教他算学,俩人日夜讨论,面红耳赤,争辩不休。每逢塞外扈从,兄弟俩又总是‘形形相依’。人人都称四哥冷面,只有他知道四哥的真性情,爱就爱得不顾一切,恨,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四哥对人对己都甚苛严。胤祥轻轻叹息,几尽无声。

“十三弟,你来了,宛琬又睡着了。” 胤禛身子微侧,不经意的抽出手指,不禁苦笑,宛琬醒着也于睡着一样。

“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四哥我找了个洋大夫,据说以前看过这病,等宛琬伤势再好点让他也给瞧瞧。”胤祥轻声道。

冬去春来,康熙四十八年三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将宛琬依在怀中,握着她的手掌,一字一句说,每回他总要对着宛琬念上一遍,他私心里想着宛琬真明白过来第一个叫出的名字能是自己。

“皇阿玛复立二哥为太子了。细想想,二哥自出生皇阿玛就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识字,读书,十七年,正是三藩之乱,形势那样逼人,二哥得了天花,皇阿玛对他百般护理关照,连续十二日,都未批答奏章。皇阿玛疼二哥之心原与他人不同。宛琬你虽从没见过皇阿玛,倒比我们谁都明白他的心。日里皇阿玛夸我深知大义,多次保奏二哥,说就是要像这样的心地和行事,才是能做大事的人。皇阿玛哪知道真正懂他的人其实是你。”

一阵沉默,胤禛突觉得握在掌中的纤手似乎微动了一下。他侧过宛琬身子,紧盯着她脸瞧,果见她睫毛微扇,乌黑的眼眸缓缓转动,似望着他面庞。胤禛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心中一沉,宛琬不为所动,眼神一片空白,他只觉一颗跃起的心又重坠冰窖,身子轻轻地打了个寒战。

春去夏至,康熙四十八年七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端视着宛琬呆呆坐于榻上,心中酸楚,半年多了,宛琬胸前的伤口渐渐愈合,神思却一点不见好转,她依旧孤单地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从前她是那样爱喧闹的人。

“宛琬,天大热了,一年之中,我最讨厌夏至。但皇阿玛说一个有毅力有教养的皇子,在大夏天最炎热的时候,即使门窗紧闭,也要衣装整齐,不脱冠帽,正襟危坐,既不能摇扇,更不能挽袖,可真要把人闷死。宛琬,小时候皇阿玛很严厉,每日寅时天未亮所有阿哥即起来排列上殿,一一背诵经书,然后是满文、蒙文、汉书、射箭、书法、书画、音乐、几何、天文、火器无一不学,直至日暮时分。有时天太热,教《礼记》的先生还昏了过去。那时我总羡慕三哥,回回都是皇阿玛亲自为他讲解几何学。”想起小时,胤禛脸庞挂上一丝笑意,俯身一弹怀中宛琬俏鼻,“你这么不听话,调皮,幸亏不长在宫里,不然十个手掌也不够打。”

胤禛小心撸开宛琬的纤纤小手,已寻不见当日戒尺抽打的一丝痕迹,他捏着她的手掌在他脸庞轻轻摩挲,好似她温柔的抚摩着他。

夏去秋至,康熙四十八年十月

“宛琬,我是胤禛。”胤禛眼底含笑,难掩兴奋,他找了一方印泥,从袖拢中取出枚双狮钮寿山芙蓉石印章,沾了沾印泥,牵过宛琬的手背敲了下去,笑着将手伸至她眼前:“你看,‘御赐朗吟阁宝’。这是皇阿玛赐我的,他赐了我座园子,叫‘圆明园’。这印章上写的‘朗吟阁’,皇阿玛说是给我的书房。宛琬你高兴吗?我和三哥,五弟都被封为亲王了。以后到了夏日咱们就去园子里住,咱家园子门口就是对石麒麟,进去里边有牡丹台、梧桐院、杏花馆、桃花坞、耕织轩、梅花岭许多好地方,你喜欢哪就住哪。哦,不,你还是住在双鹤斋旁吧,因为我的朗吟阁在那,你就住我旁边,咱们一起泛舟吟诗唱曲。。。。。。” 胤禛眉飞色舞的说着,他猛见宛琬眼光呆滞,恍若未闻,宛若全无生气的木偶般,痛上心来,这就是宛琬说的快乐或悲伤都无人会与他分享吗?

胤禛沉沉地吸了口气,蹲至与她平齐的位置,苦涩道:“宛琬,都已经一年了,你醒过来好不好?你知道吗?那天还有支箭射向了胤禩,画薇替他挡了,她死了。我四下追查,到现在都不知那日到底是谁要杀了我们两个。这府里,那外面,处处都有双眼睛在窥觑着你。二哥废黜后,大哥他痴心妄想,以为终可‘立长’,竟怂恿皇阿玛杀掉二哥,皇阿玛震怒。三哥趁机向皇阿玛揭发是大哥派喇嘛用巫术镇魇了二哥,才致使二哥精神失常,他又说‘帐殿夜警’事件,只怕大哥和十三弟所言是为一己私欲。皇阿玛现还圈禁着大哥,对十三弟也心生厌恶。九弟、十四弟们让朝臣齐齐举荐八弟,却招致皇阿玛反感,怒斥八弟是柔奸性成,妄蓄大志。八弟们又反咬出三哥早知镇魇之事!这是怎样一群疯狂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说爱天下人要先学会爱亲人爱手足,那你告诉我,这样的他们,我该如何去爱,我该如何去爱!宛琬,你给我醒过来!”他猛力的摇晃着宛琬的身子,瘫坐在地,一滴眼泪沿着眼角倏然落下。

胤禛痴痴地看着宛琬,心底的思念汹涌如潮,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这样地思念着她,思念这春日一般的女子,思念得他心都痛了,思念得即使俩人面对着面都仍然觉得那么遥远,那么饥渴,那么绝望。

 正文  第十三章

康熙四十九年春。

宛琬屋子里的窗棂是不常关的,它面对着庭院。院里植着几株垂柳,几湾桃花。春日里的阳光最鲜亮不过,那群垂柳、桃花让它一照,浅的绿,粉的红就直钻入人的眼睛里去,心也随之鲜亮起来。

十三阿哥凝望着倚在窗前出神的宛琬喃喃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十三哥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叫人面不知何处去?你难道看不出来宛琬已经一点点好起来了吗?她原来完全听不到,看不到,现在已经能听、能看、能感觉。。。。。。她在一天天好起来,像个冬眠的动物,从出事的那天起,她只是因为害怕,才沉睡的,可她一定会醒过来的!”才跨进门的胤禵喊了起来。

“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笑过一下,这叫好了吗?这都是托八哥的福!”十三阿哥眼含讥讽低吼出。他看上去像是头受伤的野兽,下巴满是青青胡碴,浓重的酒意在他周身缭绕。

胤禵猛被他噎住了,懊恼地睨视着他,恨不得能瞪穿了他似。

八哥庇护凌普,皇阿玛斥他欺罔,疑他有希冀皇位之心,将他锁拿。九哥约他怀带毒药一同前去阻谏,他找四哥一同前去,四哥的眼神那般怪异,他一直不懂。可恨他们全都瞒着他,后来他才知道他被皇阿玛斥为空有‘梁山泊义气’,还差点被诛死于殿堂上所救下来的八哥,竟是害残了宛琬的人!见到宛琬奄奄一息的躺在那,他真是恨死了自己。他鬼使神差地竟救了这个世间他最痛恨的人。每见到宛琬一次,那刻骨的仇恨与自责就增添一分,浓烈得已快要被仇恨给烧毁。最可怕的敌人不是你的仇敌而是你的朋友,他告诉自己,他再不是那个冲动,空有梁山泊义气的十四阿哥了,他要潜伺在那给胤禩最致命一击!

宛琬望着他俩人双眼泛着血丝,激昂地争论着,恐慌的蜷起身子。忽然间,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宛琬猛地奔上前去,双手紧紧握着他衣袖不放,像是找到最后的浮木般喊出:“胤禛,胤禛。”恍如冰山上的第一道春雷,房中人全都怔住了,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都无法带来的震撼。

宛琬的身子微微颤抖,胤禛拥她入怀,抚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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