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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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的晚上-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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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掩住脸,〃可否让我借用电话?〃

〃自然,请便。〃

我还记得周博士的号码,线路接通,只简单地说:〃我在豪华酒店,出了点事,请来接我。〃

周博士像是听出事态严重,答应马上出门。

我疲倦地问:〃这确是豪华酒店,是不是?〃

经理答:〃是。〃

〃有没有一个叫朱二的人?〃

〃有,〃他耸耸肩,〃人人都知道他是我们的老板。〃

〃但是他人现在纽约?〃

〃是,昨天飞走的。〃

〃你不认识我?〃

〃不,小姐,我不认识你。〃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没有怎样,小姐,等你休息够,你可以自由离开。〃

〃你不打算拘捕我?〃

〃小姐,看得出你精神极受困扰,你还是等朋友来接你吧。〃

〃放在二○七号房那些衣服呢,房间是几时租出去的?〃

〃今晨,那位美国人刚下飞机,累极而睡,他很明显没有上锁,给你闯进去。〃

〃但那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你并没有订房,我们没有记录,你怎么证明二○七是你的房间?〃

我呆着脸:〃他说的。〃

〃他说的?谁是他?〃

这一句话提醒了我。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过,他根本没有开过口,又怎么能把房间给我?

一切都是幻觉,想当然,自说自话。

不,不是一厢情愿,不可能,由他主动,绝对是双方面的感情。

我已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闻得耳畔嗡嗡声。

这个时候,周博士赶到。

她带着一个朋友,由他取出证明文件,同酒店经理说了几句话,把我带走。

在车上,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紧闭着双眼。

周博士问我:〃送你回家?〃

〃家,什么家,哪个家?〃

如果是,我已无家可归。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说:〃我回不去了。〃

〃胡说。〃

她吩咐朋友送我回去。

一路上她把我的头按在她肩膀上,轻轻拍打我手背。

我向她断断续续地申诉:〃他失踪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刚开始,一直抗拒他,是他追上来,是他……〃

〃不要急,慢慢同我说,有的是时间。〃

〃不,我要找到他,越快越好,我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后才一日一夜,事情来个天翻地覆,接受不了。

〃家到了。〃

〃我不要回去!〃

〃你需要休息,医生快来了。〃

〃谁叫医生?〃

〃我,海湄,你相信我,对不对?〃周博士哄着我。

我忽然醒过来,〃我不是弱者,不需要医生,过一会儿就没事。〃

我挣扎着去按铃。

〃海湄——〃

〃你们请回吧,谢谢你,周博士,谢谢你。〃她与朋友交换一个眼色,无奈地在门口向我道别。

我踉跄地回到屋内,一照面碰到国维。

他意外之极,但没有忘记讽刺我,〃咦噫!这是谁?怎么回来了,回心转意了吗?〃

我没有去理他。

回到房间,案头上的白色鲜花已全部变成棕黑色的花干,腐烂的花根发出怪味。

这是最后的一盆花,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这难道是最后的一盆花?

坐在床沿,用手捧着头,根本不知何去何从,失去奇書網全部思考能力。

国维进来问:〃你决定不走?那对不起,我可要出去,约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不好意思叫她们久候。〃

我瞪着他。只见他已经打扮好,新烫的头发摊在微秃的额角上犹如开了一朵花,佩斯李领巾打得如六十年代的男明星,加上永恒的墨镜,这个滑稽的人已约了更年轻的女孩子,是的,我怎么可以忘记他一直喜欢极之年轻的女孩,只有十五六七的黄毛丫头,才不会对他表示怀疑,才会使他的信心恢复。

他朝我摆摆手,〃再见。〃他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去。

他以为我在外头兜个圈子,想清楚想明白没有地方可去,没有出路,所以回头,于是他能够变本加厉侮辱我——反正已经撕破了脸。

我镇静下来。

事情坏得不能再坏,路已走到绝处,反而无碍了。外头在下毛毛雨,一滴一滴似雪水般冷,天空是铁灰色,与我一颗心一般调子。

我大笑起来,一直仰着脸笑,直至脖子酸软,佣人们吃惊,全部躲起来。

疯了吗,真疯倒也好,然而没有,还得亲自把全屋所有的帘子都拉拢。

同我一样,阳光只透进来一个下午,恐怕还是我们的幻觉。

我会再见他,我会找到他,一定。

谣言说,母亲病逝在精神病院,临终之前,她已经很胡涂,抱着一只枕头,频频叫〃海湄,海湄〃,但父亲没有告诉我,我是听别人说的,最后,也没有让我去见母亲。

她死的时候,是一个人。

父亲决意要她偿还一切,每一个仙,连本带利。

在复仇的过程中,他毁了自己,毁了女儿,也毁了后妻。

我想我得到父母的遗传各一半。

第一个要找的人,是玛琳,很明显,她认得朱二。那夜猝然在街上偶遇,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见过朱二。

电话接通,听到我的声音无限讶异。

我的嗓子干枯,强笑问:〃还在家里?嘿嘿嘿,我也是,无处可去。〃

玛琳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反应热烈,僵住在另一头。

〃怎么,我的玩笑过火?〃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她冰冷。

〃喂,我是海湄。〃

〃我知道。〃玛琳不打算与我倾谈。

〃有什么不对,我得罪了你?〃

〃对不起,孩子叫我,改天再说吧。〃她挂上电话。

我愕然。

每个人都把背脊对着我。

再找安琪。

〃玛琳怎么了?〃

〃你不知道?对了,这一段日子你人在什么地方?〃安琪连珠炮似,使我放下心来。

〃我到欧洲去了趟。〃

〃怪不得,也不同我们打招呼就失踪。〃

〃依你说,还得做广告?〃装得这般轻松,好佩服自己,〃玛琳不妙是不是?〃

〃已经妥协了。〃

〃怎么一回事?〃

〃短暂罗曼史,被老赵发现,要同她分手,并且不准她见孩子,老赵本人异性朋友一箩筐一箩筐,但他不原谅玛琳。结果给她一笔钱,叫她走。〃

〃什么!〃

〃玛琳下个月去美国西部。〃

〃独自?〃

〃我不知道。〃

〃怕是同男朋友?〃

〃不大可能。〃

〃她男友是谁?〃

〃无人知晓。〃

〃几时的事?〃

〃去年夏季。〃

〃我没注意到,你有无留神?〃

〃我只知道,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眼角春风,特别留意仪容。〃

〃玛琳以后见不到孩子?〃

〃离了婚可以探访孩子。〃

我说:〃那不算太坏。〃

〃如今法律公平。对,你呢,你怎么了,我们这四人都快散档,要不要出来?〃

我喃喃说:〃安琪,玛琳为何要找男朋友,那么会赚钱的丈夫,有儿有女,还有她自己一档生意。〃

安琪笑了,声音如枭,〃寂寞,海湄,你难道不觉得寂寞?实在不怕对你老实说,如果有人来追我,怕我也会把持不住。〃

我不再说什么。

〃上一次丈夫把你看仔细是几时,上一次你们把臂谈心又是几时,他有没有再次赞你的皮肤,他有没有关心你的哀与乐,你有否注意他打球次数增加到每周五次,而且不需球拍运动衣?〃

我闭上眼睛,豆大的眼泪不禁滚下来,鼻子似被人狠狠打上一拳,酸痛得要用手捂住。

〃海湄,你还要我说什么?莉莉走了,现在玛琳也要去,我不知是怕轮到我,还是希望轮到我。〃

她呜咽起来。

〃玛琳不肯与我说话。〃

〃不会,她什么都告诉我。〃安琪说,〃她一直同你更亲密。〃

这里边有误会,正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疏远我。

我缓缓说:〃你们至少还可以回娘家。〃

〃振作点,海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到底陈国维比你大二十岁。〃她在那头擤鼻子。

〃我累了,安琪。〃

〃好,休息吧,有空约我。〃

我缓缓放下话筒。

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周博士总在等我的,当然,只要愿意付出诊金,心理医生还是不难找到,但她与我之间已建立感情。

我跑到她办公室。

博士看见我有丝高兴,〃没事了?〃

我不出声,垂着头靠在墙角。

〃能出来就算好了一半,〃她说,〃去,去躺一会儿。〃

即使单是休息,也需要付酬劳,她另有一间小小的珍室,没有窗户,但布置得很舒服,按时收费。

这种地方专为我这样的人而设,单靠我一人也还不够维持周博士的生计,到底这大城市里有多少睡不着觉、不开心的人?

房内播放音乐,乐声使人想起整夜跳舞的情景。

我实在滑稽,世上有那么多大事不住发生,此刻所想的,不过是拥抱与慢舞。

有得吃有得穿,住洋房坐轿车还要闷到来做心理治疗,啊,可真活得不耐烦了。

周博士进来,给我一杯饮料。

〃这是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她反问。

〃孟婆汤。〃

〃不,这只是一杯牛肉茶,对不起。〃

她握住我的手,拍打它。

〃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能教你,你自己想怎么样?〃

〃找到他,问他为什么。〃

〃幼稚,海湄,幼稚。〃

〃成年人会怎么做?〃

〃他想要再见你,自然会找上来。海湄,你没弄清楚游戏的规则,就下场玩,蒙受损失,与人无尤。〃

〃游戏,只是游戏?〃我惨白地问。

〃黑色的游戏,你以为他会同你一辈子?〃

〃我有什么不好?〃

她凝视我,〃或者美丽的女人有资格比常人贪一点,但是海湄,当一件事完了,也就是完了。〃

〃他会自纽约回来。〃

〃他到纽约去了,哎?〃

我颤声说:〃他所表露的感情不是假的。〃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忘掉他,海湄。〃

〃我不能。〃

〃到欧洲去,每一个城市都有英俊的男人,你只要傍晚独自到大街去兜个圈子,便可找——〃周博士说。

〃不!〃我粗暴地喝止她。

让周博士嘲笑我好了。

我抓起手袋跳起来走。

〃海湄,它完了便是完了。〃

我转头大声说:〃你救不了我,你眼睁睁看着我死,没有人救我,从来没有。〃

她的声音比我更大:〃你得自救!〃

我拍上她办公室的门,那方玻璃震得要落下来。

周博士追出来,我见她一脸焦急关怀,忍不住扑进她怀中。

走廊里的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眼光。

〃对不起,博士,对不起。〃

〃回去好好休息,你累极了。〃

我独自开车回去。

脚踢到门口,那盏长明灯黄色的光晕落在我头上,那一夜,他站在一旁做观众,我如一颗星般光彩。

任何人都会爱上那种感觉,而希望得到更多。

更多。

才接近大门,已经听到人声沸腾。

有人在屋内开舞会。

门是虚掩的,一推开,暖气冲出来。

一点儿都不错,客厅挤满人,都是时髦的、疯狂的、美丽的,正在搂抱、笑、喝酒,陈国维把家变成小型跳舞厅。

他人在哪里,我也懒得理,但求钻进自己房间去。

推开房门,只见床上堆满女客的皮裘及外套,并无我容身之地。

我明白了,再笨也明白了。

陈国维是要赶我走。

照他的性格,断不会让我自由地来,自由地去。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那样做。

我必须走。

我看进镜子里,照出憔悴的容貌,眼睛通红,脸色极之青白。

半夜三更,不知怎么做,希望举步走进镜子里,通向极乐世界,永远不再出来。

正在这样想,忽然看到镜里有人向我招手。

寒毛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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