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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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名-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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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是第十天的夜晚,黯坎尼斯仍绑在轮上,已不再像落入陷阱的动物般挣扎与嚎叫。泰鲁弯下身,用力掀起轮子的一边,让轮子靠在附近的树旁。他一走近,黯坎尼斯就以大家不懂的语言咒骂他,作势要抓人啃咬。

「这是你自找的。」泰鲁说。

当晚有庆祝活动,泰鲁叫一些人去砍了十二株长青树,用它们在挖好的深坑底下点营火。

镇民在燃烧的营火边唱歌跳舞了一整晚,他们知道全世界最后一个、也是最危险的恶魔终于抓到了。

黯坎尼斯整晚都被绑在轮上,像蛇一样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看。

第十一天的早上来临时,泰鲁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到黯坎尼斯身边,恶魔看起来很疲累,仿如野兽。他的皮肤发黄,瘦如皮包骨,但周遭仍罩着一股有如黑色斗篷般的力气,他的脸藏在影子里。

泰鲁说:「黯坎尼斯,这是你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说吧,我知道你还有力气。」

「天神泰鲁,我不是黯坎尼斯。」那瞬间,恶魔的声音令人同情,听到的人都为之悲伤。但接着传出像淬铁的声音,轮子像铁钟般响起,黯坎尼斯一听到那声音,身体痛苦地弓起,随着轮响声渐渐消失,他的身体从手腕绑住的地方无力地瘫挂着。

「闇黑者,别再耍花样了,不要说谎。」泰鲁严厉地说,眼神如铁轮般黑冷。

「你还想怎样?」黯坎尼斯嘶声道,声音如石头相互刮擦般刺耳。「折磨我,粉碎我,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黯坎尼斯,你气数将尽,但你还是可以选择你要走哪一边。」

黯坎尼斯大笑,「你想把你给牲口的选择也给我是吧?好,我就跨到你那边,我后悔……」

车轮声再响,宛如一盏大钟,鸣声又长又深。黯坎尼斯再次猛力撞击锁链,他哀嚎的声音撼动天地,粉碎了方圆半里内的所有石头。

轮子与哀嚎声都渐渐消失后,黯坎尼斯摊在锁链上喘息与颤抖。「黯坎尼斯,我跟你说过,不要说谎。」泰鲁冷酷地说。

「那我就选我的路!」黯坎尼斯尖叫,「我不后悔!如果我能再次选择,我只会改变我跑的速度,你们这些人就像我们吃的牲口一样!给我半小时,我就可以把你们啃咬下肚,让这些傻盯着我的可怜乡民吓得发疯。我会喝他们小孩的血,沐浴在女人的眼泪中。」他可能又说了更多,但是他在铁链下挣扎时,呼吸急促。

「好吧!」泰鲁说,往轮子靠近。一时间,他看起来好像要拥抱黯坎尼斯似的,不过他只是伸手抓住轮子的轮辐。接着,他使劲把轮子举到头顶上,伸直手臂,走向深坑,把黯坎尼斯丢入坑内。

前一晚,十二株长青树在坑里不断燃烧,清晨火焰已熄,仅留下厚厚的灰炭,风吹过时发出微微的火光。

轮子平行丢进坑里,黯坎尼斯就绑在上头。轮子下坑后,陷入热煤数寸,坑里爆出火花与灰烬。铁轮缚住、灼烫、啃咬着黯坎尼斯,把他固定在煤堆上。

虽然黯坎尼斯并未直接接触火焰,但坑内热度太强,把他的衣服烤得焦黑,没起火即已破碎。恶魔在束缚下猛力扭动,反而让轮子更深陷于炭堆中。黯坎尼斯大叫,因为他知道连恶魔都可能因火或铁而丧命。虽然他力气很大,还是被绑着燃烧。他感到下面的铁轮愈来愈烫,熏黑了他手臂与双脚的皮肤。黯坎尼斯大叫,他的皮肤开始冒烟与烧焦,但他的脸仍藏在影子里,那影子就像黑色的火舌般从他头上升起。

黯坎尼斯逐渐安静下来,现场只剩下汗水与血水从恶魔手脚上滴落炭堆的嘶嘶声。有好一段时间,一切都静止不动。黯坎尼斯使劲地拉扯绑住他的锁链,好像要扯到肌肉与骨头和肌腱都分离似的。

接着出现如钟裂开的尖锐声响,恶魔的手扯开铁轮的束缚。因灼热而发红的锁链往上抛起,落在洞穴边观望者的脚边冒烟。唯一的声音是黯坎尼斯的突然狂笑,仿如碎玻璃一般。

一瞬间,恶魔的第二只手也挣开了,但是在他进一步挣脱之前,泰鲁就飞扑进坑里,力道之大,让铁轮都发出了巨响。泰鲁抓住恶魔的手,把它们压在轮上。

黯坎尼斯怒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虽然被压回燃烧的轮子上,也知道泰鲁的力气大于他挣脱的锁链,但他看到泰鲁整个人燃起火焰。

「愚蠢!」他嚎叫,「你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放我一条活路,让我走,我不会再找你麻烦了。」铁轮并未发出声音,因为黯坎尼斯真的吓坏了。

「不,」泰鲁说,「死亡是给你的惩罚,你得受罚。」

「愚蠢!疯子!」黯坎尼斯用力扭动都没有用。「你和我一起在火焰里燃烧,你会跟我一起死的!」

「尘归尘,土归土,这肉身也会燃成灰烬,但我是泰鲁,是我自己的儿子,也是我自己的父亲。我是过去,也是未来,如果我要牺牲,也只为我自己牺牲而已。如果有人需要我,用适切的方式召唤我,我会再来审判与惩罚。」

泰鲁紧抓着燃烧的轮子,恶魔的威胁或叫声都没让他移动半寸。所以黯坎尼斯就这样离开世间,名叫曼达的泰鲁也随他而去。他们两人都在艾图的坑里烧成灰烬。那是泰伦教的祭司身穿灰色长袍的渊源,也是我们知道泰鲁关心我们、看顾我们的原因,让我们免受……

◇◇◇◇

查比斯突然停止故事,因为贾斯宾开始嚎叫,在绳子的束缚下扭动。在没有故事吸引我注意之下,我又悄悄陷入无意识状态。

从此以后,我一直抱着一个疑惑,无法完全忘怀。查比斯是不是泰伦教的祭司?他的长袍又破又脏,但很久以前可能是灰色的。他的故事有部分讲得零零落落,但有部分却颇为庄严恢弘,就好像从遗忘大半的记忆中背诵似的,那是出自讲道文吗?是从阅读《道之书》得来的知识吗?

我从来没问过,虽然后续几个月我常顺道去他的地下室,我再也没听过查比斯讲起其他的故事。

第二十四章 黑影

我在塔宾的期间持续学习,虽然学到的大多是痛苦、不快的教训。

我学会如何乞讨,那是很实际的演技应用,只不过是面对难缠的观众罢了。我表现得很好,但海滨一带本来就穷,讨不到钱就得挨饿受冻一整晚。

透过危险的不断摸索尝试,我发现巧妙割开皮夹与扒窃的方法,扒窃方面我尤其擅长,各种锁和门栓都可以迅速破解,我把敏捷的手指应用到双亲或阿本希永远也想不到的地方。

我也学会躲开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异常洁白的人,玳能树脂会渐渐漂白牙齿,所以吸食玳能树脂上瘾的人如果活得够久,久到足以让牙齿变成全白,那表示他们已经卖光值得卖的东西。塔宾到处都是危险人物,但是没有比吸食玳能树脂上瘾的人更危险的了,他们满脑子只想取得更多的树脂,为了抢你两分钱,都可能要你的命。

我也学会用破布捆绑成鞋子凑合着用,有双真正的鞋子变成我的梦想。最初两年,我的脚似乎永远都是冰冷或受伤的,有时是又冰又痛。但第三年,我的脚已经如老皮一般,可以赤脚在街头的粗糙石地上跑好几个小时,也没什么感觉。

我学会不对他人的协助抱有任何期待,在塔宾的危险地带,呼唤求助反而会吸引见猎心喜的掠夺者。

◇◇◇◇

我睡在屋顶上,舒适地窝在那三个屋顶交会的秘密基地。楼下巷道传来刺耳的笑声与砰然的脚步声,让我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那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撕布声之后又传来更多的笑声。我偷偷移到屋顶边缘,窥探下方的巷道。我看到几个将近成年的大男孩。他们穿得跟我一样,又破又脏,约有五、六人。他们出入阴影中,就像影子一样,因为跑来跑去而胸膛明显起伏,我在屋顶上都可以听到他们的喘息声。

他们追逐的目标在巷道中央:一个小男孩,顶多八岁,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孩押着他。那小男孩裸露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接着又传出撕布声,小男孩微弱地叫了一声,抽咽了起来。

其他人在一旁观望,交头接耳,露出冷酷贪婪的笑容。

我也曾在夜里被追赶过好几次,几个月前也被抓过。我往下看,意外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握着沉甸甸的红砖,准备往下丢。

我停住手,回头看我的秘密基地,那里有条破毯子和半条面包,藏了一点急用金(为时运不济而预存的八分铁币),还有最重要的:阿本的书。我在这里很安全,万一我用砖头打中他们其中一人,其他人在两分钟内就会冲上屋顶,即使我逃离了,也没地方去。

我放下砖头,回到已经变成我家的秘密基地,蜷缩在突出屋顶底下的掩蔽处,我搓着毯子,咬紧牙关,试着忽视下方传来的低语声,以及不时穿插其间的刺耳笑声与无助啜泣。

第二十五章 插曲:渴求理由

克沃思示意编史家停笔,他伸伸懒腰,手指交错,放在头上。「我好久没想起那件事了。」他说,「如果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大家口中传述的克沃思,我想,你可以从那儿看。」

编史家皱起前额,「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克沃思停了很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知道我这辈子被痛扁过几次吗?」

编史家摇头。

克沃思抬起头,露齿而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你可能会觉得那种事情应该会深植在我脑中,觉得我应该会记得自己断过多少根骨头,缝过多少针,包过多少绷带。」他摇头,「其实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那个在黑暗中啜泣的小男孩,这么多年来还是记得一清二楚。」

编史家皱眉,「你自己也说你束手无策。」

「我可能有,」克沃思认真地说,「但我没去想。我做出选择,后悔到今天。骨头会愈合,悔恨却会恒久留在你心里。」

克沃思把身体推离桌子,「我想,关于塔宾的黑暗面,我已经说得够多了。」他起身,把手往头顶一伸,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瑞希,为什么?」巴斯特突发一问,「为什么那么糟,你还待在那里?」

克沃思自顾自点头,仿佛他早就预期到这个问题,「巴斯特,我还能去哪呢?我认识的人都死了。」

「不是每个人,」巴斯特坚称,「还有阿本,你可以去找他的。」

「巴斯特,哈洛斐在几百里外。」克沃思疲累地说,一边往屋内的另一端漫步,移至吧台的后方。「几百里,没有父亲的地图指引;几百里,没有马车可搭或睡在里头。没人帮忙,没有钱,没有鞋,我想,不是不可能走到,但是对一个顿失双亲而不知所措的孩子来说……」

克沃思摇头,「在塔宾,至少我还可以行乞或偷窃,夏天我设法在森林里生存,勉强活了下来,但冬天怎么办?」他摇头,「我会饿死或冻死。」

克沃思站在吧台边,装满杯子,开始从几个小容器里抓取一小撮香料,然后走向大石砌成的壁炉,脸上一副深思的表情,「当然,你说的没错,任何地方都会比塔宾好。」

他耸耸肩,面向炉火。「但我们都是容易习以为常的生物,太容易就深陷于窠臼中,或许我还觉得那样的际遇是公平的,那是祁德林人来袭时,我没能在场帮忙的惩罚;是我该和全家人一起死、却苟活下来的惩罚。」

巴斯特张开嘴巴,又闭上嘴,皱着眉头,低头看着桌面。

克沃思往肩后看,浅浅一笑,「巴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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