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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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传说- 第1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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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一不说话,只低头望自己的双手。

他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要怎么样,才对得起自己的心!他怔仲良久,才能抬头问狄九:“你可查出你自己的来历?”

“没有。”狄九坦然道:“我是天王,当初又是下任教主继任者。我的资料是教内最高机秘,莫离不会给任何人接触的机会。幼时的事我全记不得了。说不定我象你一样是孤儿,象他一样被抛弃,当然也可能,我是一个有父有母被诱拐的小孩,或者……呵呵,有区别吗。如果不出意料,就算我曾经有家人,现在我的家人也早已被神教斩俗缘的时候杀光了。”他傲睨狄一,冷冰冰道:“不过你不必同情我,更不必替我设想我的过去可能是如何的可怜。我做这一切,为的是我自己,和父母亲人没有关系。就算是报仇,我也只为我自己的心。”

他伸手再拍拍墓碑:“就算这坟里埋的不是王大牛,是我的父亲,又如何?天伦之情?父子之爱?那是什么?你懂吗?我是不懂!就算有亲人曾为我受尽折磨,又怎么样?我明明找不到什么感触来。就算是我的父母现在大难不死,在等我回家,我也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去过那承欢膝下的日子。我要对付修罗教,因为它折磨了我,因为它没有给我选择命运的机会!尽管,也许我本来的命运,现在已让我不屑一顾,可是它没有给过我选择!我要对付修罗教,也只是因为它挡在我的前面,如果我不除掉它,它就一定会除掉我。”

他朗笑一声:“我和狄三,都只想做自己选择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心,你呢,这一生一世,你可曾痛痛快快,做过一次对得起自己的抉择?”

狄一默然无语,只是忽地伸手,抚上自己脸上的伤痕。

当年,毁容时何其坚决残忍,为的,也只不过是,无比痛恨这张脸。

然而,他那时所能有的最大的决绝,也只不过是痛恨一张别人给他的脸。

夜风中,他的声音几乎是飘忽的:“为什么要说这些无情的话?如果,你告诉我一个悲惨的身世,也许我就真的完全无法再责怪你,也许,我真的会站在你这一边。”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也不是不懂装可怜,只是,忽然之间不想说这种假话了。”狄九负手望月,轻轻叹息一声,显见心中也不是不郁结的。

“你只不过是受不了他同情的眼神,忽然间就不屑说慌乞怜了。”狄三失笑摇头:“就你这样,还敢自命枭雄。”

狄一竟也莫名地笑了一笑,复问:“其他人呢?他们怎么选择?”

狄九哈哈一笑:“除了我们三个,还有谁曾有勇气,有力量,有心志,完全摆脱修罗教的阴影?我们这些人,当年能活下来,都是没有了良心抛弃了感情的。就算是现在,了解了过往之事,也不是谁都有足够的血性之气站出来。对修罗教不是不恨的,只是他们不知道,从那里走出来,他们还能怎么活。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左右摇摆,肯主动悄悄给我通信息,但不肯明着和修罗教对立。如此两边讨好,无论谁胜谁负,于他们都无损。”

“如此看来,你的实力仍然很弱。”狄一淡然道。

“自然。”承认现实,却无损于狄九眉宇之间的傲岸:“否则我何必耐着性子同你说这么多的废话。”

狄一抬头望望远方明月,徐徐吐出一口气,神色即似释然,亦似悲凉:“对修罗教,我不是不恨。只是我有妻子有朋友,现在,在我心中,这些似乎已经比那些恨重要太多了。我不打算为了仇恨,毁掉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他凝视狄九:“阿汉让我来劝你,提醒你,现在,我想我不必浪费这样的口舌了。你想做的事,果然谁也阻止不了。我们有着同样的过往,无论你是为了野心,还是为了复仇,今夜你对我说的话,我都绝不会泄露给修罗诸王。以后,只要你不伤害阿汉,我也不会与你为敌。但是,阿汉是我的朋友,他被你背叛,已受伤至重,再经不起我也叛他一次。无论你说多少理由,讲多少利害,无论我是否有苦衷,有深仇,这次我若与你站在一起,就是负他,这种事,我做不得,也不能做。”

他深深望了狄九一眼,再看看狄三,忽得重重叹息一声:“今夜一别,也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命同我再会,好自为之吧。”

最后一句话交待完,他转过身,再无迟疑,决然而去。

只是,离去的步子,如此缓慢沉重。今夜的这一场抉择,于他,实比一次生死之战,更加沉重,更加艰难。

第117章 何人可信(上)

“真没想到,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走了。”遥望狄一身影消失的方向,狄三笑道:“既然谈不拢,你不杀他?”

“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凡事不必做绝。留点香火之情在没什么不好。”狄九沉声道:“傅汉卿不会记恨我刺他一剑,却永远不会原谅我杀死狄一。”

狄三微微诧异:“你还在乎他原不原谅你?”

狄九挑眉冷笑:“原谅我不需要,可我更不需要傅汉卿这样的敌人。”

“你怕他?”狄三更觉不可思议。

“是,我怕他。”狄九承认得连他自己都觉得过于坦白:“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处心积虑,始终探不出他力量的极限在哪里。他胸中所知的武学似乎没有尽头。这几年我能撑过去,不过是因着他不肯真正出手对付我,反而有意无意在拖延修罗教罢了。一旦他记恨于我,尽展心中所学与我为敌……”

狄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不想再假设下去了。承认自己的存活仰赖于那个遭自己背叛之人的包容是一件极难堪的事。而要接受,自己的未来,依然决定于某人是否容情,更加叫人尴尬。可是,他终究是有那一股傲气,所以无论如何,不肯自欺欺人,让自己好过一些。

狄三怔愕过,又觉了然。原来,狄九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场决战,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能走出那人的阴影。受人恩典,仰人鼻息,这样的生活,狄九怎么会甘心!

“管你是为着什么呢?你不出手对付他总是好事,我也免得为难。”狄三耸耸肩,漫不经心道。

狄九冷冷望他一眼:“我要回去了,你也可以请便了。”

狄三笑道:“这么快就赶我走,不是马上要大决战了吗?你就没有什么要交待的?”

狄九信步往夜色深处行去,眼角也不扫他一眼:“有事我自会以密讯唤你。希望你也能记住,以后这种自作主张跟人通消息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不到最后关头不透露消息?我就知道你信不过我。”狄三懒懒一笑。

狄九袖手而行,似慢而实快,转眼已至远处,闻言身形忽然缓了缓,却又继续悄然没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我连自己都不信任,又怎么会去信任你?

只余狄三静静立在坟前,遥望这漫天漫地无穷无尽的黑暗,俯首再看那半块残碑,一直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终渐渐溢出深深悲凉,伸手抚在碑上,指尖冰凉一片。

他想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的心情是那样迫切,可是,为那还活着的人,他又该做些什么呢?

月色隐于乌云深处,人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旷野寂寂,无人看得见他眼中深沉的光芒。

不信任何人吗?也包括那个同他合作的明王吗?

他低落的笑声,在夜风中寥不可闻。

真是一场让人期待的决战啊。

狄九回到苏眉的住处时,那美丽的女子,已不知在灯下等了他几许时光。见他披一身月色霜华而入,含笑迎上来,替他解外袍,为他除冠戴,笑语柔声,只问寒暖,高嗔低唤,也不过是张罗着下人奉热茶,备宵夜。

对于那个所谓的老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到底谈什么谈了这么久,苏眉则不问一字。

她从来都是个知心知意,谨守分寸,让人感觉极舒服的女子。

然而,这一番寒夜相候,问暖吁寒,才不过几句话,便听得外头有下人高声传报:“爷,明公子来访。”

“明公子?”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她的主人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那幽深的光芒一闪而过,这才低首对她笑道:“我又有朋友来访,今晚怕要在书房好好聊些时辰了。这大冷的天,你便不用在厅里候着了,去房里歇着吧。我这边事完了,自然去陪你。”

苏眉只问了一句,是否要备酒菜香茶,得到否定回答后,便再不多说半句地含笑退去。

回了房间,卸了钗环,洗漱之后,挥退了侍女,解帐入寝。

她从来是个听话的女子,即然她的主人让她回房休息,她自然要在那锦榻纱帐之中,安静地等待。

房中再无旁人,紧紧门户,密密纱帐之下,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动作。

她轻巧无声地揭开床边墙上的一幅名画,画后竟有一块巴掌大的小木门,小心地再打开木门,里头露出的却赫然是一截铜管。她把耳朵贴在铜管上,凝神细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留在温柔乡里,却把苦活累活全抛给我,我要不上门,你是不是要等我把事全办完了,把那帮子武林正道全炸死了,你才记得要从美人窝里出来?”

“用得着这么气急败坏吗?那么点事,难道没我你就办不成?”

“这么点事?一口气要杀掉上千个所谓武林正道人士,也叫这么点事?”

“行了,办得怎么样了,你给我一句话就行了。”

“我办事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现在消息早就满天飞,那帮子武林正道高手肯定会一群群拥到落凤岭来找被咱们藏起来的宝藏,就算这帮想钱想红了眼的家伙不自相残杀怠尽,最后也会被一气炸成碎片。”

“希望不要出差错。”

“当然不会有差错。那帮子家伙一听说宝藏,什么都顾不得了,真可笑。我已经在落凤岭对面追月峰上,找了一处风景最漂亮最舒服的地方,让人搭好了赏景台。到时候,咱们就去,吃酒吃菜抱着美人,看看他们最后会有多么狼狈。对了,你要把你那个苏美人儿叫去,也由得你。”

“这种事不要扯上她。”

“行行行,你的美人你护着,我还懒得管了呢。总之这次把那些碍事的家伙全清除了,我们也就可以全神对付修罗教了。”

“你也别太轻视他们,这几年他们这帮贪心的家伙,给我们造成过多少麻烦?到时候把我们的精锐人手全调过去,以防差错……”

……

……

安静地,不发出半丝声息地听着那惊天动地的阴谋,然后从容而小心地把一切恢复原状,不留半丝痕迹。

苏眉拉起温暖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却依然觉得冷。

这样的生活,不知哪一日是尽头。

她是从不对任何可疑的事多问一句,从不对那满书桌的文册多看一眼,然而,那只不过是因为她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不会放在自己眼前的。

窥查机秘之道,她其实有极丰富的经验。高官,王候,将军,富商,再到她如今的主人。辗转多年,她总是无声无息地探查到各种各样的机密,从不曾被人查觉过。

然而,每一次倾听那些隐密之时,总是手心冰凉,总觉得,下一刻,一切就已走到尽头,她那脆弱的生命,转眼就将化为烟云飘散。然而,这样的生命,她无从挣扎,也无从摆脱,只能一次次继续那几乎是必死的冒险。

这样静静得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房门轻开,等到那人不动声息地来到床上。

她轻柔无声地缠绕上去,忽然间,不想放开。

“怎么回房这么久,还这样手脚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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