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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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2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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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君珂淡淡笑了笑。

“老夫不能放你离开。”殷山成冷冷道,“你今日前来之事,迟早落入朝廷耳目,我若放你,将来我女婿,真有可能满门抄斩。”

“君珂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君珂轻轻道,“殷老不必为难。”

“以你声势资质,前途不可限量,可惜,可惜……”殷山成抱着纳兰君让,慢慢转身。

“殷老。”

殷山成转过身来。

“今日之事,可否不要和我这兄长提起?”君珂注视着纳兰君让,一眼而过,随即直视殷山成,“永生永世,封存于心。”

殷山成立在台阶上,深深看了她一眼。

“好。”

君珂笑了笑,弯下身,轻轻理了理纳兰君让被汗水粘湿的发。

别了,太孙殿下。

从定湖城初遇,我剖了你的肚子开始,到今日赤罗县衙,当日划下的刀痕,至此刻终于合拢。

你我之间,救与被救,从来都理不清说不明,而当一日你我为敌,这背负便越来越重,最终羁绊住我们的脚步,进不得,退不得,弃不得,断不得。

如今这样,也好。

便用这样的方式,解决这一生恩怨纠缠,从此后谁也不欠谁的,天涯之远,拂衣而过。

我现在要做的事,很好。

但望你从此后将我忘却,亦如意欢欣。

……

她的手,缓缓从纳兰君让额边退开。

拂过纳兰君让手臂的时候,昏迷中的纳兰君让手一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君珂一惊——他醒了?

仔细看去,纳兰君让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根本没有清醒,却仿佛内心似有意识,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冰凉的手指,扣住了她的指尖。

“君珂……”他在呢喃,“别……”

别,别,人生永在选择离别。

君珂微笑,笑出一点泪花,随即轻轻而决然地,将手指退出他的掌心。

殷山成将他抱了进去,纳兰君让的手,无力地垂在风中,手指犹自屈起,在虚空不断抓挠,像是想要抓握住那即将离开的人,永不放手。

或许那只是昏迷中的反射。

或许那已经是冥冥中的提示,纵使深度昏迷,生死熬煎,他依旧隐约感应到了那份离别的不祥,并拼尽全力,试图挽留。

然而命定的路程,如流沙前奔,一瞬间沧海桑田,再回首不见来路。

君珂立在阶下,看着他被抱入内室,重重帘幕,一一深垂,直至遮没不见。

身后,有嘈杂的声响,一大群衙役和赤罗驻军,包围住了整个院子,执着武器重枷,眼神敬畏而又诧异,畏缩而又兴奋地,慢慢靠近来。

眼前空手而立的女子,在传说里,是这个王朝最大的女性逆犯,以一人之身对抗燕京,率两万云雷冲杀国土,百战百胜,名动天北,朝廷万般追索,悬赏节节加升,终不可得。

却在今日上门、弃械、束手、就缚。

他们不明白,却期待。眼看这份天大的功劳,竟然落在了自己手里。

人群涌上,层层叠叠,重枷锁链铿然作响。

君珂笑起来。

神情朗朗,坦然自如。

压在心上的恩怨爱恨,似于此刻升腾而去,她仰首向天,于蓝天之上,飞云之间,看见淡淡的笑脸。

很多事不问对错,但求无愧于心。

闭目,弃刀,张开双手。

“来吧。”

天定风流之金瓯缺第二十五章 我愿意!

午后的阳光落在斑驳的石板上,响起重镣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声音很响,听来却很空旷。

君珂若无其事地戴着加重的镣铐,在一大群衙役的押送下去大牢。

那群衙役正是先前挨了她拳打脚踢的那一堆,此时见她束手就擒,十分解恨,君珂步子慢一点,一个衙役就踹了她膝窝一脚,“磨蹭什么!快点!”

君珂被那猝不及防的一踹踹得腿一软,向前一冲,险些栽倒在地,还是镣铐沉重才稳住身形,她默默站直,没有说话,继续向前。

她的沉默看在那些衙役眼里,就是示弱,一个先前被她一拳揍出去的衙役,冷笑着上前来,道:“贱人,刚才打得痛快?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该大爷教训教训你!”说完抬手一挥,一个恶狠狠的巴掌便挥了过来。

君珂霍然抬头,目光一射,宛如冷电!

那衙役巴掌挥到中途,猛然对上她的眼光,一时间只觉得惊雷霹雳,金光纵横,竟然心中都觉得仿佛被猛刺了一下,伸出来的手也不自主地一软,从君珂脸上一寸之处刮过,带起了她一片鬓发。

发丝如雾散开,轻烟一般落下,遮了半边如玉脸颊,那衙役讪讪收回手,另外几个衙役上前来,打圆场地道:“好了好了,老吴,和女人置什么气呢?”一边将那人推开,无意中回头对君珂一看,顿时眼睛一直。

眼前少女,被那一掌煽落半边发髻,不觉得狼狈,反平添几分娇弱楚楚,正合她天生的优雅气质,玉立亭亭,风鬟雾鬓,洛神一般的仙姿。

众人先前被君珂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又糊里糊涂擒下了她,竟没能仔细看清楚她,此时一眼扫过,霎时惊艳,几个衙役,顿时眼神便有些不对。

这些人也是倒霉,赤罗知县为了保密,并没有告诉这些押解的人君珂的真实身份,如果他们知道眼前这娇弱少女,当真便是那传说中女煞星女魔头,别说拳打脚踢色心大起,便是多看一眼,都觉得生死关头。

“俺听说过一个文绉绉的词儿,叫什么吹弹可破。”一个黄面男子邪邪地笑着,伸手来捏君珂下巴,“姑娘这肌肤,白玉一样,可不正是吹弹可破?”

“啪!”

“啊!”

一声惨叫惊天动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黄面男子已经轰然倒地,整个身缩成一团,虾米似地在地上抽筋,一看那姿势,便知道重要部位遭受惨烈袭击。

再看君珂,居然单腿站立,另一膝平抬而起,脚上沉重的上百斤镣铐,对她来说好像不存在,她拍拍膝盖,对那黄面男子咧嘴一笑,“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也‘吹弹可破’?”

黄面男子的惨嚎回荡在幽长的通道里,君珂回身,对面带愤怒和惊恐之色的其余人淡淡道:“要不要试试?”

她单膝提起,单足而立,始终岿然不动,赤罗县里最重的镣铐全戴在她身上,都没能制住她的行动,这种力道,谁还敢试?

呼啦一下人流如潮退,齐齐退出三丈外,只有两个倒霉蛋被推出来,战战兢兢前头去开牢房门,离她足有一丈远。

君珂这才放下腿,若无其事从那黄面男子头上跨过,她跨过之后,其余人才敢上去抬走那倒霉家伙。

牢房幽深,两两相对,这种小地方,也不分男女牢,但奇怪的是,牢房间数却不少,而且居然都满客。

一声悠长的“丁四号!”的通报,君珂从长长的牢狱中间走过,感觉四面都有奇异的眼光汇聚而来。

两个衙役哗啦一声打开一间牢房的铁栅栏,等君珂跨进去,又忙不迭地关上。

君珂在牢门前的一堆稻草上坐下来,眼角瞟瞟四周,对面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隔壁刚才也看见有人,似乎是个虬髯大汉,君珂记得刚才从他牢门前走过去时他的眼神,钢针一般厉烈戳人。

对面的老者也在打量着她,眼神饶有兴致,毕竟在这种小地方的大牢里,看见女犯可以说是相当难得的事。

君珂无所谓地任他看,心想在这小地方的大牢里,看见你们这样的“囚犯”,也是很奇怪的事。

隐约听见外头步声杂沓,看守人员似乎很多,四面气氛肃杀,有种绷紧的张力,君珂皱起眉——这不像是针对自己的布置,在自己到来之前,似乎就这样。

她打量四面牢房,又发觉除了最前面几间牢房陈旧残破,似乎使用经年之外,其余牢房都显得新,墙壁横梁,也有新旧之分,建造得粗陋,连接处明显,似乎这间牢房,在短期之内,曾经匆匆扩建过。

总之,这赤罗县的牢房,整个地透着怪异。

君珂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研究赤罗县的牢房,她另有要事。

抬起手,靠上发髻,随即,一根黑色铁丝,缓缓抽了出来。

君珂手指夹住那根铁丝,戳进锁链的锁眼,闭上眼,细细拨弄。

这一手,是尧羽神手小陆的经典绝技,尧羽卫几乎人人都会,这也是君珂为什么敢于来赤罗“自投罗网”的原因。

赤罗是小城,牢狱紧密程度和看守人员的武力都有限,离最近的鲁南大城和驻军大营都有几十里路,而且位置偏僻,两边都有山脉,道路难行。她君珂关入赤罗大牢后,就算知县立即派人报讯,一来一回最起码也要两个时辰,在这个时间段内,她完全可以脱身而去,只要能解了锁,区区赤罗,怎么能困得住她?

兵不厌诈,说是说以身换命,但你关不住我,可不是我反悔。

她闭着眼睛,细细聆听铁丝在锁孔里拨动锁柱的声音,当初和小陆学这一手,还有些不情不愿,是被戚真思拳打脚踢逼的,如今想来,这可真是和现代驾驶游泳一样,求生混世必备技能。

正忙得专心,忽听身后有人问道:“姑娘你在做什么?”

君珂偏头一看,是对面那个老者,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从乱发里仔细的盯着她。

“思考。”君珂随口答。

“思考什么?”老头孜孜不倦地问。

“思考我什么时候死。”君珂一心二用,随口胡答。

“哦?”那老头声音有了笑意,“后悔了?”

君珂诧然,回首看他,“老先生,你什么意思?”

“你这女娃娃很好,这个时候还能心平气和称我声老先生。”老者眼底露出笑意,“是天生镇定心性呢,还是其实你根本就不恐惧?”

君珂眼瞳一缩,手上一停,第一次正眼看他,“什么意思?”

这句听来重复,说来平淡,隐隐却多了几分杀意,那老者却岔开话题,道:“刚才听看守的人闲聊,似乎姑娘你是为了救人,自愿被擒?”

“嗯。”君珂低头忙。

“什么样重要的人,让你竟然愿意以命相救?亲人 ?'…umd'情人 ?'…umd'”

“无亲无情。”君珂继续忙。

“哦?那你还救?”

“做不到不救。”君珂继续忙。

老者静了静,似乎在想这干脆利落几句回答,君珂的手却停了停。

立场对立,尔虞我诈,她和纳兰君让,恩仇难言。

然而事到临头,选择却只有一个。

无关恩情,无关纠缠,不过就是那么简单一句——见死不救,做不到!

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因为自己落入死境的人,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

无法做到毫不作为,拂袖而去,任人死亡。

她若真能做出这种事,她也不是君珂。

她若做出这种事,此生将永远难逃心魔,日夜背负,自我折磨,直至彻底崩溃,那么她许下的愿,终将归于泡影。

她许愿带云雷回归家乡。

她许愿尧羽不再死一人。

她许愿陪纳兰述冲出冀北,冲向更广袤辽阔的大地,今日马蹄烟尘卷去的足印,他日终究要重新踏回。

救他一命,是为了留下完整的自己、留下无愧的心境、留下恩仇消泯,有用之身。

这是她的需要,她相信也是纳兰述的需要。

哪怕今日救他,他日再付出百倍心力去对付他甚至杀他。

也势在必行。

君珂仰起头,想起韩巧的愤怒,假如尧羽知道她以命换命,是不是会更愤怒?

当然,不会给他们知道的,她的事自己解决,没道理再拖上其他人。

便纵尧羽万般苛责,她内心的想法,终究只在意一个人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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