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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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3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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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刚才暗室相对,扫视骨骼,才觉出了异常。

“不对,上次那批官儿,说你是德妃的大宫女……”君珂忽然皱起眉头。

“德妃的大宫女和我有几分相似,叫燕儿,我借用她的名字而已。”

室内陷入沉默,君珂不再问话,步妍说了这么多话也开始喘息,四面温度更高,火应该已经迫近了,远处隐隐有呼叫救援之声传来。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很久之后,君珂闭上眼睛,一字字艰难地道,“你到底有没有……”

黑暗里她脸色苍白,凝立如雕像。

步妍怔了怔,抬头看她,看那雕像般洁白高贵的女子,眼神里掠过一丝疯狂的嫉恨。

“你说呢?”她忽然大笑起来,却换了男子声气,声嘶力竭地大笑,长发披散,披散的发内眼神疯狂,“步皓莹!步皓莹!你一生不得不做女人,不得不令人取代你的身份,不得不在不男不女的噩梦中捱活,一天天苦等可以清清爽爽做人的日子,一天天等着幻梦空花,没想到到最后,老天依旧不薄你,把一个皇后送到你嘴边,让你最后做了一回男人,哈哈哈哈……不亏……不亏……不……”

“哧。”

薄而厉的软剑,无声无息,斩断了她疯狂的大笑,步妍,或者说步皓莹,微微张开嘴,直直望着君珂半晌,身子向后大力一折,折出诡异的不可能的角度,砰一声贴在了地面。

地下,一汪血,静静地凝聚成泊。

屋外,温度越来越高,吵嚷越来越烈,隐约听见尧羽卫们的声气,似乎在呼喝,“全宫搜查!”

君珂静静听着,她知道暂时没人想到这里,因为刚才她追步妍离开,她的护卫一定第一时间冲进来看过,也一定将内室无人的消息告诉了纳兰述,之后她出现在西六宫,谁也想不到,她又回了这里。此时纳兰述应该还没接到这里发生的消息,他昨夜就在前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为了不影响登基大典,这里发生的事,一定不会立即报知他。

当然,再耽搁下去,很快,她就要被发现了。

君珂仰头,看看屋顶,那里是启明星的方向,天,快要亮了。

天亮之后,就是纳兰述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他的登基大典。

天亮之后,她要以命定皇后的身份,陪同他登上大殿,一同接受百官祝贺,共享这尧国天下。

万丈荣光从此始,她和纳兰述的美好终局,似乎也在那里。

然而……

君珂的目光,缓缓落在礼服上。

深红礼服卷成一团,零落在地,依旧流光溢彩,动人心魄,袖子上那一道透明的纱,晶亮刺眼,刺着了她的心。

那是守宫砂的位置……

君珂忽然缓缓蹲了下去。

她蹲着,渐渐便成了跪姿,软在了地上,她将礼服抱进怀里,越揉越紧,越揉越用力,似要将那深红锦绣,揉成热血一泊,汩汩流进心底。

心底那一处,早已裂开巨大的伤痕,泻尽这一生的勇气和欢喜。

暗室无光。

火苗幽幽将内壁舔舐。

外间救火声已绝,有人踏着尘灰梭巡,一无所获,转向另一处匆匆而去。

无人知道这一刻一墙之隔,有人静静埋首,不愿抬头。

耸起的肩背单薄如纸,割出这命运千疮百孔,隐约有低低的呜咽传出,被外间的喧嚣淹没。

那样翻生到死的无限疼痛,那样内心深处无法接受的巨大侮辱,于这黑夜尚未过去,黎明正在到来的那一刻,狠狠蹂躏过那少女不堪挞伐的心。

深红礼服,渐渐濡湿,颜色变成天亮前那一刻最重的深紫,那是心头血,一掬深痛,不得解脱。

当!

金钟鸣起,清脆嘹亮,宫内寻不着她,已经陷入慌乱。

那片内室的黑暗里,君珂挣扎着爬起。

像从尘埃和灰堆里,将碎裂的灵魂努力拼凑,能支住身体的,靠的不过一缕行尸走肉的呼吸。

那一张惨白的脸,黑暗中幽幽凸显,她聆听着钟响,露一抹惨淡笑意。

纳兰……

原谅我。

原谅今日荣极殿上,立在万众之巅的你,再等不着我。

我已经无法穿上这礼服,无法伴着你坦然行走在百官目光之下,如果说之前我的存在是你的骄傲,此刻我若再出现,便会令你永远蒙羞。

无暇白璧,被这世间最为肮脏的手抹脏,我不能接受,更无颜令你接受。

也不能让你的群臣和天下接受。

这一路而来何其艰难,我不能让不曾染红的臂弯,承载住破碎的江山。

这是命运。

因为我的矛盾茫然,所以给我最重最狠的一刀,劈裂我最后的犹豫,让我不得不带血分离,做那最后的抉择。

纳兰。

荣极殿如此大而空旷。

宝座之上,别忘……御寒。

……

荣极殿富丽辉煌,大而空旷,御座宝殿之下,百官跪侯,千层玉阶之上,龙袍御冕的纳兰述,翘首而望。

年轻的帝皇,此刻满心欢喜,一路风霜,越遍荆棘,到此刻终于可以和她携手金殿,苍天朗日之下,万丈荣光之上,他与她共享。

今日万人见证,从此她是他永恒的海湾,便纵今后依旧风浪浊涛,艰险前路,可是转顾身侧,有她宛宛笑颜。

如此,无惧。

心花开在此刻,为天下,也为她。

然而他凝定的神情,渐渐出现了一点波动。

时辰将到,那身影却迟迟没有从殿下出现,百官已经出现了骚动。

忽有人影匆匆而来,却是天语传经长老,远远在阶下立住,向迎上去的晏希低低说了几句。

纳兰述目光一凝。却因为距离太远而无法看清两人神情,只仿佛看见晏希背影,忽然一僵。

他的心也随着那一僵微微一跳,心底忽起不祥预感。

晏希在阶下定了定,忽然返身向上行来,百官哗然。

在皇后未到之前,任何人是不能迈过这千层长阶的。

然而晏希神色自若,快步而上,纳兰述呼吸一紧,忽然推开身边的内侍,向下迎去。

百官惊呼更甚,眼睁睁看着帝王也破坏了规矩。

晏希步子却更快,似乎不打算让纳兰述走下来,几步到纳兰述身前,有意无意脚步一横。

“她走了。”他开门见山地道。

纳兰述晃了晃。

一瞬间男子脸色血色顿去,换了霜雪般的白。

突如其来,如山乍崩。

前一刻还满怀欢喜,后一刻天地苍然。

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即使定力如纳兰述,也出现一刻真空。

“不可能……”再开口声音嘶哑,竟然不似纳兰述的声音。

“杨太妃昨夜作乱,具体发生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她的宫室起火,随后在她的试衣内室里,发现统领留下的字迹。”

“什么……”纳兰述一字字问得艰难。

“此间事了,问心终明,天涯别去,再觅友朋。”

“再觅友朋……”纳兰述怔了怔,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却依旧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声音一声比一声大,最后一声已经传入下阶,广场上百官愕然抬起头来。

纳兰述忽然返身便走。

晏希立刻身子一移,指间青光一闪。

纳兰述一僵,抬起的腿竟然顿在半空。

“你刚才……”他艰难地道,“你……”

“传经长老给我的天锁丝。”晏希还是那副淡淡样子,做什么都无所畏惧,“他说,这事情必须告诉你,但绝不能功亏一篑,你如果有任何异动,我便是绑,也要把你绑到御座上去。”

他目光忽然软了软,轻声道:“统领还留了一行小字,她说……”

纳兰述立即扬起希冀的目光,那目光如此惨切,看得晏希也掉转头去。

“她说,‘但望终有一日,见你宝座之下,俯伏仇人之首!’”

纳兰述浑身一颤。

晏希闭上眼睛,想着那行以剑尖写就,最后笔划却已经拖沓无力的字迹,君珂武功,怎么会写几个字就累成那样?是怎样惨痛的心情,使她无奈而去,临屏作别,而落笔无力?

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才会令一心坚执的她,这样不惜伤纳兰述重重一刀,而不告而别?

“但望终有一日,见你宝座之下,俯伏仇人之首!”纳兰述喃喃重复一遍,“她是说,复仇之日,才会再见我?不,不行,我不会傻傻地等,我要找到她,问清楚……”

“当!当!当!”

金钟鸣,时辰到!

晏希不容分说,在百官骇异震惊的目光中,一把搀住了纳兰述,借着天锁丝的作用,生生将他转了个方向,感觉到被困的纳兰述抗拒的力量,晏希拼命抵抗,额头冒出一滴滴的汗珠。

一步,一步……

大尧新皇,在万众瞩目下,以一种奇怪而僵硬的步伐,走向了他的云霄之上的宝座。

宝座之侧,还有个小一点的凤座,那里原本今日该有人盈盈坐下,陪他一起接受百官山呼,然而此刻,这张宝座,注定要永远空冷。

纳兰述看着那张宝座,忽觉心痛如绞,以至于不得不捂住胸口,深深弯下腰去。

晏希别过脸,一瞬间眼神晶莹,这少年似乎也想起一些人生中的无奈和苍凉,却最终冷漠依旧,毫不更改路线,将自己的主人,一步步扶向了那万众中央,如此荣耀却又如此孤凉的位置。

“砰。”纳兰述几乎是被晏希按坐下的,随即跟上来的天语长老,立即上前,宣读遗诏,奉上玉玺。

所有主持仪礼的人,已经得了传经长老的安排,直接省去了和皇后有关的一切典礼,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给群臣,便开始了一系列仪程。

“礼拜——”

长喝悠悠响起,越过高殿金鼎,越过玉阶千层,越过汉白玉广场,传遍尧国疆域。

无边无垠阔大广场之上,百官凛然叩首,齐齐如草偃伏。

鸣金钟,响玉鼓,授玉玺,册宝书,四面不靠的明黄镶万龙宝座之上,坐下了尧国新皇。



尧景祥元年十月二十,尧国新皇纳兰述在荣极殿即位,大赦天下,改元明泰。

大燕鼎朔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就在一日之后,大燕冀北自立,沈梦沉接管成王府,杀纳兰迁,以冀北青阳二地合并,建国“大庆”,自立为帝,年号“景隆”。

国土分,双帝立,铁骑起,金瓯,缺。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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