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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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生- 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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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大半个时辰后,姽婳缓了马速,紫颜高声喝道:“停下来喝口水如何?”姽婳点头应了,驾马寻了一处青草鲜嫩的地方停下。紫颜瞧了瞧她的神色,眼里始终攒了一层微嗔薄怒,不由笑道:“小胡子人多,你备的迷香分量够不够?”

姽婳面露喜色,道:“咦,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说,我们如此怒气冲冲地现身,小胡子一准有了提防。不如等他们到明野窟后,偷偷下点药在他们的酒水里,管让他再也溜不掉!”

“你这样做,我们倒像强盗。”

姽婳一撅嘴,她本就不把世俗礼法放在眼中,哪顾得上这许多规矩,挑眉对紫颜道:“就是你婆婆妈妈的,这家伙才能一而再骑到我们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要是你我这么没用,传到皎镜他们耳朵里,我们的脸都没地方搁。”

紫颜笑道:“你我不说,他如何会知道。”

“不管。总之这小胡子欺人太甚,不给他一点教训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不爱帮我,就在旁边乖乖看好,不许胳膊肘往外拐。”

“好,好,我明白啦。既然你铁了心要出手,我怎能袖手旁观?不如趁歇息的机会易个容,我们索性扮成其他商旅,向他讨碗水酒喝。”紫颜琉璃般的双瞳闪过一道精芒,狡黠地道,“今次,你想扮男人还是女人?”

姽婳咯咯地捧腹大笑,“还是你机灵,我当然要扮女子,而且要绝色无双的那种,这样他就不会有太多心思设防。我要他们全部拜倒在我的笑容下,你就可伺机下麻药。”她说得兴起,兀自开心地原地蹦起,一袭丹碧纱纹罗裙漾出美妙的波纹。

紫颜排出所需的易容器具,凝视姽婳的面容良久,道:“你扮的美人是中土的,还是异域的?”姽婳想了想,朝他调皮一笑,“扮西域女子吧,你可赶得及为我做假发?”紫颜道:“不必做假,直接卷了你的头发即可,改日洗过就能复原。把眼珠变成宝蓝色,鼻子垫高一分。你肌肤甚白,无需改动,只要抹些铅粉让轮廓更分明些。”

姽婳拍手笑道:“好!只要我收了香料,换过气味,任他是神仙也辨不出。你呢?”

“他那撇小胡子很是生动,我也弄一缕胡子如何?”

“他的胡子是褐色的,你就用黑色,免得学太像,反露了马脚。”

紫颜点头道:“须发的色泽必须一致,我有现成的胡子备用,你帮我选个合适的。”他转眼摸出七八种胡须,浓淡粗细各有不同,姽婳一一安置在他脸上看了,最后挑出一撇疏淡上翘的小胡子,道:“喏,这个不错,人也成熟。”

紫颜一看,和商队那个小胡子的形状几无分别,也不揭破,径自在脸上抹了混有密陀僧的膏粉,脸色顿时暗黄几分,像经了多日的曝晒。又把那缕胡须当中一剪为二,逐一贴在唇上左右。他贴完了照镜一看,姽婳已叫了开来,“哎呀,太像那人了。”

紫颜闲闲地道:“不急。”揭下胡子重新翻转了贴过,须尾朝下,再用了眉黛略略点染了,抬眼看姽婳时,她怔怔地盯了他好久,道:“这样可俊朗得多了。”很快加了一句,“不愧是你,怎么扮都比小胡子好看。”

“你今次不像往常冷静呢。”紫颜含笑说着,玩味她好胜的心态。说起来傅传红太过让着姽婳,反而常被她忽略,若他看到姽婳如此介意为人戏弄,会不会偶尔也开个玩笑呢?

姽婳愣了愣,抬手敲紫颜的脑袋,振振有词地道:“你胡说什么,我今次是有备而来。做生意你情我愿就罢了,他不想卖香料就不卖,凭什么第一次贩卖人口,第二次又偷去车马?这等卑劣小人,不知道害过多少人!你……是不是怕事?”

紫颜耸了耸肩,打趣道:“麻翻了他们之后,你是打他一顿出气,还是……”

姽婳踌躇道:“唔,先要夺回车马,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带走他的香料,远远溜之大吉。”

两匹骏马再次疾驰之际,两人全然换过装束。紫颜身穿赭色袍子,头戴斜插孔雀翎的藤帽,腰挎银柄短刀。姽婳一身白色镶彩布袍,半月形珠冠上缀满红锦玉石,又嵌了珊瑚和狼牙,卷曲的长发与冠上垂下的珠串交相辉映。她胸前挂了绿松石和金银配搭的串饰,衬了两手明丽的银镯和腰间数十圈极细的银丝束带,十足一个艳丽无匹的西域女子。

“若说你本是胡人,真没人不信。”紫颜望了褐发蓝眸的姽婳笑道。

姽婳周身饰品如铃铛脆响,此时她不像要去报仇,倒似赴一个不见不散的幽约,洋溢着妖娆风情。紫颜讶异为何会将她易容成这般模样,如她所愿,有了令人神魂颠倒的色相,眉眼唇齿就像折射阳光的宝石般夺目。他想起姽婳眼中闪烁的晶莹,那时的他大概看到了她的心底,不自觉让胭脂有了香艳的呼吸。

追追停停,又过了一个时辰,茂密的蟠龙松林连绵不绝,铺出一片碧海。眼见须子沟已近,姽婳缓下马势,忽然扬声问紫颜:“我身上可有任何破绽?”紫颜道:“你不是头回易容,该知道最大的破绽在你的心。若还想着你是姽婳,一会儿见了人,必露马脚。”姽婳点头,嫣然一笑,“叫我伊尔泰。”

须子沟口的土坡上挖有一个硕大的洞窟,当地人唤它明野窟,专供过往旅人歇脚休憩。时有行脚商人挑了茶水干粮做生意,运气好的话,还会看见放羊的赶了牲畜浩浩荡荡走过,为寂寥的山沟添上一点热闹。

小胡子和驼队果然在窟中歇息,骆驼安静地在一旁嚼着苜蓿,紫颜与姽婳的马车却已不见。天没亮就起身赶路,驼手们一个个累得七倒八歪,像散落的一堆烂树枝斜倚在窟内。只有小胡子端了酒贩递来的碗,一碗接一碗地灌着美酒。

“十八碗!”酒贩大声喝彩,不忘立即倒满一碗,“好酒量,再来!”

小胡子豪气冲天,环顾精疲力竭的兄弟们,仰头又干了一碗。

“十九!”

两匹快马的蹄声引开了众人的注意。本来没精打采倒在地上的男人们,忽然被云霞般的身影烫着了心,一个个弹跳而起,睁大了眼珠凝望远处飘来的亮丽女子。能在如此偏荒之地看到仙女,他们不由咧开嘴痴笑,半日赶路的辛劳没有白费,哪怕再赶同样远的路,让他们多看几眼美人儿就值得。

黄绿的土沟顿时有了撩人生气,小胡子不动声色地飞瞥了他们一眼,饮完后抛下酒碗,招呼驼手们道:“都过来吃些牛肉,要上路了!”孰料没人听到他的话,连酒贩在内,所有人兀自直勾勾盯着腰肢柔软的姽婳下马,宛如看到了稀世珍宝,目光舍不得稍移。

紫颜冷然留意小胡子的举动,他的视线并不落在对方身上,然而心眼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小胡子的所思所想。作为易容师,他可以游走于容貌与身份的边界,自由出入而无障碍。他微微有一丝担忧,姽婳,不,伊尔泰是否能自如地面对小胡子,不被对方乱了阵脚?

伊尔泰款款走向小胡子,临近又转向酒贩,娇波流慧,笑如夏花璀璨。

“你有什么好酒?”她说一口带口音的北荒语,咬字不清,却甚是妩媚可喜。

酒贩一恍神,突然惊觉她在问自己,忙道:“有……有什么呢……哎呀。”他急切间想不起来,小胡子道:“你吹了半天牛皮,说你的阿牧酒性子烈,喝了之后火烧火燎,只有英雄汉子才配喝。”

酒贩并不领情,瞪他一眼,争辩道:“哪里有这回事,我的酒烈是烈了点,但整个北荒不晓得有多少女孩儿爱喝。”他朝了伊尔泰笑,“要不要尝一口?喝过,你准忘不了。”

伊尔泰依然没看小胡子一眼,“那我就试试。”她笑了回头叫紫颜,“彝列,有你爱喝的烈酒呢。”被她随便派了个名字,紫颜哭笑不得,应声下马走来。

这时众人才看到他,堪称绝配的一双璧人,使他们眼中烧出了嫉妒的火。好像有什么重物压在心头不快,男人们拼命打量两人,似乎要找出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好让人深信这是一对兄妹。小胡子淡淡地笑着,抱了一壶酒走到一边,他一走开,伊尔泰心下微急,向紫颜使了个眼色,然后皱眉对酒贩道:“有干净的酒杯么?”

酒贩连忙从挑担里摸出一只,又用袖口蹭了蹭,伊尔泰嫌弃地扭头,紫颜道:“等我去借个酒杯。”踱到小胡子面前,躬身问道:“不知足下这么多的货物里,有无杯盏之类?”小胡子尚未回答,旁边一个青衣驼手立即答道:“有,有!琥珀镶银的如何?”说话间从层叠的包袱中翻出一只,想了想又拿了掐丝团花金杯,“这个好,这个更吉祥。”

小胡子扫了一眼,见另外两个驼手也红着眼乱翻包裹,冷冷地插嘴道:“酒杯有的是,贵就贵了点。”紫颜一笑,“不怕贵,只怕货不好。”小胡子不由多看他一眼,“你跟我来。”驼手见小胡子发话,都不敢再动,恭敬让开一条路。小胡子走到一匹骆驼跟前,从包袱里捧出一只描金箱子。

“这是紫霞杯,用碎器和胭脂烧制而成。”小胡子捏了一只光彩流溢的瓷杯递给紫颜。紫颜翻转酒杯细看,紫霞杯工艺复杂,寻常富豪根本求而不得,不由抬头多打量了几眼。

小胡子又漫不经心取了一只金碧晶莹的錾胎透明珐琅杯,浅蓝色釉地上雕錾的金质水纹涣烂流动,也是件巧夺天工的宝器。“这是西域的玩意,配得上这位妹子。”

紫颜随意地道:“俗气了些,不过凑合能用。两只我都要,你开个价。”小胡子瞪眼,唇上的胡须急促地一抖,“俗气?你要是能说出俗在何处,听得我心服口服,送你也无妨。”

伊尔泰轻颦浅笑,这可是紫颜的拿手好戏,她施施然拎起裙角寻地方坐了。酒贩和一帮驼手聚拢过来,听紫颜如何分说。

“世间刻意打造的金银之器,在我眼中都是俗物。我听说南岭之外有红色之海,出螺如柳斗,色泽鲜润赛翡翠,以之为杯可尽得海波凛冽之气。又有以盛夏荷叶卷成杯盏状,持玉簪刺破叶柄中心,满斟美酒后即可仰头畅饮荷香,这是所谓‘碧筒’饮酒之法。还有用巨鸟灵腾的空蛋壳内壁清洁后盛酒,酒味带了这种香鸟的气息,放置越久香味越浓……”

小胡子悠然神往,沉吟道:“果真比这些买来的酒杯有趣。这两杯子送你,我敬你一杯,不妨再说点域外奇闻。”他抬手将紫霞杯与珐琅杯相赠,眉宇间落落大方,毫不吝啬。紫颜自如地接过,向酒贩要了酒,斟了一杯递予伊尔泰。

伊尔泰捏了珐琅杯好奇地端详,阳光射在指尖,有金丝散逸,飞转流光,变幻出一条游龙倏地没入掌心。她“呀”地惊呼,浅蓝的瞳孔里隐约有乌金之色,像是收敛了酒杯的珠光宝气。小胡子见她喜爱那酒杯,脸上多了笑意,“一起干一杯罢。”举起手中酒壶致意。

紫颜劈手夺了去,从驼手那里取了掐丝团花金杯,倒了一杯给他,“既然要喝,不如都用你家的酒杯,图个好看。”小胡子漾出爽快的笑,向身边的驼手打了个手势,那人立刻在空地上铺了一面驼毛葡萄纹罽毯。

小胡子舒服地盘腿而坐,问紫颜道:“你们从西域哪里来?”

紫颜拉了伊尔泰坐下,让她靠近小胡子的酒杯处伺机行动。小胡子喝完一杯,紫颜殷勤地为他倒酒,道:“我们来自夏拉其山,阁下怎么称呼?”

“石都。”他的小胡子怡然上翘,“你叫彝列的话,这位妹子是……”

“她是我妹子伊尔泰。”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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