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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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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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

“对,快把这件衫子换上,我把头给你梳一梳。”我将疑将惑,但费得满根本无意解释,只将我按在镜前,手里以不逊于耍剑时的利落,将我发髻重新规整,还将几根银钗别了上去。“宫里不比府里,真若出了什么事公子也护不住你,要小心行事,知道么?”

“小海当真要进宫?进那个有皇帝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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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且惊且疑,小海被带进了有皇帝的皇宫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坐在车轿里,我拿指尖偷掀起轿帘的角一角向外探望,那些个楼台殿阁,碧墙金瓦,带着睥晚万千的气势逼来,堂皇皇地闪着了小海的眼。“要看就大大方的看,偷偷摸摸的,要做贼么?”车轿的另一方,飘来那不损人就不叫说话的腔调。

我撇了撇嘴,将轿帘放下,“奴婢是听从了得满姐姐的吩咐,在宫里要万事小心,省得给公子丢了面子,折了里子。”

“知道就好。”秋长风懒睇我一眼,凶凶狠狠的,好似别人欠了他八百钱。

女果不是心里的好奇鼓动的得太嚣张,小海绝对不会招惹这个不良主子。“请问公子,您既然知道小海没见过世面,为何进宫还带着小海?”

“你认为呢?”

“得满姐姐说,在宫里真要出了什么事,连公子也护不了。难不成,您带小海来,就是想让小海出事,以便您来个见死不救,好出您心头的一口气?”

“你——”

秋长风眼里在蹿火,嘿~~

我当然知道不是如此。他若真想找我出气,带到宫里来未免兴师动众了些。但我敢说,他将小海带到这样的地方绝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至于居心如何……”,狐狸的心思,善良的小海猜不到。

“公子,您真的恨小海哦,就因为不能逼良为妾?”逼良为妾。小海从那日从茶楼的鼓书里听到的“逼良为娼“演化而来,嘿~~

“你如果不想本公子此时掐死你,就尽早闭嘴。”

“喔。可是……”

他蓦地欺近,墨眸里烁起我太熟悉的恶芒,“小海需要本公子用自己的方式才能让你闭嘴可对?”

……不对。我闭嘴。如果到现在还闹不清他所谓的“自己的方式“是什么,被强冠在头上的“呆丫头……笨丫头“便名副其实了不是?

“大公子,奴才福仁拜见。”

行走中的车轿微微一顿,停住。随后,车前响起拜谒声。那声音,介于男人与女子之间,但不媚不卑,煞是好听。

秋长风靠枕斜偎的姿态依旧,唇角稍挑:“劳皇上跟前的福仁公公亲自迎接,长风惶恐了。”

“大公子说笑,这是奴才的本分。”

“是奴才的本分假,未必是福仁公公的本分。”

“大公子说这话,会折煞奴才。”

“能劳动福仁公公前来,可是皇上有诏?”

“皇上在赏心阁恭候,请您前往。”

隔着一道轿帘,这两位就像台上唱戏的角儿,有应有和,有来有回,礼数周到,措词和雅,却透着一股子冠冕堂皇的假。只是,处在假戏中的人,犹乐此不疲。

“还要请福仁公公带路。”

“奴才遵命。”

轿帘由外掀起,掀帘的是车外的费得多,那位立在车下的福仁公公小海得以惊鸿一瞥。当下着实愣了一阵。我自然晓得公公是怎么一回事,但不晓得做公公还要长成这样的一张脸。

皇上。大陇皇朝的第四代君主,昭景帝。

小海能叫得出坐在正位上的那位的年号,归功于费得满为我梳发换衣时的了了几语。她怕小海这穷丫头进宫后直敕敕地盯着当今天子看个不亦乐乎,事先透露了些微情况满足小海好奇。除了年号昭景,还有那位皇帝与秋长风的关系:堂兄堂弟兼表兄表弟。也就是说,除了那二位的老爹是兄弟,老娘亦是一母同胞。所以,他们的相貌,有五成的相像。

其实,不管这位皇帝与秋长风像个几成,小海都不会如费得满所担心的那般,肆无顾忌的去瞧个究竟。小海,从来没有仰望于人的习情。

所以,在这间处处散发着压人贵气的赏心阁外厅里,我立在秋长风身后,垂首俯眉,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自己的一对脚尖。

“长风,你回京恁多日子,如果不是朕特地宣你,还是不能见你一面罢?”从头顶那方传来的声音,带着三分天生的沙哑,但毫不影响其间从容不迫的笃稳与与生俱来的优越。还是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哦。“皇上打趣长风了。”

“是不是打趣,你比我更清楚。那个雀儿死了也有五六年了,你竟然还因她怨着朕,朕没有想到,长风你竟是个痴情种子呢。”

“皇上也说事情已经过了五六年了,过去的事,于今提起,有何必要?”

“言外之意,还是在怨恨朕。为一个女子,伤了你我多年的兄弟之情,长风啊,朕很是伤心。“说到“伤心“,昭景帝叹了一声,却着实听不出多少悲凉,

“皇上您若继续说下去,长风也会很伤心,为长风的耳朵伤心。”

“哈哈心……”大笑声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水流泄闸而出,龙位上的人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将阴影带到小海,嗯,是小海前面的主子跟前。“兄弟几个中,还是你最对朕的脾气,你可知道你离开的这几年,朕有多寂寞?”

秋长风也立了起来,退了半步,修长的身影恰好将我挡住,“禀皇上,微臣惶恐。”

“长风,别说你不在行的话,这世上,可真的有什么事能令你惶恐?”

这话,小海深以为许。

“既然进宫来了,说明你已经不怪朕了,想必不会拒绝与朕小酌几杯罢?”

“那是微臣的荣幸。”

“怪了,明知你说的是假话,为何朕无法治你的欺君之罪?”

“因为皇上已经习惯了。”

“你 ——“昭景帝语气一紧,旋即又出声低笑,“长风,这怕是你自进来后说下的第一句实话罢。好,很好……”噫?噫?”

噫,这位皇帝“姨,姨”个不停,怎不叫几声“姨夫”来听……

“你就是长风新收的那个贴身丫鬈?”

噫?噫?他……是在和小海说话?“禀皇上,奴婢是公子的丫鬟。”

“你悄无声息的立在这一边,不怕朕治你个***不敬之罪?”

“适才,奴婢已经随主子拜见过皇上了。”

“所以,是朕忽视佳人了?”

秋长风声音适时递来:“皇上,您离一个奴婢太近了,与礼不符。”

“长风是在维护你的人么?”昭景帝笑嗓轻扬,“朕以为,以你的性子,如果当真维护一个人,所采取的会是另一种方式。”

秋长风回答不紧不慢:“就如皇上对福仁公公所采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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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抬头,所以,看不到昭景帝时下的表情,但能够感觉到秋长风那句话出后,一股弥漫在两人间的寒凛气流。

“长风,我不以为那个雀儿当真对你重要的那种地步。”

“但微臣从来没有怀疑福仁公公对皇上的重要性。”

“长风……”

“皇上。”有人清清越越地插进声来,“午脂时间要到了,是要在阁里传膳么?”

是方才打这两位嘴里打两个来回的福仁公公。面色如玉,目色如夜,眉如修黛,唇如艳朱,既使着的是一袭绛色太监冠袍,依然难掩绝色风华,如斯美人,怎会是位公公?

“皇上,这会儿,太后该已经听完女史的授惑,微臣须到慈静宫向太后请安去了。”

几乎是在福仁公公话音方起时,昭景帝周身已敛尽峥嵘,平和如前。“也好,朕也须向母后请安,就一道去罢,正好也从母后那边叨扰一顿。”

昭景帝上乘坐双人肩舆,秋长风亦如是,一前一后,在太监、宫女、护卫众星棒月般的簇拥之下,浩荡前行。

没被主子发令放行,我也只得跟在最后,一点一点蹭着脚跟,见识一下这比大苑公府不知又要大上多少倍的广褒宫宇。

“如果你不想在这深宫大内迷了路被巡值的侍卫当成刺客处置,就跟紧点。”

嗯?我转了脑袋,触目所见,是一张玉琢粉砌的侧脸。福仁公公?“……多谢提点。”

他容色称不上冷淡,但离热情绝对差了老远,一张国色天香的脸儿宛若一汪微澜不惊的湖水。“不必客气,你既然是大公子的人,只要你跟紧了他,这宫里就少有人敢动你。”

……呃?这位福仁公公,很……有趣。

夫人?!

若果不是这位行止更为端肃,眉目更为深厉,我当真会把这位凤冠高悬、凤袍垂曳的妇人当成秋长风的老娘,那五官形容,一般无二呢。费得满只说她是秋夫人的姐姐,却原来还是孪生姐妹。

“太后,几年不见,您非但没有被岁月催老,反而是愈发雪肤花貌,青春年少,敢情是要返老还童了么?”

行完了礼,秋长风难得显现的调皮,惹出了面容端肃的太后的一丝笑意,“坏孩子,你就买弄那张嘴是不是?早就听说你回到了京城,怎就不见你来探望哀家?”

“风儿何尝不想呢?但风儿前些日子才回京城,就听说太后为给先皇和天下百姓祈福,闭门礼佛茹素三月未满,风儿哪敢打扰太后的诸修和忠君休国之心?这不方听说太后从佛前回身,风儿迫不及待地就来了。”

“你这个坏孩子,尽会耍弄嘴皮,哀家才不信你。”

“太后,您不信风儿可以,万不能不疼风儿。失去太后的疼爱,风儿会心碎的。”

“你这个坏孩子,你呀……,闻得太后笑声恁是开怀,我纳罕啊。冲这光景,秋长风在太后面前比在他老娘面前还要讨乖卖巧呢,而且,其中颇有几分真情实意。不亲老娘亲姨娘,这厮莫非是本末侧置了?还是狐狸就是应该与常人不同?

“皇上,你也别净呆在一边不说话,你来说说,这个长风和几年前相比,嘴皮是不是更油滑了?”太后找上陪坐一旁的皇帝,显然,亲近了甥儿,亦不愿冷了亲儿。“是啊,母后,长风就是有讨您欢心的本事,儿臣自愧不如。”

太后喜气盈盈:“皇上在吃味么?”

昭景帝从善如流:“是啊,母后疼长风,儿臣的确有点不是滋味。”

“卟~~”太后失了笑,“怎长风儿一来,连最是认真正经的皇上也变得爱闹起来?”

“既然长风能让母后这般开心,儿臣便不把他放到远处,索性让长风到宫里当差,也好更能拿出时间常陪母后说说话,可好?”

我与福仁公公俱站在门边,与厅里的贵人间有半丈开外的远近,中间还隔一株玉雕海掌,几盆长木盆景。但若是偷了眼去,瞅请几位贵人的表情并非难事。昭景帝那话出来,秋长风脸色笑意未敛,但眉间依稀抽起的细褶使人可以晓得,这厮心情已是不悦。

“前廷的事哀家过问不得,皇上可不要陷母后落一个后宫干政的罪名。”太后丰美的容颜如牡丹盛开,“长风这孩子如果有本事为皇上分忧解劳,哀家当然高兴。这孩子若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主儿,哀家也喜欢。皇上任官为政,择贤而用,不必看哀家的面子。”

仔细看来,太后比秋夫人要略显丰腴。尤其,秋夫人的妆容多取素雅,而太后则走张扬,着衣色调取皇家的明黄正色,缀凤流云,更发艳丽逼人,直要人怀疑,昭景帝这位看上去年近而立的八尺之躯,当真是她生出来的。

我看够了,将眼收回,不经意间,却扫上了对面的太监福仁,他……抹过他眉间的,是讥意和……恨色?嗯,这个,若不是小海眼花,便要好奇房里贵人三枚,这份恨对得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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