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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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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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聪明,秋水,这是脏丫头的地盘,咱们走了。”

水若尘临去前,美丽的淡蓝瞳眸在我身上,停了一瞬。虽只有一瞬,亦足够我冷彻心肺了……嗯,水公子定然是冬天出生的……

公子临出门,不冷不热道:“呆丫头,本公子无意到天荒地老才吃得上你的果盘。”

“喔,奴婢知道。”呿,想要人快点不能明说么?这拐弯抹脚的,不嫌累哦?……噫?这话怎嘟囔得恁熟悉?

……

我小海会做饭会洗衣会泡茶会洒扫会劈柴,这样的万能丫头,秋长风每月五两银子给得还不情愿,真是不识货咩……晚膳前,这个念头冒出来时,我决定,多吃一碗饭,多浇点肉汁,多夹块鱼头……

只是,如果因此晚上要跑一趟茅厕,就免不得要怨老天爷不心疼好人了。裹着被子翻过几个来回,听着肚子里咕噜咚呼的折腾,忍得百转千回,仍是不行呐。

由茅厕到住房,有五十步远,会如此清楚,都是小海在不得已的起夜时光里数下来的。我用四十九步半到了茅厕,五谷轮回完毕,十步迈到水井边,手泡进盛了半桶水的桶内,正打算搅和一气,再以三十九步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时,一丝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传进耳朵,这是……哭声?

半夜三更的哭声,不是鬼也是不想见人的罢?小海我才不好奇——

“你这又是何必呢?唉……”

……秋长风?哦喔,秋长风在与女人幽会哦?时下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女人,哦,如果小海也算的话,该是三个女人……小海我蹲在木桶之前,那么,哭的这个是水若尘还是费得满?

时近初秋,又是山下,半夜的水是凉的,泡久了更是浸骨的寒,我抽出了手,扶着水桶不敢动了。

第八章

“你既然了解,又是何必?”

“……就算只是个转移视线的牺牲品,为什么不能是我?”

水若尘?我听出是声音,但仍是怀疑。像那样骄傲那样清冷的人儿,也会用如此含了委屈的泣音向人祈求一样事么?

“唉,你实在没有必要这样作践自己。”

“我不作践自己,你对我便有不同么?一直以来,我都按照你所喜欢的来要求自己,努力成为一个能配得上你的女人,但为什么不管我做什么,你的眼光始终会放在别人身上?怜星……我已经从不敢去动摇她在你心中的位置,为何就连一个假的也轮不到我?没了一个雀儿,你又弄来一个小海……”

“若尘!”秋长风有些怒了,压沉的声嗓内似要冒出点点火星,“你是我的朋友,我很看重的朋友!”

“朋友么?呵,朋友?”水若尘似乎在笑,却更像哭,“我可以认为你不选我,是因担心我的安危么?”

“你的安危我当然要顾,何况,我不想破坏掉我们多年的友情。”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小海如雀儿般被人杀死,你下一个人选依然不会选我?”

“……是。”

“秋长风,你好残忍。”

“你并不是第一次知道。”

“你为何连骗我都不肯?”

“我不骗朋友。”

“朋友,又是朋友,朋友……”

优雅骄傲的水若尘哭声如孩童,呜呜咽咽,绕耳不绝。我紧扶着木桶,紧屏着气息,不敢动,不敢响,只盼着立在墙外夜半叙话的两位是合是离是爱是恨早早做出了断,也好让小海得以早一时回到暖香的被窝内好眠。

终于,在又一气的低泣叹息之后。“我言已至此,你如果还不能想开,我也哀莫能助了。今后请不要再就同一个话题找我,天晚了,早些歇息罢。”

“长风!”

“放开。”

“长风……”

“放开。”

“我恨你!我恨你!”

我长舒一口气,女人跑开,男人亦走了,小海可以自由了……

“小海丫头,起这么早?”

娄揽月。

原来,夜深如墨秋凉如水的时分里,墙内听戏的人不止小海一个。我转回身见礼:“娄公子,早。”

娄揽月先自一怔,旋即又摸着下颚掀唇起笑:“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越看越有趣, 越来越得本公子的意,要不要考虑做我的丫头?”

“禀娄公子,奴婢懒,喜欢呆在一个地方不动。”

“对长风仍是如此忠心?方才的话,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禀公子,奴婢什么也没听见。”这人是秋长风死党,谁知会不会替他灭口?

“你这丫头,到底是聪明还是呆讷呢?”娄揽月探手,抓起我肩上一绺由头髻里散出来的长发绕在指间,“小海,做本公子的丫头,每月十两银子的工钱哦。”

……十两银子?本想后退的脚,被这几个字勾住:那便是说,我在这边两个月才能拿到的钱,那边一个月就能拿到?……唉,如果他早点有这样的提议,小海手上的积攒一定会更丰富,可惜唷……

“怎么样,海丫头,你若同意了,明天我就向长风要你过来?”

……可惜啊,真是好可惜。“禀娄公子,小海夜间说过的话向来做不得准。”

“呃?”

“小海通常对夜间说过的话见过的事,第二日醒来以后便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您不妨明早再问小海,小海那时再答复。”确定自己与那每月十两银子的美差无缘,我退后了几步,顺便从别人的手内带走了自己的头发。

“有这等的事?”月色下,娄揽月调起了唇角,是坏坏的笑意,“放心,今夜的事,你如果忘了,我会提醒你。何况,长天也可以帮忙。”

长天?顺着他的眸光,我看到了不远处立在丁香树下的一道巍拔形影,虽然半张面目藏在枝叶阴影之下,但也只能是长天公子。寡言冷性的他,是哪种情形?如娄揽月一般多事地好看人戏?还是如小海一般无辜地被迫窥人隐密?

“如果小海因为听了一些话急于回房大哭一通的话,长天应该是你的天涯沦落人,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长天需要饮酒浇愁,为兄也乐意舍命陪君子。”

娄揽月这话,是对两个人说的,小海与倾天。但显然,倾天与我一样,并不打算领情,小海我是恋着不能睡上两个时辰的暖被急着溜回房去,倾天则是撇下一声冷哼,纵身消失。

我钻进被里,没多久便睡得结结实实。这夜的事,影响不了一个贫穷丫头对舒适生活的追求和贪恋……却影响了几人的一生。许多年后,偶然忆及这一夜,才明白上苍早以以自己的方式为每人写好未来,只是,世人多愚,有时最爱自欺其人。那时,有人弃情于天涯,有人对面如陌路……

……

“昨夜睡得不好?”头顶,传来秋长风意味不明的问询。

我摇头,一手掩着嘴,一手高举浸了山泉水的棉巾,“请公子……呵……净面……呵嗯……”呵欠声不争气的由嘴里喷薄不停,我甚至想象得到秋长风正眯着眸算计我每个呵欠需扣除多少银子才算适宜,任小海心疼懊恼也无济于事……周公爷爷好爱小海哦……

“傻丫头?呆丫头?脏丫头?笨丫头?”

能感觉手里的棉巾被没有好气的抽走,但,是谁在我耳根下面换着法子的唤?我想睁开眼看个仔细,无奈,周公爷爷委实太青睐,眼皮背叛不听小海调遣,用脑袋找个还算平坦的地方,睡去先……

“……长风,你在做什么?”

“……你的眼睛不会看么?”

“……我的眼睛看到了,但我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由此可见,你做人很失败,连你自己都取信不了……”

“……小海这个丫头,会是第二个雀儿么?”

“……我不记得自己有满足阁下好奇心的责任。”

“……昨夜你和若尘……她都听见了……”

“……我知道……”

耳边的对话,初时还算清晰,逐渐地模糊难辨,最后,被拖入一片黑甜之境,便什么也没有了……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想。

第九章

日头爬上三竿的时候,我从秋长风的床上醒来。迷迷糊糊的推门出去,院子西头已泛了黄叶的垂柳树下,费得多正赤膊抡着那柄破了几个豁口的开山大斧在一堆木柴中奋战;厨间,隐见费得满左右晃动的身影,不知又是在和一条鱼还是一只蟹对垒……

“海丫头,过来。”

我迈向厨间的脚步被人叫住。

院子东边一排藤架,其下设以竹案竹椅。此刻,四位道貌岸然……咳,风华绝代的翩翩少年正围而坐,出声叫我的,自然是那个最多话的明月公子。

“公子好,各位公子好。”我小海很分得清主次的,如果把正牌的主子伙同其他几位一并问候,月钱安危必定又要受到威胁。月底在望,每一步错了都会让小海扼腕呐。

“你家主子的床睡得还舒服么?”

很好啊。究是主子的寝处,不管是被还是褥,样样都要比小海的来得绵软,尤其那个枕头,不知里面装得是荞麦皮,还是黍皮,竟是格外舒适,回头定然要问问负责采买的得满姐姐才行。

“怎么只点头不说话?是不舒服还是被你家主子的体贴感动的无以言表了?”

感动?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何处时,是有些意外,依循前例,工作中瞌睡,秋长风不会浪费一个字,甩手便把我扔在门外……这一回没扔,是不是打着其它主意?例如月钱……

“海丫头,你这小脸变幻莫测的做什么?”娄揽月将脸凑来,“本公子话问了几回,你怎成了哑巴?睡傻了不成?”

“禀娄公子,小海是在想晚膳的菜色。”

“这就怪了,如此尽职的丫头,怎会在做工的时候睡得叫也叫不醒了?”

“明月,喝茶。”秋长风淡声道。

“啧啧,清风是越来越宝贝这个丫头了,连说也说不得了呢。”

“其实,你可以早些动身去任州,也好探探路。”

“……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说,最后一个。”

秋长风垂睑呷茶,不理他了。

“小海,如果你醒来发现,你被你家公子扔到了外面,身边留了五十两银子,会不会比现在更让你感动?”

“怎么可能?”明月公子脑子坏掉了不成?

“当真不可能?”

娄揽月眼内的怀疑激起了小海火气,顾不得主仆之分,我呛声回道:“秋公子您难道不了解,公子怎么会有那样大方的时候?”五十两银子耶,他怎舍得给我?

许是我话音委实高了些,话落以后,满院骤静了下来,一片叶子落在我脚边不远,垂死呻吟的声量惊人。

“哈哈哈……”

娄公子……怎么了?我不无惊诧地望着拍案狂噱的娄揽月:发生了何事?求诘地看向秋长风,却被他恶狠狠的眸光吓个正着。随即有些明白,仿佛,小海言多有失了。“……公子,奴婢去帮得满姐姐准备午膳。”

秋长风理亦未理。娄揽月依然笑声惊人。

我拔了腿就走。今天的午膳、晚膳一定要挖空小海平生的心思准备,毕竟,主子是用来讨好的!

……

秋长风这个主子也许不是小海认为的那样难讨好。至少这个月底时,我自费得满手里领到的,仍是五两银子。月钱到手,秋长风启程亦在即,我离开的时日也要到了。其实,这个小院我住得久了,颇有几分舍不得,于是,在床上打过几个滚,考虑再三之后,决定:为了这个还算舒适的小院,更为了那五两银子,做最后一番努力。

“公子,您要不要喝茶?”敲开秋长风的门,我问。

“你说呢?”秋长风斜倚长椅,一手捧卷,一手勾了案上茶杯在饮。

“那您要不要用点心?”

“用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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