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录- 第31节

只是淡淡地一个眼神，修罗便觉全身皆不能动弹。

这上古神物，于自己如脚下铁岭一般巍峨，而自己却若狂风骤雨中飘摇的粒雪。

修罗没有开口，他身边的风雪，将他的黑袍吹起来，他银白的头发，时而飘出几缕来，在风中招摇摆动，无力随风。这一切皆白的地方，只有修罗身上的黑袍如此显眼，显眼得突兀而苍白。

斗狼一笑，或者修罗真切地感受到她在笑。

“我曾只身进入被你们人类称为‘十大绝地’的‘熔岩地狱’，不想却被那里的火之精灵所伤，毁及经脉骨髓。后来无伤在‘寒潭’寻了半颗极寒‘天泪’，吾命方才延续至此。想这百年来我受尽热毒之苦，逐渐连心脉都被侵及。”

斗狼开口之间，蒸腾的热气从她嘴中发出，化为白雾，被风雪卷去，消失无形。风拂动她细密的毛发，阵阵热气蒸腾，融化了她周围的冰雪。显然她的身体正散发出极高的温度，以致需要在此极寒之地抵消体内的热毒。

斗狼这番言语，没有来由，却是像是在解释些什么。修罗静静地立着，没有开口，只是等待着进攻的时机。

“后来，我生下了他，但是他也是热毒之体，若无寒力，也是个死罢了。你取去‘天泪‘，他便只有死。”斗狼缓缓撑起前半身，整个身子陡然而起，遮起一大片的阴影。小斗狼被惊醒起来，翻过身子，抖抖身子，毛发若雪摇动，宛如一团雪球，可爱至极。

修罗以为斗狼要进攻，身上风雪骤然加大，无色气场加大，卷动峰顶的晶莹冰雪，飞舞如六月缤纷落花残影。

斗狼又无力地趴在了地面上，小斗狼发出呜呜的声音，似询问母亲怎么了。

斗狼伸出舌头，舔舔小斗狼的脸颊。小斗狼嗷嗷直叫，独自跑到旁边雪地上打滚，显然十分喜悦。

“你我皆是‘天泪’的拥有者，自然知道彼此心意。我命不久存，想要把孩儿托付给你。”

看着斗狼眼神之中那殷切的期盼，修罗脸色冰冷，头低得更深，冰雪盘旋缠绕着他，如随时护卫他的伙伴，也如隔绝人间温暖的一堵墙，那颗心是如此的冰冷，果真容不下一丝温暖么？

“我只是魔教一个滥杀之人！”修罗声音嘶哑，幽幽而出。

他素来不惯解释，但今日，他竟解释了，他是被眼前的母子之情感动了么？

斗狼并不以为意，反而浅笑：

“杀人么，丧于我手的人命，也可以万计了吧！”

她张开嘴，狂暴的风雪骤然加剧，气温急剧下降，空气中的雪也开始凝结，重重地落了下来。她吐出来的，正是半颗天泪。

只用重重的冰雪飞舞于其周围，看不见形体，看不见那团风暴之中的事物到底称什么样子。

修罗身躯微微颤抖，双眼闪出热切的光芒，咫尺之间的距离，却让他感觉等了那么久，时光流逝那么慢。

第四十一章　斗狼托孤

长啸顷刻而至，一道黑影眨眼从另外一边冲上雪峰之巅。宛若流星下坠的速度，转眼袭至。这是一个男子，双目赤红，嘴角长出尖锐的獠牙，犹若一头狂暴的熊，向修罗嘶吼起来。眨眼又化为黑影，重重地将修罗撞飞出去。那半颗还在飞舞的天泪，却落入了男子手中。

他速度太快了！修罗强自撑起来，口中吐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这冰雪之人，此刻也受了重伤，但是让他更痛的，却是那半颗天泪，回到了孽无伤的手中。

“魅月，快吞下去！”孽无伤刚才还狂怒暴虐的气息，此刻都已平静下来，风雪也安静下来，缓缓而落。

孽无伤獠牙退去，面容泛出一缕凄切，声音柔柔地仿若哀求，雪花静静地落在他漆黑的长发之上，如梦似幻。

呼啸的声音没有了，只有一个男子，拿着一颗晶莹，递到一头白狼的嘴边。白狼如雪的毛发散发阵阵白起，而她浑身颤抖，似乎承受着很大的痛苦。

“无伤，没用了！你也知道的吧！”声音之中的衰弱，正表明主人的生命，已经油尽灯枯了。［·］

“不，我不知道。”孽无伤棱角分明的脸上，闪动着泪光，这个英武的男子，在为他的心上人哭泣，雪花更慢，悄悄地避开了两人，仿佛不愿打扰他们一般。

魅月身上抖动更剧，小斗狼跑回来，用头拱着自己的母亲，呜呜若泣，仿佛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每日受这寒毒之苦，不若就让我去吧！”斗狼口中宛若哀求。

“我去，把另外半颗天泪抢来！”孽无伤霍地站了起来。双目瞬间变得赤红。风雪骤剧，一如孽无伤的心情。

“不要！”魅月喊道，牵动腹部，咳嗽了一下，鲜血已经吐了出来，只是那血犹若炙热的火炭，吐到冰雪之上，立即响起了吱吱融化的声音。

“魅月，你别动了！”孽无伤连忙又将天泪递到她的嘴边。

魅月却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吗，我身体损坏得太严重了，那个少年郎修炼的功法必定不凡，是以能控制天泪的力量，他才是天泪的真正主人啊！只有他，能救我们的孩儿啊！”

蒸腾的雾气笼罩了魅月的双眼，眉睫闪动之间，一滴泪珠，也落了下来，滴在孽无伤因为极力压制而苍白的手上。

“少年郎，你过来！”魅月衰弱的声音，越来越小。

燃烧尽生命的最后，期冀却是依旧热切，这亘古以来的夙愿，如今却要你背负，那颗冰冷的心，却如何承受这般的炙热。

修罗举步，缓缓走近。那个倒地的母亲，这个情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曾经几时，也是这样一位母亲，那双眼睛，临死前尚在看着自己，尚在无言地絮语。

消散了全部冰雪的修罗，缓缓跪在斗狼面前，此刻，他便如一个孩子，一个普通的孩子，看着眼前的母亲。冰雪如尘埃落定，凝固半空。静谧之中，唯有被哀痛击垮了的孽无伤，咬着牙看着魅月，而旁边的小斗狼，静静地趴着，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眼中魅月的倒影，是如此清晰而深刻，仿佛要将她的影像，深深地刻入脑中。

“少年郎，拿去吧！”

那半颗天泪缓缓升起，飘到修罗面前。那是一颗水状游弋不断变幻着形体的水滴，透明清亮，影透人心。

“正邪，只是一个笑话罢了。但是我却是知道你的心的，我的孩儿，就托付给你了！”

修罗怔怔地看着魅月，缓缓地点了点头。

天泪缓缓降落在修罗的胸间，渗进了他的体内。

但是修罗却忘记了那如潮水而来的力量，也忘记了那天泪融合之后天地唯一唯我独尊的豪情。他眼前，只有这个濒死的母亲，而自己，却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入永恒的黑暗。

“无伤，原谅我的自私，我要先你而去了！”魅月眼睛看着孽无伤，容颜安详。

此刻孽无伤却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脸上却微微而笑，确如看透了纷纭的乱像之后的平静：“你去吧！”

成全，未必不是一种爱！

魅月嘴角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呜······”小斗狼哭泣起来，仰天长嚎。

孽无伤却看着修罗，一指小斗狼道：“你带他走吧！”

修罗无言的依旧跪地。孽无伤抱起魅月，朝着风雪更深处飞去。

但下一刻，修罗浑身一颤，楞然地看向孽无伤远去的地方。他在她死前，却如此平静，如此自然，意味着什么？

那一句“你去吧”，之后，是不是“我随后就来陪你？”

如此相似的一幕，成为心底隐隐的痛，曾经的誓言，却要用死，才能印证。修罗跪在雪地之上，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

修罗仰天看着重新咆哮的飞雪，呼号的冷风刮过耳际，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冷。纷纷的落雪从天际飘落，盘旋出不规则的轨迹落到他的脸上，他浑然未觉。天空之上，密密的白云间着乌云，将头顶的天空全部掩盖起来，没有光明，也看不见黑暗，只有茫茫的白，白色雪，还有呼号的狂风。

修罗低下头，看见张嘴仰天的斗狼，血红的眼睛想要看穿天空，要在天空中看见魅月的影子。冲天的咆哮，化为逐渐低落的呜呜声，而后是一阵短暂的抽噎。

修罗安静了一阵，眼神一闪，修长而雪白的手从黑袍之中伸出来，冰雪凝聚，环绕着那只如冰铸成的手。修长洁白的手穿过冰雪的遮掩，如梦似幻，冰屑莹亮动人，点点飘散四周，美丽得像一朵冰花绽放。

手轻轻拂上小斗狼的脖子，一阵哀嚎的身音传出。冰雪从指尖蔓延出来，如病毒一般张开了致命的网，冻结了斗狼的脖子。小斗狼顿时发不出声音，嘴角欲要撕咬一般露出了尖牙，怒红的眼睛盯着修罗。

风雪更胜，冰寒的温度，可以直接冻结一切生命。只要修罗的手指轻轻夹起来，小斗狼脖子的冰，便会全部，碎掉，连着小斗狼脖子的血肉，也会一起碎成冰屑。

但是修罗的手，久久停在那里，犹豫着。

正邪，只在人心；而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若是为了那个目的，真的要斩尽一切尘缘，挥断全部的羁绊么？

即便连一点温情，也容纳不下。那颗冰冷的心，只能永坠阎罗，被阴暗包裹？这一刻的犹豫，又是自己心中动摇的表现么？

风雪之中的咆哮，似乎如魔鬼一样发出狰狞而张狂的笑，看着又一鲜美的灵魂落入魔鬼的口中。

修罗的手，骤然收紧！

“放了吧，留着还有用！”一个声音霍地从修罗身后响起。

修罗听到了是残血的声音，缓缓将手伸回来，冰雪尽掩。

小斗狼脖子上的冰雪缓缓凋落地上，如晶莹的玻璃一般碎成无数。

两人缓缓走下山去，一入当初来的时候。只不过身后，多了一只雪白的狼。正狰狞着嘶着牙齿看着修罗。

“传说中的啸月斗狼，可以吞掉月亮，真想看一看它吞掉你的样子呢！”残血呵呵一笑，但是笑容有说不出的阴冷。而小斗狼浑身散发出来的狂暴气息，两人又如何能感觉不到。

修罗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走着。

“走吧，回去之后我送一样东西给你！”残血笑道。率先起身飞下了铁岭。修罗无声，卷起冰雪，一团团冰雪飘在修罗的脚下，托着他飞下铁岭去。小斗狼咆哮了一声，跃起来迅捷无比地咬在了修罗的腿上，但是下一秒，那条腿全部化成了冰屑碎裂开来。而真正的修罗，已经消失在铁岭之上。

第四十二章　天罪

“这个，是什么？”

即便以修罗万变不惊的镇定，也难以压抑心中的震惊。

那一块寒冰之中，冻结的是几百片雪白的甲叶，姿态各异，呈一条灵蛇飘带之状。光华四溢，犹若浮光之间忽然掠出的那一瞬碎片，被留在了巨冰之中。

湛蓝的冰中，瞬间透亮，就连它们身边的光芒都冻结起来，成为凝固掠影的一刻。仿若冰碎雪消，那条甲片的飘带，就会瞬间逃逸，从此不见踪影，又窜入那永恒流动的时光之中，消逝掉这世间唯一的痕迹。

残血抚摸着蓝冰，那尖锐的冰雪之上，传来阵阵的冰寒之感。

光，从山洞的顶端射入，透过蕴蓝的句柄折射出神奇的光亮，将冰中那些甲片照得通亮。

残血一笑：“此物，名为‘天罪’。”

仿佛心头被狠狠地颤了一下，仿佛心间升起一阵呐喊，防护那一刻之间所有的渴望只化为眼神之中的光芒，仿佛心底最深处那一隐秘，此刻又将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带起。一切，都只化为嘴中喃喃而出的两个字：“天罪···！”

“对，这就是世间最强的武器，天罪！”

残血看着修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