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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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人-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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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是个会审时度势,遇到不反抗的肥肉,就舍弃怜悯的人。”

“谢谢您的赞美,我可以继续了吗?”

“您请。”

“我也算是个眼光长远的人,所以我跟您签下了‘足够尊重您’的合约,并且信守了我的诺言,做到了您让我做的事。”

“我很感激这点。”雪兰点点头说:“所以桌上这些钱可以算作您的酬劳,我是个懂得回报的人,您可以放心。”

布兰妮却笑了,她摇摇头,把几叠钱拿在手里玩弄:“您也太看不起我了,我虽然是个女人,而且只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商,但我想要的却远远大于你所看到的。你以为你不在乎钱,我就在乎吗?”

雪兰愣了一下,定睛看向她:“那么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布兰妮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说:“知道吗?我放弃了我的婚姻。”

雪兰惊讶地看着她,她竟然突然跟她说起了这么私密的事情。

“我跟我的事业结婚了,女人本来应该经营家庭的,但是我选择了经营事业,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的,我父亲甚至拒绝再跟我见面,因为我让他丢脸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有些女人觉得结婚很兴奋,但我不一样,婚姻不会使我幸福,我了解自己,知道什么才是我真正的幸福。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老去,我发现自己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因为恐惧人言就遵从了社会强加给女人的枷锁,那么我会很后悔。”布兰妮说。

雪兰非常局促,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就是所谓的交浅言深,太让人尴尬了。

布兰妮却笑了:“不必一副慌张的表情,我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很像,咱们都是不愿意被锁在家里的女人,期盼外面更辽阔的世界。而且你也不必为我感到遗憾,我有很多男人,甚至我还有两个孩子,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但仍然有所缺憾,既然我把我的丈夫变成了我的事业,那么他就得是最好的才行,而现在他还只是末流。”

“我明白您的雄心壮志……”

“不,你不明白,所以我才找你谈话。”布兰妮起身,绕到雪兰身边,按着她的肩膀说,“看看这些钱,你看到了什么?”

雪兰有些不知所措。

布兰妮摸着钱说:“这是希望和阶梯,本应走十几年的道路,可以通过这些钱缩短到可见的时间。”

“你是说……”

“没错,我们花掉这次赚到的所有的钱,包括你的,包括我的,然后让我们的事业踏上天梯……”

布兰妮的提议让雪兰久久不能平静,因为她提出了一种包装和宣传手段。

“我要花钱做广告,推销这本书。”布兰妮兴致冲冲地说,“这会花费很大一笔钱,要买通广播节目和广播台,或许这次赚到的钱一点都剩不下,但我认为很值得,我要的是出版社的名气,你要的是你的名气。仅仅落在纸书上,人们很难注意到我的报纸和出版社,也很难注意到你的名字,但在广播上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更有效的推广,还有什么比在广播上播放整个故事更好呢。”

随着布兰妮的话,雪兰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在还没有电视机和网络的时代,收音机无疑是最广泛和先进的传播媒体。

“所以我要你跟我去美国,隔着一个太平洋是无法让我们的计划实现的,坐一次船就要一个月,连载跟不上的话,花再多的钱都是白搭。你必须跟我去美国,在那里写作和生活,在那里让人们认识你。”

“美国……”雪兰有些喘不上气,“我……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华夏,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在怕什么?觉得美国太远了吗?”布兰妮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抛下一句话,“想想你最初找我的原因,我希望你是个能够配得上我的合作者,不会让我失望。”

雪兰离开了出版社,但脚步有些轻,就连头顶上**辣的日头都仿佛不再那么烫人了。

她坐上电车,静静地看向车窗外,心情就像路上嘈杂的人流一样纷乱。

她不想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就连当初离开北平来沪市都让她难以割舍,更何况是去大洋彼岸的另外一个国家。

但雪兰也明白,这是一个机会,更快实现自己愿望的机会,她去美国后,只要一切顺利,她就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超乎想象的成就。

她必须去,这是她可以尽到的本分,为什么不去呢?

可另一方面她又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恐惧,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比家更温暖,但美国已经在家家户户奔小康的道路上飞奔了,华夏却每天都有那么多穷苦百姓饿死在街头。她害怕自己离开这个贫弱的华夏后,会沉浸在美国安定富裕的生活假象中,会忘记过去的梦想,忘记贫弱战乱的故土,然后再也不想回来了……

☆、第102章

有李氏在的地方总是最让人舒服的。

她喜欢在炎热的天气冷上一壶绿豆汤,给回家的女儿们解渴,无论在外面跑得如何满头大汗都没有关系。

雪兰一回到家里,就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起三姐:“我是管不了她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么,你说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看她忽然爱打扮了。”

雪兰不接话题,而是默默地饮下一杯凉凉的绿豆汤,她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跟你姐姐整天背着我嘀嘀咕咕的,你知不知道?”

雪兰却叹了口气说:“妈,姐姐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她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她想去干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你管也管不了,何必呢?”

李氏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道:“怎么?你们翅膀都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是吗?”

雪兰正在烦恼布兰妮的话,她叹了口气,不言不语地坐在李氏对面,听她机关枪一样毫不停歇的唠叨声。

“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就是不懂事呢。”

雪兰盯着李氏看了一会儿,倏尔又转开,然后默默地皱起了眉头。

李氏以为女儿对她使脸色,于是愈发不高兴了,不满道:“一个一个的,对你们好,不知道是对你们好。”

雪兰任由她嘟囔,李氏却越说越起劲,雪兰已经很不耐烦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简直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了。

“妈,我或许会去美国。”最后,她打断了李氏的喋喋不休,直接说了出来。

李氏闻言,直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她愣愣地看着雪兰,暗暗思索美国是哪个国家?她不知道美国在哪里,只知道是个洋鬼子国家,也不知道跟英国和法国有什么不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喘息着问:“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你还记得那年张大帅死了,他们接你去北边唱歌的事情吗?”雪兰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件事对李氏而言,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经历,只是后来她当过妓|女的事情被揭发后,她便失落了很久,也不再谈起自己出唱片的事情了。

“都是因为我让你唱歌,让你去北方巡演,才会引出那么多无聊的人在报纸上辱骂你,你怪我吗?”

李氏不知道这跟她去美国有什么联系,只是摇摇头,然后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政府那边又针对你,你不是很久都没有写文章了吗?难道有人要抓你?”

雪兰摇摇头,又问:“咱们从刘家逃出来已经几年了啊?”

李氏一沉吟,回答道:“五年了吧……”

“五年了,我也写故事写了快五年了。”雪兰垂下眼眸,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说,“真快啊,简直像一眨眼的时间。”

李氏急了:“你倒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啊,一进门就跟我说要出国,你一个小孩子家,突发奇想出什么国?”

在父母眼中,子女永远都是孩子,哪怕孩子成年了,甚至五六十岁了,也依然是孩子,但雪兰不是真正的孩子,她的实际年龄比李氏小不了几岁,只不过她落在了这具身躯里,所以才继承了这个孩子的一切,包括认她的母亲当母亲,姐姐当姐姐。

“以前我给你念过我写的小说,你觉得我写得好吗?”雪兰问。

李氏说:“好,当然好,许编辑他们都说你是个奇才。”

“那一年冬天下大雪,咱们挤在一间没有玻璃窗挡风的破屋子里,全身只剩下不到二十个银元,邻里还住着半夜来砸门的二流子,要不是我写小说糊口,咱们必定活不下去的。”雪兰说。

李氏点点头:“是啊,我的五姐是家里的顶梁柱。”

“后来我赚了钱,咱们住上了大房子,顿顿馒头菜肉,就算不再写小说,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我依然没有停下来。五年的光阴,我也算是披肝沥胆了,熬尽了多少油灯,写光了多少墨水,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坐在桌前,不娱乐,也不休息,我只是一笔一画写我的故事。”雪兰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酸,竟落下了眼泪。

李氏慌了,忙问:“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吗?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自然是因为难过,所以才会哭。”雪兰看向李氏。

“五姐……”

“我被华夏政府封杀的后,有一天,我和三姐去看画展,那个画展里,有一位画家给我的小说画了一幅画,画名是我小说中两个女主角的名字。我一看那幅画,就控制不住哭了,那位画家深深地了解这个故事,他把一切透过这幅画展现在人们面前,他说的是我的小说,而我看到的是我的故事,是关于我的,我的人生……我从死亡到重生的故事。”

李氏没有说话,她只是怔愣地看着女儿,她想要宽慰她,却又无从说起,因为她说的话,她全都不理解。长久以来,她一直在试图当一个好母亲,管好女儿们的一切,可是她的女儿很特别,她成熟的不像一个孩子,从来都不像。她做的事情她好像理解,但又全然不懂,就像她此时的手足无措一样。

雪兰在一百年后活过,但她活在绝望中,每天都在死神的阴影下苟且偷生。可是有一天,死亡却带给她重生,新的生命,新的家人,这些构成了她全新的人生,而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她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她有自己的梦想,并且许多年来,她都在为此付出和努力。

所以在华夏封杀她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新的人生也随着梦想一起被封杀掉一样,她好不容易活了一次,所以不愿意轻易死去,她甚至费尽心力,想从外国人那里再走出一条新路来,把原本的死棋下活,而现在就是机会。

她本来应该毫不犹豫的抓住这个机会,可是她却在恐惧。

恐惧未知的国度,恐惧陌生的环境,恐惧可能的失败。

也许放弃比较好,华夏有她的亲人和朋友,她可以在这里结婚生子,过着简单平淡的生活,把自己写故事的那段时光封尘在记忆里,也把自己最初那个有些宏大,有些想当然的梦想扔掉。

可是五年的光阴,上千个日日夜夜,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她就仿佛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她一直一个人,孤独地做着这一切,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支持。那个身影没有责问雪兰的软弱,她只是空洞地凝视着她,像黑夜河流中漂浮的那个头颅,两岸的热闹与她无关,只有她心中美好的白玫瑰陪伴她。如果今夜下了雨,雨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溢满出来,落在两岸……五年的付出,最终只得来了一句封杀,还有无数的咒骂……

“我很害怕,我不敢去,那个编辑对我而言很陌生,我跟她去了那里,那么一切都只能听她的了,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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