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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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阁的女人-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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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么大的事,还上学干嘛?盼回了父亲,她更要好好和亲亲的老爸呆几天,她想死他了。 
  全家人都守着父亲,聊呀说呀,尽欢尽孝,以前只有除夕守岁时,才会没有外客的全家团聚,这几天简直天天都像是过年,每天早中晚饭全家人都一起吃,端的是其乐融融。 
  几天以后,父亲终于又要出门应酬了。 
  吃午饭时,父亲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同僚们为我接风,好歹是受了点儿苦,大家非要请我,我也不能总是推辞不去。刚才林司令府上也送来了信,林司令也准备抱病前去呢。” 
  “林司令好些了吧?”母亲关切地问。 
  大哥接道:“还是不大好呢,我这几天天都差人去问候的,林太太说,他还是肚子疼,疼起来就难受得很,我要去看望,林太太说心领了,等他好一些再去吧。真难为他,抱病还要出席为父亲接风的酒席。” 
  “你今晚见到林司令,也帮我们娘儿俩问候问候吧。”母亲对父亲说。 
  “一定。” 
  父亲意气风发地去赴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一个小时之后,全家人接到了一个令他们惊恐万分的消息:父亲被一个同僚枪击,胸部中弹,生命垂危。 
  那不啻是在长空旭日万里无云芃时炸响的晴天霹雳!全家人冲到医院,见到刚刚还生气勃勃的父亲,此刻已是奄奄一息。 
  尽管胸部中了三枪,父亲并没有马上咽气。他拼命与死神搏斗,又挣扎了一天。云芃拼了命,不管谁说谁劝全都没用,她一直守在父亲床旁,那痛苦的一天里所有细节,都铭刻在云芃的心里。 
  父亲撑着最后一口气,留下了他的临终嘱托。他要他的妻子好好地照顾这个家和他们的孩子们,他感激她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他衷心地希望孩子们能够上进,好好生活,他真是不忍抛下他们。然而,云芃感觉到,在所有的亲人中,父亲最深的眷恋,是留给婉如的。她坚信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感到,父亲想与之相伴永远的,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儿子们,甚至不是他惟一的,亲爱的小女儿,而是婉如。即便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他是要到天堂去,他也不愿意不带婉如而独自前往。 
  正如那天晚上她所偷听到的,父亲最舍不得的是婉如。 
  在父亲垂死的病床前,看着一息奄奄的父亲追随婉如的目光中的留恋和欲念,云芃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那天晚上偷听到的那些话语,那些声响……她知道她不该去想,此刻去想那些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可就是挥之不去。 
  垂死的挣扎,与那无望的挣扎中对生命与欢乐的极度向往,云芃觉得,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令所有人都倍感吃惊的是,枪击父亲的凶手,竟是与父亲一贯关系很好的同僚。那天晚上,父亲顺路去接他,车子到他家的门口,父亲刚刚下车,他就掏出枪来,冲着父亲开了枪。人人都看得出这是精心策划的卑鄙凶杀,但由于有日本人撑腰,他竟以所谓的临时的精神病发作为由,逃脱了惩罚。 
  父亲不明不白地死了,但他死后发生的事可是明明白白的,都是绝对的坏事。日本军队以反满抗日为罪名,查封了全家的财产。一时间,它成了整个东三省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街谈巷议的也都是降临到云芃一家的这场横祸。确实有许多人,为那个王宫——他们把那个宅子看作王宫——被查抄,为王宫里的贵族们终于倒霉了而幸灾乐祸。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充分描绘全家人在这一刻的感受,那就如同天要塌了。不,天已经塌了! 
  就这样,云芃花团锦簇的金玉童年,在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就戛然而止了。生活还可以继续富裕,继续优越,而天真的幸福再也没有了。云芃两次亲历目睹了亲人的死亡,小姐姐和父亲,他们曾是那样鲜活,曾有那样旺盛的生命,甚至拥有那样巨大的财富和权势,但是……死生只有一步之遥,如此无常,实在不能不令小云芃感慨良深。还有父亲半生所陷之官场,朝为座上客,夕为阶下囚,这话竟真是一点也不错。小小的云芃还亲眼目睹了,她家那似乎千年不败坚如磐石的富贵大厦转瞬将倾的景象。看到冲到府里来抄家,手持刺刀的关东军,云芃的感觉是,这座大厦,随时会哗啦啦地顷刻间变为瓦砾。   
  第4章 父亲最不舍的不是我(4)   
  在锦衣玉食中长到少小年纪的云芃,竟以如此血淋淋的、残酷的方式,自己感悟出如此沧桑的人生道理,给她尚未成熟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震撼,并将影响她的一生。 
  家宅被查封,日本人的淫威使人们避尤不及。哥哥们尽力想把父亲的丧事操持得极尽哀荣,然而,仍是冷清寂寥,全没有身前的繁华锦绣,只有至亲亲人的真切悲痛,伴随父亲的灵柩与魂魄,步上黄泉无极之路。 
  全家人有家不能归,暂居一个朋友在城郊的一所空置已久的宅子。云芃还记得,安葬了父亲的当晚,一家人惨然相聚的情景。 
  全家人都吃不下去,良久,大哥放下筷子,郑重地对母亲说:“妈,您听我说,您得吃饭,全家人都得吃饭,都得扛住。我恨死这些小日本儿了。但是,谁让咱们这一大家子困在这儿,离不开躲不了呢。爸死得不明不白,鬼子还给凶手撑腰,抄了家封了门。这几天,我老在想爸放出来后反复说的,他是为财所累,他后悔没和马占山将军走。父亲临终嘱咐,要我撑住这个家,轮到我为财所累了。作为一家之主,我只有担起责任来。我无力与那些手持利刃的鬼子硬拼,咱们拼不过,硬拼之后,一家人怎么办?我不能让您,让咱们这一大家子去要饭呀!父亲在九泉之下会不安的。少不得要我忍辱负重,花钱去运动,把封条打开,好继续过咱们的日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母亲含泪点点头:“也没别的出路了。” 
  二哥开了口:“是呀,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不如此怎么办啊?” 
  大哥:“那好,大家都吃点饭,明天我们就去活动。记住,我们得扛过去,不能让人家看咱们的笑话,不能让父亲闭不上眼!”大家默默地端起饭碗…… 
  也难为了大哥,大约一周以后,封条真就解封了。当然,这中间,起到最大作用的,还是父亲留下的金钱。无论如何,财富又回到了他们的手中。然而,全家人不大可能完全回到旧日的美好生活的轨道上去了,毕竟,当家人不在了,基石已经动摇。 
  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没心没思的。但这天晚上,还是备办了一个简单的家宴。为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为了老爷子的遗腹子的百日。婉如受了惊吓,提前产下了一个儿子,好在是母子平安。第二件,父亲的学生郑天森要结婚。当家的大哥说了,这两件事,尽管父亲刚去世,也都是马虎不得的,虽然居丧里不方便请外人,家里人也总要庆祝一下。 
  说起郑天森,倒真有一段佳话。他出身贫苦,自幼丧父,母亲是洗衣妇,勉强拉扯着他。偏偏这孩子从小聪明又要强,还挺有主意,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云芃的父亲是贫寒出身,靠科举中第改换了门庭,他便给这位高官写了封信,贸然地请求他资助自己读书。偏偏云芃的父亲就答应了,父亲很喜欢天森的聪明努力,不仅供他读书,还经常叫他到府里来住上一阵,因此,对于小云芃来说,他就像个哥哥一样。本来,碰上了父亲去世这么大的事,郑天森坚持要推迟婚期,是大哥反复劝他,为了让他的寡母放心,把事就办了吧,天森也就应允了。 
  听说天森要结婚,云芃有点儿惊奇。下午她刚好在院子里碰上了郑天森,丝毫看不出他是马上要有新婚之喜的人,只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敏感的她不由得心里一动,但也搞不清就里。只是心里觉得,郑天森那样子,就好像被迫无奈不得不去结婚娶亲似的。 
  云芃不由又想起父亲和婉如,怪了,郑大哥那样子,可一点儿也没有向往高兴的样子呀,怎么回事呢? 
  郑天森的心事,她又何从知晓呢? 
  要说这么两件不算小的事,大哥都没请外人,他那低调节制的作风是可见一斑了。在这乱世,越少出头越好,这是他的信条。可连他自己也不承想,在以后的一周里,他竟一连去了三次日本宪兵队那个鬼门关。 
  第一次是他自己自投罗网,找上门去的。头一天,他刚刚给天森封上了厚礼,亲自送到他的婚礼上,眼看着他成就了洞房花烛。第二天一清早,就见天森的母亲红肿着眼睛,气急败坏地赶来说,天森被日本宪兵队抓走了。大哥义不容辞地赶到宪兵队,当然又是带着好些银票去的。到了那儿,他才搞清楚,是因为天森在婚礼上说了“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刻”这样的话,不知被谁向日本鬼子告了密,故有此劫。大哥再三作保,天森只是一时酒醉,从无反满抗日之举动,今后也不会有类似举动。看在大哥是全城首富的面上,日本宪兵队放了人。 
  天森在被关起来的这几个小时里,可真是长了见识。那呛人的血腥味道与行刑过程中的非人嚎叫,使他不寒而栗。他知道在轮到他自己时又当如何,即使他有过人的意志,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呀,要是就这么死在日本鬼子手里可是太不值了。真是万千之幸,是大哥及时救出了他。在被关押时如困兽般挣扎的几个小时里,天森早已打定了主意:谢过大哥,回家和母亲与新婚妻子打了个招呼,他就星夜赶赴重庆。 
  马上,宪兵队就派人来叫走了大哥。一家人少不得提心吊胆。过了两个小时,大哥却乐呵呵地回来了,母亲搞不明白了:“怎么,没训你?” 
  “当然训了。”大哥仍面有得意之色。 
  “那你还这么高兴?”   
  第4章 父亲最不舍的不是我(5)   
  “妈,咱们救了条人命,救了我爸的宝贝学生。我就挨顿训,还不够乐的,我就当挨了狗屁的薰了,有什么?他说他的,我心里自管乐我的。”说着,大哥得意地哼起了京剧《空城计》中诸葛亮的那段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大哥的得意劲儿没有维持多长时间。过了三、四天,宪兵队又来人叫大哥。临行前,他对母亲说:“又该挨狗屁的训了,我准备好了。” 
  “可这次又是为什么呀?” 
  “头几天张老先生他们几个来找我,说日本人要占一大片地,声称要修铁路,咱们几家的地都被圈在内。妈,您也知道,那几十亩地对咱家不算什么,每年他们随便种去,也没收过什么租子,可对于张老先生他们来说,那地可就太重要了。他们找我,我就挑头儿写了封信反对圈地,名字签在了第一个。昨天信送去了,肯定是为了这事。”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躲着还来不及呢,你还惹事。” 
  “妈,人家几家人靠那地吃饭呢,我总该帮他们一下吧。” 
  “你以为你帮得了?” 
  “帮得了帮不了我也得尽力啊。再说了,我父亲当时和日本人谈判也有不同意圈地这一条,我怎么着也不能连一声都不出就轻易咽下这口气。唉,不说了,看来我又要挨狗屁的训了。我走了。” 
  大哥是悠悠然地出门的,但回来时可和上次大不一样了。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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