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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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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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翀儿是男孩。青梅这样想着,心里便会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忧虑。不知道这样秀丽无伦的长相,对这孩子,到底是福是祸?别人且不说,子晟看见那孩子,就总会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叹了半句:“男生女相……”话没有说完,但青梅终于明白了他何以一见玄翀就有那样表情。然而这也证明自己想得不错,子晟对玄翀,确实不能像对瑶英那么全心全意地喜爱,这又徒增一分忧虑。

到了此时,能让人放心的,反倒是邯翊了。邯翊长得很快,说话行事,都快将脱却稚气,叫人难以相信几年前还是那样顽劣不堪的模样。自从小禩走后,青梅渐渐地就把疼小禩的心,全放在了邯翊身上。但这孩子虽然渐渐懂事起来,神态里那股傲气却有增无减,说话能把人呛住的作派也丝毫不改,好几次把青梅看得哭笑不得。

“好好说不行么?”青梅这样温和地责备他。

“我是好好说了——”邯翊把“是”字念得极重,显得理直气壮。

青梅笑笑,心平气和地反问他一句:“人家要那么跟你说话,你高兴么?”

邯翊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有些不甘心地说:“可是那些蠢人,不跟他们这么说话,就说不明白。”

青梅看他一眼,便不言语,一副仿佛不想再搭理他的模样。

每次邯翊强词夺理的时候,青梅都有这样的神态。知道这孩子性情执扭,硬说不通,就只有让他自己去想明白。果然邯翊僵了一会,微微红着脸,挺抹不开地问:“瑶英呢?”

青梅明白,邯翊极傲,这样自己转开话题,其实就是他认错的表示。于是和缓了神情,告诉他:“乳娘带着她,在御花园玩呢。”

“那我去找她。”邯翊兴冲冲地,一跃而起,转眼已经不见了人影。

青梅笑着,摇一摇头。转念想起小禩,又想到虞夫人当初说的话,忍不住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能见那孩子。

第十六章

等忙过了夏天,经纬万端的事情慢慢都有了头绪。除了极少数耿直到十二分的人,依旧不能释怀之外,绝大部分的人已经顺应了“新朝”。子晟回想起从初封白帝起,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到现在终于没有了“一人之下”的约束,人生在世,什么叫快意?这就是!诏令既出,无敢不从,其中的滋味,确实是说不出的舒畅。初时常常泛起的一点内疚,在权柄在握的得意中,也就不再被想起了。

这天有点空闲,便吩咐:“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黎顺知道他的心思,上前一步笑着问:“要传王妃来么?”

白帝此时,又从侍妾中拣了两个可心的,也封作侧妃,但下人们已有默契,一说“王妃”,必定指的是虞妃。果然子晟笑着点头:“好。”想想又说:“把邯翊、玄翀和瑶英都叫来。”

快心无比的一顿晚膳用过,瑶英和玄翀先由乳娘带着回去歇息,邯翊留下,同着青梅一起,陪子晟说话。

子晟这天心情极其舒畅,把从臣下那里听来,天南海北的趣事说了几桩,忽然又提起:“青梅,你还记得那年在丰山,你唱的那个歌么?”

青梅脸微微一红,有点羞窘地,瞟了邯翊一眼,点点头说:“多少年前的事情,王爷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

子晟阖着眼,挺惬意地:“那时我跟你说过的事情,现在我可算能腾出手来办一办了。”

青梅想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天凡两界的事情。

“那,要怎么办啊?”

子晟想了一会,笑了:“这,说了你也不明白。也不能急,一点一点来,反正不能总让天人把什么好事都占了,那是早晚有天要天下大乱的。”

青梅是不明白,只觉得是件好事,便也很舒心地跟着笑。

邯翊却听得很留意,这时忽然插了句:“其实要办了天凡两界的事也不难。”

子晟瞿地睁开眼,看着邯翊,哼了一声:“口气不小。你倒说说看,怎么办?”

“这还不容易?断了天梯,毁了接引塔,从此天凡两隔,那才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办法。”

邯翊一口气说出来,连青梅也听变了脸色。“翊儿!”她责备地叫了他一声,又担心地看看子晟,怕他发怒。

子晟却没有生气,脸上显得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淡淡地说:“果然如此,你就是扔了半壁江山——你就不怕天下人的口舌?不怕将来九泉之下不能见列祖列宗?”

邯翊僵了一会,依旧倔强地扬起脸来:“我不怕。我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子晟木着脸,瞪着他看。看得青梅微微发慌,准备要劝一劝,子晟却又“扑哧”一声笑了,舒了口气,说:“翊儿,你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学起来。做事这么风风火火地,想什么就是什么,真是好办法也叫你办坏了。”

邯翊眨着眼睛,不大明白的模样。

子晟想了想,吩咐一声:“沏一杯热茶、再倒一杯凉水来。”

青梅猜不透他要做什么,但知道他没有生气,便笑着看。

一时茶水都端来了。子晟说:“翊儿,你先喝一口凉水。”

邯翊依言喝了一口。

“觉得如何?”

邯翊犹豫着,说:“没觉得怎样,就是一口凉水。”

子晟笑笑,指着茶盏说:“你再喝一口热茶。”

茶水还烫,邯翊端着吹了吹,勉强喝了一口。

子晟不容他想,又吩咐:“你再喝凉水。”

这回水一入口,邯翊就皱起眉来,缓了缓,才说出句:“好凉!”

子晟含笑看着他:“你明白了么?”

邯翊一怔,随即恍悟过来。“我明白了。”他极兴奋地,“本来这凉水也不算太凉,可是我喝了热茶,嘴里还是热的,再去喝它,就觉得特别凉了。”

“对了。”子晟深为嘉许地看他一眼,慢慢地点头:“行事也是一样的道理。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人若已经习惯了另一面,猛一变故,好事也就不觉得是好事了。所以,就要像这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凉水兑到热茶里,那才是为君之道,你懂了么?”

“我懂了。”邯翊大声回答。

顿了顿,又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就像我想的断开天凡两界的法子,要怎么样才算是一点一点把凉水兑到热茶里呢?”

“还提这回事!”子晟断喝了一句。

邯翊低了头,脸上的神情却不甚甘心。

子晟叹了口气,说:“翊儿,天凡两界一断就万难再合。你不知天高地厚,说了也就算了。可是从今以后,这个念头永不能再存,知道么?”

邯翊抬起头,仿佛还要争辩,青梅赶紧轻轻一推他。

“是。”他终于点头,“我记住了。”

“翊儿,你聪明是足够的,只要能戒了焦躁的毛病……”子晟话没有说完,忽然心里一动,抬眼看着他:“这样,我给你个机会,叫你治理一块地方,你敢不敢去?”

“敢去!”邯翊兴奋地,挺了挺胸。但忽又露出困惑的神情:“父王要我治理哪里?”

“东府。”

“王爷!”邯翊未及答话,青梅先忍不住了:“王爷不是认真的吧?”说着,看了邯翊一眼,意思他还是个孩子。

“十二岁,也不能算小了。先帝申阇十二岁已经亲政,我十二岁的时候,也已经佐父王理北荒。书房虽然要紧,理政也是莫大一门学问——翊儿,想去不想去?”

这就不用再有怀疑了。邯翊往地上一跪,大声地说:“儿臣愿意去。”

子晟欣慰地一笑。抬眼见青梅似乎仍是不以为然,伸手握一握她的手,说:“你放心,东土民风淳朴,那里的官员也是我精挑细选过的,翊儿到那边不过坐个总,不会有事的。再说,顶多两三年也就叫他回来了,要这样你还不放心,每年让他回来个三两个月,那也行。”

这么一说,青梅又不忍心了:“那么远的路,来回跑多累!”

子晟笑了笑,转脸向着邯翊,正色道:“翊儿,你记住,你到那边就是坐总,并不要你真的发号施令。多听少说,你若敢独断专行,惹出什么事情来,国法家法都饶不过你。听明白了吗?”

邯翊磕一个头,答声:“是。”

“起来吧。”

等邯翊重新坐下,子晟又说:“你若是看中什么可以帮手的人,也不妨告诉我。反正你出发总还得一两个月,可以好好检一检。除了几位枢相,各部的官员随你挑!”

邯翊眉毛一挑,歪着头想了一会,慢吞吞地问:“那,另外的人呢?”

“哦?”子晟微感诧异地,“你看中谁啦?”

“小叔公。”

子晟神情复杂地看了邯翊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行。”

“可是……”

子晟摆摆手,打断他:“你的眼光不错。不过此刻兰王还得留在帝都。这样吧,三年之内,你能好好地治理东府,不出差错,三年之后我就准你这一奏,如何?”

“是!”邯翊很响亮地回答了一声。

晚上子晟宿在坤秀宫。“王爷。”青梅一面把盏新沏的茶端到子晟手上,一面带着几分埋怨地说:“王爷,翊儿到底还是个孩子,那么远的路,他又从来没离开过我们身边,你真的就放心?”

子晟接过茶碗来,顺手放在一边,拉着青梅的手笑道:“来,坐这里,我们好说话。”停停又说:“翊儿不过去坐个总,也不用他管什么事,苦不着也累不着他,你尽管放心就是。”

“哪会不累?光是那么远的路……”

子晟笑了:“你还常说我会惯着孩子!”说着,敛去笑容,很认真地说:“孩子大了,也该历练历练了。青梅,翊儿是我天家的子孙,以后总要封王,独当一面,要是总舍不得放手,反倒害了他。”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青梅也不是不明白,所以嗫嚅着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气仍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忍了好半天还是没忍住:“身边也没个特别得用的人照顾……”

于是子晟又笑了:“难不成你这做娘的还想跟了去?”

“唉!”青梅知道他是逗她,顺势说:“我倒也是真想——”

子晟“哈哈”大笑:“这你可骗不了我。你才舍不得呐!”

青梅故意绷着脸说:“你倒说说,我舍不得什么了?”

子晟却不说话,笑嘻嘻地,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地盯着她看。青梅终于给看得红了脸,站起来说声:“我去看看她们备了什么点心。”就要往外走。

“哎,别走。”子晟叫住她,“我还有正经话要跟你说。”

青梅又坐了回来,问:“什么事啊?”

“就是翊儿去东府的事。”

是这件事,青梅立刻显出很留神的神态来。

子晟却不说话,沉吟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青梅,我让翊儿去东府,不光是为了东府缺人,也不光是为了历练他。”

青梅奇怪了:“那是为什么?”

“你别急,听我说。”子晟握一握她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她力量似的,“这些话对你有点重,但是我不得不说,你得先答应我,不能着急。”

说得这样郑重,青梅也不由跟着郑重起来,她定了定神:“我不着急,王爷你说吧。”

子晟特意又看了看左右,确定没有宫女在窥探,方用异常低沉的声音说:“我是要安排翊儿离开帝都。”

青梅失声道:“为什么?”

子晟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一下,跟着说出来的,却仿佛是跟刚才不相干的一句话:“青梅,如今我只有翀儿一个亲生的儿子,按说就该立他为世子。”

青梅的心一跳,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扯到这件事情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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