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染- 第27节

　　
　　男子没有理会幸村的劝告，只是慢慢地、犹如梦幻般地低语：“五百年前，阿连还是个美丽的小姑娘，和阿纯相爱，他们决定成年后就成婚，我看着阿连开心的笑容，心里也觉得很高兴……可是后来，阿连被逼死了，被埋在我的脚边，我不想让她变成枯骨，就用妖气保持了她的容颜……”
　　
　　“好熟悉，这个开头……”秀一皱了皱眉，刚到这地方的那一天，小池纯好像讲过这么个关于樱花的故事。
　　
　　“抱歉，我对你的故事不感兴趣。”幸村眼神冰冷地说了一句，右手抬起，顿时雷声更响，湮没了男子的话。
　　更多的闪电击打在男子的身上，他……完全无法开口了。
　　
　　好冷酷……
　　
　　“为什么不听他说话？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直接对付他？”进藤虽然被秀一一直保护在身后，但这事情的经过他还是看清楚了的，这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他只是想把这些年的心情说出来而已，听一听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不是吗？”就像佐为只是热爱着围棋一样，那个樱花树的妖怪，也只是怀抱着一份美好的感情，才落到这个地步的。
　　
　　幸村沉默，他并不多做辩解，只是看着院子里受难的男女，久久不语。
　　就在进藤以为他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质问时，幸村开口了：“因为灵术师不能心软。”这时候的他，整个人都像是冰块雕出来的，寒气袭人。
　　
　　进藤似懂非懂，好像很不甘心，又觉得自己不能再问什么了。
　　秀一心底叹息。只要是滞留人间的幽灵，都有他们不能割舍的执念，人类的心是最容易被打动的，而灵术师有他们自己的职责，听得越多，就越是难以下手，倒不如一开始就不听，这样才能更加顺利地工作。
　　安抚似的把手放在进藤的头上，秀一的眼中满是抱歉：“进藤君，闭上眼睛，下面的事情，就不要看了吧。”他对着佐为点一点头，佐为轻轻地叹气，把身子转过去面向墙壁站好。
　　
　　进藤瞪大眼睛：“我要看！”
　　摇摇头，秀一用手盖上进藤琥珀色的眸子：“不要看。”进藤是个单纯且善良的孩子，他承受不了的，承受不了等一下会发生的景象。秀一感觉到了，从幸村周围发散的气流变化……是比起之前的雷术，要更加灼热、也更加带着毁灭性质的力量。
　　
　　“我本来不想用这个招数……”幸村说着，因为每次用过后都会脱力几天，这是他不愿让自己呈现的状态，“安息吧。”
　　“万、魔、共、伏！”他一字一句地念诵着。
　　
　　红莲的业火从相拥的男女脚边燃起，眨眼间包围了他们。
　　那般强势地灼烧着，沸腾着，映红了整个院落。
　　火势凶猛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周围的草木也没有被波及，安安分分地趴在地上，樱花树的妖怪，渐渐地被融化了，从脚底开始，然后是腿部、腰、脖子……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出奇的，最为惧怕火焰的恶灵阿连，也是一动不动，没有半点挣扎的意思。
　　终于两人被火舌吞噬殆尽，院子的中央，樱花树的躯干失去光泽，花朵一夜落尽。
　　
　　秀一放开进藤，稍稍有点恍惚。是看错了吗？火焰蔓延到那两人脸上时，阿连眼角分明流下的泪水，还有最后一刻抓紧了男子胳膊的手。
　　
　　都结束了。
　　微微躬身告别之后，进藤默默地把小池纯背回他自己的房间。
　　所有的结界同时破灭。
　　
　　看着赶过来的真田和柳，幸村一挥手：“都散了吧，明早的训练照旧，丸井也差不多该醒了。”
　　
　　院子里的樱花树还在，可是灵智已经完全消散，不再有妖物寄居。
　　夜深了，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异常似的，虫叫鸟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幸村和秀一匆匆地再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各自钻进了被窝。
　　寂静，静到能听到彼此并不安稳的呼吸。
　　
　　“南野君，你知道吗，幽灵是不可能永远留在世上的，不论多么大的怨气，都总有消散的那一天，还总有魂飞魄散的危险。”幸村突然开口，“可是，凝聚成为实体就不一样了，基本上，也就成了妖怪了呢，不被杀死的话能够一直存活下去。”
　　秀一看着幸村此刻柔美的笑靥：“我知道。”略顿了顿，认真地寻找合适的辞句，“我相信幸村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唇边弧度扩大了些，幸村目光转向一边，却是很温柔的：“嗯，南野君说的没错，我很早就下定了决心的。”
　　
　　“那么，晚安吧。”秀一把被子拉得更高了些，侧过身去。
　　“晚安。”幸村的声音轻如蚊蚋。
　　
　　几百年过去，沧海变成了桑田，原来落魄的小村庄，如今却成了半山腰古朴的宅院，村口的樱花树扎根的地方一直不变，而樱花树妖的心……也遗失了许多年。
　　染了女子血的红绳，不知什么时候被做成了连接风铃的绳子，又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回到了这个地方，究竟是因为樱花树的执念……还是这女鬼强烈的怨气所造成的羁绊呢？
　　女子的骨灰被洒在土里，可她恋人的骨灰没能被他的战友带回——饥寒交迫，那位战友也死在了山贼手中。
　　生离死别占了全，欲求而不得，生生死死都无法见面……两个人被隔离在不同的空间，即使近在咫尺，也碰不到对方的脸。
　　就像那日，明明小池纯就在眼前，阿连却看不到，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直达几百年前分离的那一天。
　　
　　又过了一会儿，秀一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吸声均匀了，他坐起来，给那人掖了一下被角，才又躺了下去，安静地阖上了眼。
　　
　　　　　　　　　　　　　　　　　　碎了的完整
　　第二天清晨，秀一被光线照到眼睛，朦朦胧胧的知道时候不早该起来了。只是由于昨天睡得太晚的缘故，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
　　“呯——”什么东西被碰到的声音。
　　秀一挣扎着坐起来，揉一揉眉心，张开了眼。
　　
　　自己左边的床铺上伏趴着个身材单薄的秀美少年，脸色苍白的，被子也有大半扯落在地，看起来很不适的样子。
　　他旁边摆着的水杯倒在地上，水泼了一地，正往床边流去，眼看就要沾湿床铺了，少年想要去扶起来，却好像动惮不得似的，怎么也做不到。
　　
　　“幸村君，你怎么了？”秀一一下子清醒了，连忙推被站起，快步走过去。一边把水杯拿到别处，一边撑起幸村的身子。
　　摸一把他的额头，湿漉漉的流着冷汗，秀一小心地把枕头垫到他身后，说道：“幸村君，请注意自己的身体。”皱了皱眉，“是因为昨天的事吗？”即使拥有高强的灵力，但作为一个年仅十多岁的少年，一下子用出那么强力的咒法，也会吃不消的吧。
　　
　　“我没事，只不过有点脱力而已。”幸村轻轻咳嗽几声，吐口气，“躺一下就好，集训的事情就麻烦南野君了。”顿了顿，“不要让大家担心，要是问起了，就说我昨夜有点着凉罢。”
　　“我知道的。”秀一明白幸村的心意，“你安心休息。”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幸村前辈对不起！”进藤大大地鞠躬，“昨天我态度太恶劣了，想了又想，我觉得我应该道歉。”
　　幸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没关系，职责所在，本来不该让进藤君看到那一幕的。”
　　抓抓头不知该说什么好，稍微尴尬了一下，进藤猛地拍手：“啊！我还有一件事要讲啦！”忽又觉着自己嗓门太大吓到人了，讪讪把手放下。
　　幸村有些忍俊不禁，随即鼓励道：“进藤君请说。”
　　于是进藤双手合十，星星眼闪亮登场：“那个幸村前辈啊，你们网球部的训练，我能不能一起参加？”
　　
　　幸村怔住：“……进藤君想参加网球部集训？”
　　“嗯！”大大的笑容，“好不好好不好嘛？！”
　　“可以是可以的……”幸村见到进藤更加灿烂的笑容后，话音一转，微笑道，“但是，理由呢？进藤君为什么想和他们一起训练？”
　　
　　秀一在旁边看着，眼光温温润润的，这孩子，昨天还那么大声地质疑，今天想明白了就过来道歉，还真是率直得可爱。
　　
　　进藤嘿嘿地笑：“我以前就很喜欢运动，山上的空气这么好，我也很想出去跑一跑啊，大家一起做运动最有趣了！”
　　“我们是为了大赛而集训，所以会很辛苦。”幸村蓝紫色的眸子直直对上进藤的，“你能忍受吗？”
　　“安啦安啦，不要小看我啊幸村前辈！”在进藤看来这就是幸村答应他的请求了，于是他一转身冲秀一璨笑，眨巴眨巴眼：“那，训练完了以后南野前辈可以陪我下一会儿棋吗？”白天酣畅地挥洒汗水，睡觉前还能和喜欢的对手对弈，加上每时每刻都呼吸的新鲜的空气……那可真是最完美的生活了！
　　
　　看他那么期待的表情，秀一不忍拒绝，于是温和地答应：“好的，晚上我会陪进藤君下棋。”如果到时候你还有力气下棋的话……这一句秀一没有说出来。
　　“哦耶！”一阵欢呼，进藤一弯腰，“那，我走了！”一说完就冲了出去。
　　
　　彼此对视一眼，秀一弯起嘴角，幸村动动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点。
　　
　　“啊呀，佐为，我就说嘛，幸村前辈虽然工作的时候很吓人，平常还是蛮和蔼可亲的嘛！”才跨到门外，进藤对着身边幽灵的嚷嚷声就进了屋内两人耳中。
　　看到秀一笑意满满的样子，而那个被夸为“和蔼可亲”的网球部部长幸村……也只能哭笑不得地摇头了。
　　
　　“那么，我去安排了。”又坐了一下，秀一与幸村告别，“等一会儿就回来，如果幸村君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就好。”
　　“多谢南野君关心。”幸村目送他离去。
　　
　　院子里，正选们已经集合完毕，进藤站在队伍的末尾，正跟切原丸井互相逗弄，很开心的样子。
　　为幸村的事情撒了小谎，又交代了真田几句，秀一就打发他们上山了……当然，还是重复昨日的训练。
　　
　　刚要回房看顾幸村，秀一看到了小池纯——穿着浴衣静静站在走廊上。
　　
　　“好可惜。”小池纯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风铃，眼中满是遗憾。
　　“小池君怎么了？”秀一走过来，温和地问，“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么？”
　　“呀……说是重要什么的其实也不太准确。”小池纯摸摸头，“很小的时候这个风铃就一直在这里，现在突然碎掉了，真的很可惜。”他叹气，“真的很多年了啊……每一次我回来它都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就算没有风的时候也是一样，让我觉得好像它也有意识在欢迎我似的……而且我完全不觉得诡异，反而很高兴。”他看了看秀一，觉得很不好意思，“抱歉，让南野君见笑了，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吧？”
　　
　　“不会。”秀一微笑着摇摇头，“这是小池君美好的回忆不是么。”
　　小池纯一点一点把地上的碎片捡起来用衣襟包好：“嗯，所以即使现在碎了，我也会好好收藏的。”
　　“小池君会找到更为珍惜的东西的，到时候就会有崭新的幸福了。”送上真诚的祝愿。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