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纪事- 第67节

前两年冬天在津城的时候，都是旱，来了京城，几乎隔几天就下一阵雨。

贾静静遂撅着小嘴，皱巴着小脸儿明显心里不痛快，贾保玉刚许了她，明日陪她去冬游，贾保玉走过来拍女儿的头，哄着道，“爹明天不当值，陪你做腌蛋。”

贾静静咧着小嘴儿点点头，“好。”

等回了屋子，贾保玉，林代玉已经预备好了热水给他沐浴，见妻子难得贤惠，贾保玉有些讶异地问道：“有事吗？”

“帮你做事还落下心计了。”隔着屏风，林代玉在前卸妆，贾保玉隐约想起，她今天戴了木簪。“过些日子我有钱拿，先给自己买套好的头面吧！”

“有心，只不过买了也不能戴。”林代玉打散了头发，随手挽了个发髻。“你刚上京来，谁不知是花费了大半的银钱，如今又倾了家请人，哪有娘子出去还戴的金光闪闪的，现世的说嘴打嘴。”

贾保玉躺在浴盆里笑道。“那么多年了，也不见你嘴巴能和软些。听了虽然是好意，入耳却不太舒服。”

林代玉正色问道：“我从小也有温柔的时候。”

“是有，你小时候求糖吃的时候，要越多，就越温柔。”贾保玉把脑袋搭在浴盆边上。“现在想起来，只要你温柔些，我就得担心糖要不见了。”

林代玉微微含笑道：“读书后，我也温柔啊！”

听到这里，贾保玉拨起水花，看着它们串串在水面上荡起涟漪。“那时候，你喜欢咱们班的班长学习好，时常使唤着我替你打听他平时上下学走的路线。”态度能不温柔吗？

“那你现在要不要我温柔。”林代玉低低地笑道，——要不就抢他的东西吃，要不就是喜欢上了别的男人。

贾保玉挑起一边的眉毛摇摇头。“现在就挺好的。”唇角略带讽刺，轻笑道：“我小时候就是不得意，读书比不上别人，行事也被你嫌轻浮，到了这里难得我们相依为命，你的脸色也没有几次好的。啧啧，难为你了。”

一开始林代玉听的连连点头，听到最头一句时，顿时气急败坏，——可恶的男人。“你读书不好，我也读书不好。”半斤对八两，谁敢嫌谁。“我讨厌你的是，那次升学考试，班长传了纸条与你，你却不肯传递一二。”连累她有次数学考试只考了区区的十来分。

在浴桶里的贾保玉顿时朗声大笑起来。“你是说那次啊！！！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给你看吗？”他闲闲的说道起来。“那根本不是答案，而是班长给我的警告书，让我不准给你传答案，否则把我们两个人一锅端。”所以他来了这时空后发奋的读书，不再做那丢人的事。

原来是错怪他了，林代玉肚子那口陈年旧气去了后，忙站起身来，挽起袖子岔开了话题笑道。“老爷背痒不痒啊，我替你抓抓。”

正要转过屏风，外间就传来了陈福的声音。语气却是笑意盈盈地说道：“老爷，太太，宫里的高总管来了。”

贾保玉一下子从浴桶里站了起来。“他怎么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陈福又补充道：“是拿了东西过来，脸上看着也和气，不是什么坏事了。”

“你先去外头陪他坐，我马上就来。”贾保玉跨出浴桶，林代玉寻了毛巾替他拭干身上的水珠儿，又一心安慰他道。“他肯定不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不早不晚的时候来。”说着拿了搭在屏风上面的袍子替他穿上。

贾保玉心里开始定了起来，林代玉按他坐下，替他着了鞋袜，又拭去他脸上的水汽。“你先出去，我把洪祥和叔宝都叫上。”

一来让他们学会应酬，二来有小孩子在，外交工作也比较容易展开。

“不用说，我也知道的。”贾保玉拿食指刮过她的脸面，林代玉的手刚要拍上去，他索性捏住她的腰。林代玉怕了他，推了推道“我知道你知道，不过白嘱咐罢了。”

贾保玉没有应她，倒拿鼻尖儿碰了一下她的脸面。“从此可改了。”

改语调，改语速？到底改什么啊！！？？林代玉摸不着头脑，想多问些，却见贾保玉开了大门，扬长而去。

“阴阳怪气的！”林代玉啐了一口，心里有些怪异，却说不出原因来。

说完转身叫了女儿一起去厨房和秋香备些吃食出来，倒不是她做的菜有多么的好吃，而是她会看人脸色下菜碟，就拿这高总管来说，平日宫里精致小菜吃得多了，肯定要吃点开胃的，粗犷的，原汁原叶的玩意。

一拿到厅里，高总管正在和陈叔宝，洪祥厮见。

只是不见贾静静，道：“怎么不见大姑娘？没有及笄的小孩子哪来这么多避嫌。”

贾保玉在旁忙道：“倒不是为避嫌，在厨房里随她母亲一起做菜呢，给我们呆会下酒吃呢。”

高总管大喜。“贾太太做的菜没话说，我可是惦记了许久，只是迟些再做，把大姑娘一起叫出来才是正经。”

贾保玉听得一怔，高总管抿抿嘴笑了解惑。“呆会，贾老爷的另一个学生要过来了，只是他年纪虽小，却是慢性子。这不，咱家的主子托我们把束脩先拿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拿了过来，却是一大盒子的珍珠并一袋用明黄绫缎包裹的五百两银子。

“前些日子，咱们主子夫人知道你们家丢了珍珠。”话点到为止。

贾保玉抽着气感叹道。“难为夫人惦记着，下官真是无地自容。”

“别说那话了。真是无地自容，咱家主子夫人还会巴巴地把公子交过来。”高总管抿嘴喝了口茶，贾家的动静，皇后可注意着呢。总不能只挑一个才貌双全，只听吟诗作对，却不会经济处事的皇子启蒙老师。

贾保玉觉得心头一阵敞亮，觉得前些日子挨的也值了。

正说着话，贾静静已经走了出来，高总管嘴里唤道。“大姑娘！”

贾静静笑着行了礼，又亲自倒了茶给他后方道。“我爹前些日子正念着高叔叔呢，我娘也是，又做了好些手套，只是找不到门路给您送过去。”

这女儿说起谎来一套套的，贾保玉拿起茶杯遮住了自己微弯的嘴角。

高总管听了心里却受用，又想起上一年林代玉给自己裁手套的情景，嘴巴越发和软起来。“可不许骗人。”

“哪里骗人了。有三对手套呢。”那种手套，娘做了许多，都是预备人情的，贾静静顺路就做了。“可是爹叹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你的手上呢。”

“妹妹！”贾保玉忍不住了，再说下去，就太肉麻了。

“无妨！”高总管拉过贾静静的手，又抚着她的头。“我虽不能时常出来，可你家的情却记住了。”

洪祥转身就去了拿手套，陈叔宝在旁陪着说话道。“高叔叔，就别说什么情不情的，师母是个闲不住的人，我从前在家里也是针线上人做的衣服，可是在京城里，全身全套都是师母的手笔。师母只是顺手做罢了。”

“好个陈公子，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高总管说完后转头对贾保玉笑道。“可见贾大人教的不错。我回去一禀告，主子夫人也放心了。只是咱们家的小公子与众不同，自生下来，又是长子，又是嫡子，太后疼，太妃爱，一并请了几十人来管，自会说话起，便会规矩。只是太沉闷了一些。说起一句话来，比大人们还更会左思右想，主子夫人急的不得了，便思量着让他来大人这里住上一个月，开开性子也好。”

旧时，皇家为免皇子皇孙们养不大，往往都有让他们寄住大臣府里的习俗。所以把大皇子送来到贾家住，也不出奇。

正说着，外面传来跑马之声，脚步连贯响起。

陈福出去开了院门，须臾便进来了几列人，除了领头了的人，一个个都是同色同款的衣裳，挎着刀腿上扎着绑腿，一瞧便是兵营里头的人。后方还有八个人抬着一顶轿子缓缓过来。

高总管笑道。“来了。”

贾保玉刚要站起来，站起来的高总管却按他坐下道。“我们家公子身份虽尊贵，但是尊师重道的道理更是晓得，贾大人安心坐下便是。”

看着高总管起了起来，贾静静，陈叔宝，洪祥也齐齐站了起来。

不多时，帘子打起，一个五六岁小男孩走了进来，身着锦缎小袍子，腰间系着锦带丝绦，垂下了白玉雕的龙佩，带着天生的威严，陈叔宝目光微微闪动了几下，不由自主的看着他脚下的步子，很轻，很缓也很慢。

让人感觉很尊贵，很有尊严，也很－－－－慢，仿佛走每一步都要经过思量。

阿弥陀佛，洪祥忍住捶墙的冲动，这小破孩身上是没油了还是咋滴，瞧得人都想推他一把了。

贾静静却暗中点了一支香，看这小破孩能慢到什么程度。

林代玉领着秋香送了小食点进来。

那位小公子正在向贾保玉行礼，却原来他姓陈，叫陈谨。又见过贾静静陈叔宝洪祥等人。

看见林代玉来了，又对她行了半礼。

喜得林代玉给他斟了了八宝花茶。

陈谨坐下后，小手慢慢地端起小几上的杯子，再浅浅地喝了一口，有点甜，但是悠长的花香盈满口腔。这－样的－茶－实－在－是－别－出－心－裁。

贾静静看了一眼旁边的香，好家伙，从这小子拿起杯子到喝茶的光景，就燃了半支。

林代玉见杯子只浅下去一点，问陈谨。“是不是不好喝？直接说就行，不要客气才好。”不好喝，你出句声啊，家里还有好多哄孩子的甜茶呢。

陈谨缓慢地抬头，看了一会，又思索了半晌。“不－－是－－这－－－茶－－－有－－－点－－－－点－－－－烫，－－－－－－我等它－－－－－凉一－－－－－会－－－－－再－－－－－喝。”

林代玉听完后，挖心肝的冲动都有了。

而贾静静遗憾的看到香烧没了。

第七十六章

高总管对着皇长子笑道。“小公子就安心在这里住下的，你平时用的铺盖已经使人送过来了。伺候你的人也快来了。”

铺盖？伺候的人？贾保玉拱手问道。“请问一下，小公子是要在我们家玩呢，还是想和叔宝一样是来跟下官学东西呢？”

高总管眼睛一闪，自然回道。“主子夫人是后者的意思。”拜师礼都行了，自然不会有别的想头。

“如果是，就不必换铺盖，也不要伺候的人。叔宝当年也是寿山伯府的哥儿，只是到了我这里，只有遵从师礼，没什么少爷公子尊不尊贵之分。就更不要提什么排场了。”贾保玉虽是柔和地看着高总管说话，但是脸色却是坚毅，让人没有第二种选择。

贾保玉面上看着是个不爱说规矩的，可是说起规矩来，就叫人尝到了厉害。

高总管悄悄地拉住了贾保玉低声道，“这事是我想得不周全。按着贾大人的主意便是了。小殿下也是个守礼的，想必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他今晚领人回到宫里，又把铺盖放好后，自然把这次原故细细地说与了皇后听。

皇后笑道。“贾保玉这样做是对，你心里千万别转不过弯来，如今吩咐你：在外头别让贾保玉把皇长子当作大神主子一样的对待，学生就该有学生的样子。别瞧着贾保玉虽然看是个万事通融不爱礼法的人，心里却明白哪些要守，哪些是次要的，不过是行动谨慎。从前被人看着没主意，没出息，却是个最利害的，中了个探花惹得大家都跌了眼界。他如今这般作法，果然中了我想的意料。以后他是皇长子的老师，你也要对他恭敬一些才是，千万别端着你的架子，和他一强，就不好了。”

高总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