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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挪威的森林-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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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也觉得。剪短了,不是也挺不错的吗?可是呀!男人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说像小学生啦、像收容所的。哎!男人为什么都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呀?简直是法西斯嘛。电子书!真无聊!为什么他们总是觉得长发的女孩看起来有气质、又温柔、像个女人啊?我呀!就认识了两百五十个长头发又没水准的。真的唷!”

“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说。这并不是假话。我记得她留长头发时,看起来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漂亮女孩。但我眼前的她却像是迎接春天到来的初生之犊一样,从体内洋溢出一股鲜活的生命力。那对眸子仿佛是个独立的个体似的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时而笑,时而怒,时而悲伤,时而灰黯。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了,我忘神地凝视着她的脸。

“你真的这么觉得?”

边吃沙拉,我边点头。

她又戴上黑色的太阳眼镜,从镜片后面盯着我。

“喂!你该不会撒谎吧?”

“可能的话,我尽量想做个老实人。”我说。

“哦!”她说。

“你为什么戴那么黑的眼镜?”我问道。

“头发突然剪短了,觉得没有安全感呀!好像一丝不挂地被赶到人群当中一样,根本没法安心,所以才戴太阳眼镜的。”

“原来如此。”我说。然后将剩下的肉卷吃下去。她兴味十足地看着我吃。

“你不回去坐不要紧吗?”我指着她那三个朋友说道。

“不要紧呀!等菜来了我再回去。没什么事嘛!倒是我在这儿会不会打扰你吃饭啊?”

“怎么会?我已经吃完啦!”我说。见她没什么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便又点了咖啡。老板娘把盘子收走,跟着递上砂糖和奶精。

“喂!今天上课点名的时候,你怎么没回答呀?你不是叫渡边吗?渡边彻!”

“是呀!”

“那为什么不回答?”

“今天不大想回答。”

她又把太阳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用一种窥探关着稀有动物的笼子似的眼神直盯着我。“『今天不大想回答。』”她重复了一次。“喂!你讲话的方式蛮像亨佛莱鲍嘉的嘛!有点冷峻。”

“怎么会?我很普通呀!像我这种人到处都有。”

老板娘端来咖啡,放在我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我轻轻地啜了一口。

“我说嘛!果然是不加糖和奶精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甜的东西而已。”我耐心地解释。“你是不是误解了些什么?”

“怎么晒这么黑?”

“我徒步旅行了两个礼拜!到处走,只带了背包和睡袋。所以才晒黑的。”

“走到哪儿去了?”

“从金泽开始,绕了能登半岛一周,然后走到新。”

“一个人?”

“是呀!”我说。“到处都会碰上旅伴嘛!”

“有没有什么罗曼史呀?在旅途上和女孩邂逅什么的。”

“罗曼史?”我惊道。“喂!你果然是误解了。带着睡袋、满脸胡须、随处乱逛的人要到哪儿去搞什么罗曼史呀?”

“你总是像这样一个人旅行吗?”

“是啊!”

“你喜欢孤独吗?”她托着腮说道。“喜欢一个人旅行,一个人吃饭,上课的时候一个人坐得远远的?”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想勉强交朋友。要真那么做的话,恐怕只会失望而已。”我说。“『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不愿失望。』”一边衔着镜架,她一边喃喃说道。“你将来如果写自传,这种台词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

“谢谢!”我说道。

“你喜欢绿色吗?”

“为什縻这么问?”

“因为你现在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衫呀!所以找才问你喜不喜欢绿色的嘛!”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

“『谈不上特别喜欢。什么颜色都好。』”她又重复了一次。“我好喜欢你讲话的方式。好像在替墙壁涂上很漂亮的漆一样。从前有没有人这么说过你?”

我说没有。

“我叫阿绿。不过我和绿色可是一点也不配呢!很诡异吧?你不觉得很糟吗?像是一生都被诅咒了似的。我姐姐叫阿桃,好笑吧?”

“那你姐姐适合粉红色吗?”

“非常适合。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要穿粉红色的衣服一样。哎!真是不公平!”

她点的菜已经送来了,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孩叫道:“喂!阿绿!吃饭罗!”

她对着那边举起手来表示知道了。

“喂!渡边!你上课做不做笔记呀?戏剧史第二部那堂课的。”

“做啊!”我说。

“对不起!能不能借我呀?我有两堂没上。而且班上的人我又不认识。”

“当然好。”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确定上面没写别的东西之后,才交给阿绿。

“谢谢!渡边,你后天会不会来学校?”

“会呀!”

“那你十二点的时候到这儿来好吗?我还你笔记,顺便请你吃饭。该不会和别人一块儿吃饭就消化不良吧?”

“怎么会?”我说。“不过这没什么好谢的。只是借个笔记而已。”

“没关系啦!我喜欢说谢嘛!不要紧吗?没有记在本子上不会忘掉吗?”

“不会的。后天十二点在这儿碰面。”

那边又叫着:“喂!阿绿!不快点来吃会冷掉唷!”

“喂!你从以前讲话就是这种方式吗?”阿绿对那声音置若罔闻。

“我想是吧!没特别去注意。”我答道。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说我讲话的方式与众不同。

沉思了一会,她笑着站起来,回自己的座位去。后来当我经过他们那张桌子时,阿绿向我招了招手,其余三个人只稍稍看了我一眼。

星期三。到了十二点阿绿仍未出现。我原先是打算一直喝啤酒等她来的,但因为餐厅里的人愈来愈多,没奈何我只得先点来吃了。十二点三十五分餐毕,仍不见她人。我于是付了帐,走出店外,在对面一座小神社的石阶上坐下来,一边醒酒一边等她,但她始终没来。我只得回学校的图书馆去念书,接着上两点的德文课。

下了课,我到学生课去翻上课人数登记表,在“戏剧史第二部”的班上找到她的名字,叫阿绿的学生只有一个小林绿,然后我又翻了学生资料卡,从六九年度入学的当中找到了“小林绿”,记下她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她住在丰岛区自个家里。

于是我到公共电话亭去拨了电话。

“喂!小林书店。”是个男人的声音。小林书店?

“对不起,请问阿绿在吗?”我问道。

“不在,她现在不在家。”对方说道。

“请问是不是到学校去了?”

“嗯……大概是去医院吧!请问您贵姓?”

我并没有报上姓名,只道了声谢就把电话挂了。医院?难道她受伤或生病了?

可是从男人的声音中感觉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紧张。嗯……大概是去医院吧!那口气听起来仿佛医院是生活的一部分似的。说来相当轻松,就好比说去鱼店买鱼一样。

我只想了一会,就觉得太累了,不想再往下想。便回宿舍去瘫在床上把那本向永泽借的约瑟夫。康拉德的“纪姆伯爵”看完。之后就拿去还他。

永泽正要起身去吃饭,我也就跟着到餐厅去了。

我问他外交部的考试考得如何。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在八月中举行。

“普通啦!”永泽若无其事地答道。“那种题目随便考考就过了。什么团体讨论、面试的,跟向女人求爱没两样。”

“那就太简单了嘛!”我说。“什么时候会放榜呀?”

“十月初。如果考上了,就请你吃大餐。”

“喂!第二次外交部特级考试是怎么回事呀?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去考的吗?”

“那儿话?大都是些呆子。不是呆子就是变态的。想做官的人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垃圾。我可没骗你唷!他们连字都不太认得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外交都?”

“有很多原因。”永泽说道。“像我喜欢被派到国外去呀!还有很多,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想试试自己的能力。既然要试,当然就要到最大的场面去试罗!那也就是国家机关,我想试试在这么一个既蠢又大的政府机关里,自己究竟能爬到多高,能握有多大的权力。懂吗?”

“听起来好像是游戏。”

“是啊!是像游戏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权力欲、物质欲的。我是说真的。我也许是既没用又任性,但也并不严重。可以说是无私无欲的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奇心。想在这个大而冷酷的世界上试一试自己的能力而已。”

“这么说你也没有理想罗?”

“当然没有。”他说。“人生不需要有理想,需要的是行动规范。”

“可是,也有很多人的人生并不是这样子的。”我说。

“你不喜欢我这种人生吗?”

“少来了!”我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你看!我又不念东大,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和女人睡觉,口才又不好。既没有人会看重我,又没有女朋友。念那种二流私立大学的文学院,将来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还能说些什么?”

“那你羡慕我的人生吗?”

“不羡慕。”我说。“因为我太习惯当我自己了。而且老实说,我对东大、对外交部都没兴趣。我只羡慕你有一个像初美那么好的女朋友。”

沉默了一会,他继续把饭吃完。

“喂!渡边!”饭后,永泽对我说道。“我总觉得再过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在某个地方碰上的。而且会以某种形式互相牵连。”

“你说得好像狄更斯的小说一样。”我笑道。

“是吗?”他也笑了。“不过我的预感通常很准唷!”

吃过饭后,我和永泽又到附近的酒吧去喝酒。在那儿喝到九点多。

“喂!永泽!你所谓的人生的行动规范,指的到底是什么呀?”我问道。

“你一定会笑的。”他说。

“不会啦!”我说。

“就是当个绅士。”

我虽然没笑出来,但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所谓绅士,就是平常所说的绅士吗?”

“是呀!正是那种绅士。”他说。

“什么叫做当个绅士呢?能不能告诉我它的定义呀?”

“绅士就是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做自己想做的。”

“我还不曾见过像你这么怪的人哩!”我说。

“我也不曾见过像你这么严肃的人哩!”说罢,他便付了全部的帐。

过了一个礼拜,“戏剧史第二部”的教室里依然不见小林绿的人影。我迅速地环视教室一周,确定她没来以后,便在第一排的老位子坐下,赶在教授到来之前给直子写信。我写了些暑假旅行的事。写我走过的路、经过的城镇、邂逅的人们。我告诉她,一到晚上我就非常想她。自从不能相见之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需要她。我说“尽管学校的课极其无聊,但我仍旧秉着自我训练的心情照常上课读书。自从你走了,我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兴味索然。我只希望能再见你一面,再慢慢地谈。可能的话,我想到你现在住的疗养院去找你,能和你聚在一块越久越好。但不知是否可能?能够的话,我更希望能像从前一样,两个人并肩散步。这么说也许太麻烦你了,但真的希望你能回信给我,不论是多短的信都好。”

光写这些,就写了四张信纸。我将它叠得漂漂亮亮的,然后装进准备好的信封里,再写上直子老家的地址。

随后,一个一脸忧郁的小个头教授走进教室,开始点名,跟着又用手帕拭去额头的汗。他的脚不大好,总是拄着一支金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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