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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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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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典雅的青瓷八角杯,釉纹葱绿,只在环口上略有脱色,大抵主人经常使用它。一根根茶叶剑一般簇立在杯底,十分可爱,小心喝了一口,果然甘醇怡人,杯子柔润的触感似乎停留在唇上久久不散。腹中暖暖的,舒服了许多。

皇帝脸上的乌云已消失无踪,舒服地坐在软椅上,示意崔捷也坐下,笑着说:“朕今日话也忒多了点。偏巧被你看见了!”

崔捷也不客气地答道:“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陛下方才的语气的确过了点儿。”

“那可糟了,你有没有看见起居郎怎么写朕的?”

“天子不应过问史官之笔,否则史书上一定全是歌功颂德的话,修史就没有意义了。”

皇帝连笑了几声,“你倒是学得蛮快。”

旁边康福见他们似乎谈笑甚欢,便低声问道:“陛下,今日要赐午膳与崔进士吗?”

皇帝本想说好,又看到她仍是脸色苍白的样子,摇了摇头:“朕吃饭太麻烦,别饿坏了客人。”又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让康福拿给崔捷,“你和子明最近都在刑部吧?有没有看过这几人辖下的卷宗?”

崔捷看那名单第一个便是庄庆涟,有点踌躇,皇帝发话了“做臣子的该当知无不言”,于是正襟端坐了答道:“卷宗未曾看。只是……臣随刑部主事去牢里巡察的时候,奇 …書∧ 網觉得庄大人押来的死囚,似乎都伤得很重。”

皇帝的脸一寒,“是了,他判的死囚也比别人多,其中果真没有一点冤情?”

“死囚之中还有女子。”崔捷想起那些女子的惨状,不禁恻然。

“你去查一下这几个人呈交的卷宗,看看其中有没有冤屈不明的地方。”

崔捷领命退下,皇帝站起来送她,又嘱咐说:“崔卿今日身体不适,就先休假吧。”

刑部官吏用膳时间是午时一刻,在绫绮殿第二厢房,此时已晚了许多,里边空荡荡的只有裴子明一人在低头阅读文书,桌旁放着一个食盒,见她来了有点意外:“咦?你果然还没吃饭吗?”便打开盒子把饭菜都拿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有两副碗筷,原来他也没吃。

裴子明被她感激的目光看得脸红,小声解释道:“我们以前在宫里也不爱陪陛下用膳的,排场又大,多不自在。”

吃完出来,崔捷便请他帮忙向主事告假,裴子明说:“刚好明日是旬假,你可以多休息一天。”走了一段路,远远的花廊那头曹大人和一位着深绿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他们只好立在路边,躬身迎候。

崔捷耳朵灵,听曹大人说道:“陛下恐怕也快到忍耐的极限了吧?”

那官员道:“假以时日,我相信陛下还是可以成为明君的。”

“在那之前,我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还要多折腾一阵子了……”

两人来到他们跟前站住,那官员板着脸向裴子明训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午饭要吃这么久吗?”

曹聚哈哈一笑,“咱们两个老家伙还不是一样没干正事。子明,别理你爹,忙去吧。”

崔捷迅速施了礼转身离去,裴子明在后面急急跟上,连声叫道:“敏直,敏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有这种近乎失仪的举动。走远了,崔捷才停住说:“你不是要去递送公文吗?”

裴子明看她神色已恢复如常,只眼中还有复杂的情绪闪动,但马上转头避开了他的注视,只好说道:“明日记得去雨花楼喝酒,我们约好的。”

崔捷回到舍馆便难受地躺倒在床上。篆儿刚收了衣服回来,在桌上一件件叠好,一边说笑道:“少爷,你现在不过拿九品俸禄就添了这么多衣裳,日后要正式升了我岂不是更辛苦?”

崔捷埋头在棉被里闷闷地说:“哪里有很多?”

“加上衣坊里姑娘们附送的帽子、帕子、褶裤之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多了。”

“唔……等我升了七品以上会有家仆,你到时就当大小姐,有人伺候着。”

篆儿拉开她的棉被,“别人问书僮为什么变成大小姐你要怎么答?还是要我改当大少爷?”

崔捷闭上眼,“头疼头疼,要睡了。”

翌日,崔捷如约来到雨花楼二楼雅座,裴子明他们还没到,只好叫了一壶茶呆等。雨花楼建在曲江池边,天气晴好,岸堤上结伴游玩的仕女已迫不及待地换上绢丝质料的衣裙了。长安女子衣饰之繁杂、发髻之隆重、体态之丰腴一直令她们主仆叹为观止,不过偶尔也能看到特别一点的,比如此时正朝着雨花楼走来的这位,褶裤长靴,健步直行,又兼身材高挑、蜂腰猿背,在周围摇曳多姿的女子映衬下更显利落。

并不是十分美丽的容貌,略长的脸颊,没有修饰的直眉。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她,放慢了脚步,抬头定眼望着崔捷。淡淡一笑,原来她最闪亮明媚的地方是一双眼睛。

这女子就坐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独自一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转眼间桌上就多了一堆空瓶。

萧澈和裴子明上来了,看到那人都一愣,径直走过去说道:“蕖英姑娘今日出来办事么?”

那女子仍是岿然不动地坐着,笑道:“出来办事还穿这么招摇么?”这倒是实话,近几朝的女子已收敛了许多,少有人敢做模仿男装的打扮了。

崔捷纳罕不已,这人架子端得真大。萧澈两人回到她这一桌,那女子还不落眼地看她。

“守素今日不能来了,还在户部干活。”裴子明说。

崔捷惊讶的问:“嘉川不也是在户部吗?为什么你可以休假?”萧澈很是得意:“我算术比他高明百倍,自然可以优哉游哉。”

幸好我分到刑部和工部,崔捷暗想。那女子喝了一阵酒便走了。萧澈低声说了她的身份,崔捷问:“她功夫有多好?”

裴子明答:“以前守素曾约她比过一次剑,不知道在哪里比的,也不知道谁输谁赢。”

萧澈大笑:“那自然是输了,赢了还不直接说出来?子明就是厚道。”

第七章 花田会

内侍们正帮皇帝穿上万寿节的新衣,外头报称崔进士已到了。

崔捷还没见过他穿这么正式的礼服,玄冕、蔽膝、佩绶、赤舄都配齐全了,玄色上衣,朱色下裳。皇帝半仰着头,把玄冕上垂下的丝带在颌下打个结,那丝带在两耳旁分别穿着一颗极大的晶莹圆润的珍珠,为避免那对珍珠老摩擦到耳朵,他又把丝带拉松一点。

他苦笑一下:“先帝以前说我是大耳朵,一定很喜欢亲近小人。”

崔捷醒起原来那对珍珠就是“允耳”,暗含着对皇帝不要听信谗言的美好期盼。

“这身行头可真累赘,朕还要穿它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呢。幸好崔卿只是九品,龙尾道又长又陡,你刚病了一场,走上去可不容易。”

崔捷心里颇赞同,整个仪式冗长繁琐,恐怕人都要瘦一圈,她笑答道:“臣还可以参加陛下晚上的赐宴,听教坊的新曲。”

皇帝把一叠厚厚的奏折递给她:“你举荐的人三日之内就把这些案子翻了,朕昨晚细看过,确是合情合理、公正无私,只是想问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臣跟着主事大人去牢里巡查,只听其他郡县的囚犯喊冤的多,周大人判的囚犯却很安静,身上也没有受重刑的痕迹,看卷宗的记录,他的案子破得很巧妙,也没有疑点。”

皇帝脸上有一丝赞许的神情,“朕错用了一个酷吏,害苦了好多百姓,幸得崔卿帮我补过。”

崔捷躬身答道:“是臣份内事。”

“朕很久没微服私访了,外面变成怎样都不知道。万寿节又一个月不能出宫。明明是朕生日,还这么不自由。”

崔捷不知道该怎么答,外面突然钟鼓齐鸣,徐少监过来催促道:“陛下,吉时已到了。”

皇帝异常娴熟地拖着宽大的袍子快步走出去,长长的袖子优美地甩动着。

晚宴设在含凉殿前,太液池边。

教坊乐工吹奏着新谱的乐曲庆祝皇帝生辰,兼有萧澈击磬、韦白吹箫,几段低回婉转处、高亢入云处听得众人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崔捷旁边刚好坐着一群太乐署的博士,整晚都听到他们的扼腕叹息声、相对唏嘘声:“咱们教坊很久没出过两位大人这么俊美的人才了。”

她灵敏的耳朵又在这嗡嗡声中抓到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我只记得以前丁昭仪跳《兰陵王破阵曲》的绝世风华,那取下面具的一瞬……”

她不敢转头,宫中往事还是少知为好。

太后显然非常满意,立刻就赏赐了不少东西,皇帝拿着曲谱翻看了一阵,脸上似笑不笑的,最后用笔在上面划了两划才递给徐常礼。

皇帝对音律一向没什么研究,总不会是改谱罢?徐少监也是一脸不解,只好把曲谱还给太乐署的博士,见崔捷在旁,连忙过来拱手低声问道:“崔进士可否帮忙看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曲谱封面上画了两笔成弯月形的图案,崔捷略一想已恍然,“公公,陛下是叫你按例赏赐呢。”

众人不解,她又解释道:“月亮不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吗?陛下是在称赞呢。”

徐常礼还不太信,回头看看皇帝,他也正望着这边,笑得一脸灿烂。

崔捷换至工部后只得一项工作,匡助水部主事监督白水渠的修复工程。此渠本是为了引陇川水至京兆数县灌溉田地,却被一些王公贵族偷凿了支流到自家园林别墅中,百姓的土地干涸荒芜,种不出稻麦交不起赋税。皇帝知道后大为震怒,命工部立刻填平了这些莫须有的渠道。

前面走过的三县景况堪忧,因为太过干涸,春耕竟然还未开始。皇帝已说了万寿节后要亲自过来巡查,兹事体大不能马虎。主事让她赶紧到据称情况较好的石门县看看。

崔捷干脆换上青衣小帽,骑着驴,谎称自己是太学学生来这里游玩。到了才知道岂止是好一点。地里很润泽,绿油油的稻苗早种下了,堤上一大片桃林开得欢畅,撒下片片花瓣逐流而下,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简直就是桃源风光。

向一位坐家门口眯眼晒太阳的老爹讨了碗水,再问他是什么缘故,老爹说:“咱们县以前也旱得慌,都是因为庄宗老皇帝在这儿修了会仙宫,把水都引到宫里去啦。

本来咱们想,除非再凿出一条一样宽的渠才能把水引回来,咱们县老爷也算是个好官,也为这事儿发愁过,说单凭咱一县的力量完成不了,可其他县的老爷都不理他。

老天有眼,上年来了位丁大夫,不但医术好,还说服县老爷开了两条水道,咱们就又能种上地了。他的法子忒省事,只一个月就完工啦。”

莫非竟然碰上了一位隐居乡间的能人异士?崔捷忙问这位大夫现在何处。

“今日大概是到凤山花房采药去了罢。”

崔捷想起凤山花房的伙计说过他们有花田在石门县的甘泉山。

老爹给她指了路,沿着河边走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一片连绵的披满各色花草的山坡,有些坡上是分区种植,还间有暖棚,有些坡上却是野花怒放、云霞若锦,一直都没见到人影,只此处定是凤山花房的花田无疑了。

崔捷由着那驴子随意乱走,它倒乖觉,知道人种的花田不能踩踏,专往那野花丛中去。有一处山头长满了淡黄色的蒲公英,她便忍不住把驴子系在树旁,走进花海中。

一阵和风吹过,满山坡的小花轻飘飘地向天上飞去,漫天花雨,如帘如幕。

唔,原来美景当前,看呆了,是这种感觉,是惊讶和震动相混合罢。

她自小长在关外,到长安后,便开始经常看到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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