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静静地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黑色的穹幕出神。雪见率真活泼，心地纯良，却遭此劫难……只有等明日到了鄷都才能得知是否有救了……
环顾四野，苍茫的夜色中似乎只剩自己一人，甚至没有野兽的嗥叫。长卿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是对黑暗，而是孤独。——自己竭力也要救助景天雪见，是否心里最深处，便是对这种孤独的恐惧？
长卿缓缓起身，矗立在天地间，一动不动，几乎与墨色的深夜融为一体。
重楼默默地站在长卿身后——其实从君石离开他便到了这里，只是长卿思绪纷杂，竟然没发现重楼的到来——长卿的背影孤寂冷漠，甚至带着拒绝的意味，重楼一时竟不能近前。
如此这般，与长卿安静地分然而立，怕是第一次吧？……重楼突然觉得面前的男人，自己从未能走进他的内心。纵有初识的心动，相处的缠绵，离别的依恋，自己于他，似乎总是个局外人。
远远地听见君石返回的声音，长卿抬头望去，却只见君石独自归来，心下疑惑，问道：“那红葵呢？未与你同回么？”
君石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瞄向长卿身后。长卿一愣，回头才见到重楼竟站在背后。不觉有些茫然。这才恍然大悟，重楼在侧，红葵自然不敢近前。长卿解下魔剑，交与君石道：“烦请君石助她返回剑中。”
“仙人如今又信得过君石，莫非是因为来了强援，有恃无恐了？”君石接过魔剑离开，仍不忘揶揄一番。
长卿脸上一红，也不置辩。重楼乍然来到，自己也觉有些尴尬，人间与他几次见面均不欢而散，此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重楼亦不说话。对峙良久，竟如在蜀山初遇时彼此的试探和敌意。
少顷君石懒懒的声音便悠然地响起，“若是两位打算一直这么站下去，君石也没有意见，只是——能否容君石在侧稍憩？”想是已带红葵回来。
“此去军营，可探得什么？”长卿接过魔剑，刻意忽略掉重楼审视的目光。
“仙人，这事可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君石瞥瞥仍在冷冷旁观的重楼，挑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地上，仰头道，“且问仙人，若是朝廷想要什么东西，你我可有阻止的能力？”
“这……”长卿隐隐猜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叹道，“若是朝廷有失公允，长卿便拼得与朝廷作对，也顾不得了……”
君石仍然懒懒地坐在地上仰视着长卿，目光中却带了些钦佩。继续道：“仙人倒不必为难，目前倒还扯不上朝廷。不过景夫人化为仙果，仙人已经知晓……现下仙人可明白了？”说完又看了一眼重楼。重楼却对君石的话充耳不闻，仍是定定看着长卿。
“可……雪见……与小天一起，官兵前来又有何用？”长卿低声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哼，这群蠢货又怎么知道？”君石不屑地撇撇嘴角，“就连景家夫人化为仙果的事也是道听途说，那草包将军不过是听得传闻便赶来，假借疫病之由，想以此邀功，以弥补十多年前莫名损失两万大军之过……”
两万大军……长卿心里一凛，回头怒视重楼道，“当年你来蜀山护塔，既已平息，为何又要迁怒两万无辜生命？”
重楼微微一皱眉头，不屑解释。当年自己只是将火炮挡开，至于弹向何处却全没在意。保住他视若生命的锁妖塔，不想竟还落了埋怨。
君石见重楼眼中红光大盛，不禁好笑。素闻魔族脾性暴烈，却在这偏执顽固的长卿仙人面前竟无计可施。若不是怕重楼迁怒自己，几乎便要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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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第十四章
“既是如此，此地应无大碍，我们明日便去鄷都。”长卿不再看重楼一眼，心中却已翻江倒海。重楼为自己杀害两万人命，无论如何自己也难辞其咎。长卿不动声色，却暗暗下定决心，只待此间大事一了，便要查明当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算给枉死的官兵一个交待。
“何待明日？”重楼冷冷地一哼，拉过君石，一阵白光闪过，君石已不在原处。长卿料到是重楼用空间法术将君石送至丰都，哭笑不得。
“如果阁下的帮忙只是屠戮生灵的话，那长卿敬谢不敏！”长卿漠然地看一眼重楼，语气冷硬。
重楼斜睨长卿，只觉心中不胜烦燥，突然一把抓起长卿的前襟，狠狠地拉到身前怒目而视。长卿也不挣扎，反而更加愤怒地回瞪。一时间两人便僵持不下。
“徐长卿！你莫要逼我！”重楼低声吼道，“我一再容让于你，你怎的不识好歹！”
“在下并未求你容让！”长卿身体一僵。重楼知他欲出手反击，并不防备，只轻蔑地笑了一声，用另一只手紧紧缚住长卿。
“不错……你从未求我容让……” 重楼声音低下去，手上却加了力道，压制住长卿的法力，红眸一闪，“若在这里取了你性命，你也不会出言恳求，是不是？”
“不是。”长卿已被重楼扼得几乎无法呼吸，还是勉力吐出两个字来。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恳求的意思。
“你为何一见我便要横眉冷对？！”重楼骤然松了手，没有准备的长卿险些跌坐地上，还是稳住身形，整整衣襟昂然对着重楼。
“你嗜杀成性，长卿却需力保人间平安，”长卿转过头去望向无边的黑夜，轻叹道，“我知让你转性平和实属妄言，只怪长卿法力不济，无法护佑终生周全……”声音不大，重楼却听出怨怼之意，心中又是一阵恼怒。
“徐长卿，你记得今日之言！”重楼只觉一口恶气无处发泄，扬手向天挥出一记心波，宛如闪电般惨白一亮，随即暗了下去，重楼已不在眼前，却还能听到留下的声音：“即便你胜得过我，六界苦厄困阻，你一样无力更改！”
长卿郁郁地来到鄷都，见君石早等在城北的竹林前，舒服随意地坐在地上。长卿心理一暖，自己起疑君石虽动气反驳，却不记恨。每次见他都是轻轻松松，潇洒不羁。长卿举步上前微微一笑，“久等了。”
“久却不久，”君石挑起眉毛看看，站起身来，苦脸道，“只是这竹林实在诡异。”
“这竹林是依八卦阵法而成，”长卿正要携君石入阵，却惊讶地发现竹林的阵法一瞬间完全撤去，一条小径通向山洞。
君石倒吸一口气，奇怪地看着长卿，长卿也自奇怪，无暇多想，信步走了进去。
“你……竟然真的拿来了……”铁匠低头喃喃说着，没有抬头看长卿，君石却听出话是向长卿说的。
“在下前来并非为锻造兵刃。”长卿施法释放出寒铁精，目光凝重。“敢问高人可清楚这寒铁精的来龙去脉？”
“你……竟然真的拿来了……”铁匠抬起头来，惊喜地盯着眼前似烟似雾的寒铁精，仍在喃喃自语，似乎没有听到长卿的话。
“这寒铁精上附着渝州数十百姓的精魄，不知高人可有办法令其魂归原身？”长卿有些焦虑，不知这铁匠打得什么主意。
“哼，吃进去的东西，又岂有吐出来的道理？”铁匠冷笑一声，向长卿道，“仙人小的时候以五谷为食，慢慢发身长大，如今已是昂藏男儿，可有办法吐出五谷，回复幼时情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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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第十五章
“可是若授人以垦荒种植之力，自会重新播种五谷，收获粮食，而无需人回复幼形。”长卿朗声答道。
铁匠抬头赞许地看了长卿一眼，点头道：“倒也不甚愚钝，如今要‘授之以垦荒种植之力’，便是加以锻造，使这混沌粗胚成型，自然可再生人之精魄，只是——”
“只是什么？”君石看到铁匠眼中的笑意，有意引他说出来。
“只是仙人刚说‘并非为锻造兵器’而来，我当然不知该如何……”铁匠话没说完君石已忍不住笑出声来，铁匠也大笑不已。长卿脸上一红，向铁匠行了一礼，低声道：“如此有劳了。”
“有劳谈不上，”铁匠一摆手道，“能亲自锻造‘三刃封魔枪’，也是莫某夙愿，却不是看你情面。只请你留下紫晶石与这寒铁精，三日之后再来鄷都。”
长卿点头答允，与君石退出石洞。突然直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洞口竟已不见。整个山壁凸凹起伏，浑然一体，哪里还有山洞的影子？长卿诧异地看向君石，却见君石一脸毫不在意的神情。
“仙人你怕上了当么？”君石哼笑一声道，“在仙人心中，究竟还有没有值得相信的事情？”
“天理公义，长存心中。”长卿目光坦荡，“在下信的是能解救万民之法，志同道合之人皆可相信。而若于百姓有损，即便至交，亦可见疑。”
“至交亦可见疑……”君石皱眉看了长卿一眼，摇摇头向前走去。
“君石……”长卿突然开口叫道，有些迟疑。
“仙人想问什么就问吧，既然你连至交都能怀疑，那君石被疑也无不可。”君石耸下肩膀，半转过身子向长卿道。
“在下与你相识不久，于你底细一无所知。”长卿顿了顿，继续道，“坦言说，即便现在也不能完全信任。若是日后能验证你并非阴险恶毒之人，长卿自会负荆请罪。”
君石无奈地盯了长卿一会，开口道：“仙人去哪里？”
长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君石在问当下该去往何处。有些犹豫地回头看看山壁，心下踌躇。
“仙人你既答允三日后来取，便要等到三日后才能断定他是否相欺，若是这样步步小心，日日生疑，不觉得累么？”君石哀叹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盯着长卿腰间的魔剑疑惑道，“在鄷都这样阴气盛的地方，怎不见这姑娘出来呢？”
长卿也觉古怪，自从红葵第一次现身后魔剑便很少这般安安静静，两人对视一眼，长卿突然灵光一闪，瞪大眼道：“难道……你昨晚并没有带她回来？”
“哈哈，仙人，才一天不见就想我了吗？”红葵笑着跳了出来，只是不敢近到长卿身前，顺势攀到君石的肩上。君石毫不在意，甚至没动一下地方。
“胡闹。”长卿低声对红葵斥道，指尖发出光芒将她与君石隔开，“君石是凡人，你竟附他身侧，于他有损无益。此地正是鄷都，我劝你还是……投生去吧。”
“你道做鬼很好玩么？”红葵无奈地白了一眼长卿，悻悻道，“若是能投胎转世，我为什么不去？整日憋在剑里，还要怕这怕那……连这俊俏的小哥都不能碰一下……”
君石不理会红葵口气中的轻薄之意，笑道：“你为何不能投胎转世？难道这剑还能困缚你不成？在渝州郊外你不就曾远离剑身？”
“哼，你和他一起，怎么也沾染了这好管闲事的脾气？”红葵瞟了君石一眼，扬头道，“这剑自然困不住我，只不过……”突然狠狠地瞪了长卿一眼，语气变得暴躁起来，“我干什么要讲给你们听？你们个个这么本事，自己去打听好了！”
“姑娘你可不要信口雌黄，”君石打量着面带怒容的红葵，无辜地笑道：“有本事的是这位仙人，君石不过一个俗世凡人，又有什么本事？何况这事本就于我毫无关连，君石也不过是好奇而已。如今仙人这寒铁精也已物得其所，君石就与二位别过了。”
“你……如何回去剑冢？”长卿眼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君石，不知是否该说出送他的话。
“仙人得道这么久，竟然忘了人间有一种功夫叫‘轻功’么？”君石无奈地回头道，“况且，君石没说要去剑冢。”说罢向二人点点头，转身去了。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