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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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 第6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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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的心一直在忐忑不安地跳着,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还能走多远,如今不管怎么样,他也只能横下心来,闭上眼睛一条道走到黑里去,既然自己此时的身份是于得水,那么就必须要把张贤忘掉,除非再出来一个文修,象指认黄维一样地把他也指认出来。

还好,当他们被带进了俘虏营,才发现这里的俘虏绝大部分是第十四军和第十军里的,还有部分是八十五军里的,没有十八军里的人,所以认识张贤的人并不多。陈大兴因为是校官,被特别地关到了别的地方,而张贤与熊三娃由于职务低微,与众多的俘虏士兵跟下级军官们关在了一起。

因为白天人多眼杂,张贤一直低着头,也不敢出声,生怕别人认出自己来,一直到天黑以后,他才放下了一颗心来,总得来说,这一天总算是熬了过去,自己又活过了一天。到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当时临突围里胡从俊讲的话,胡长官曾经要求大家不成功便成仁,当时的人们是那么得信誓旦旦,自己也曾暗暗发誓,可是当真得自己被俘虏的时候,却将这些忘记到了脑后,看看黄维的表情,也没有见到他准备为党国尽忠。只是到了现在,张贤真得考虑起了这个问题,可是,刚刚想到了死,脑海里便马上映出了自己儿子小虎那憨憨地模样,还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虎还是在年前,那一次王金娜带着小虎去河南探亲,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小虎还伸着手要他抱的情景。想到了小虎,便又让他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两位娇妻,想一想结婚到现在,夫妻三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如果自己当真得丢掉这一切,一走了之,又如何对得起这两位衷情于自己的两位红颜?思前想后,都是一万个不能死的理由,他不由得有些哀叹,原来说的要死是如此简单的话,真得到了要作出决定的时候,却又是如此得艰难。

“唉!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张贤只能这样地告诉自己。

夜已经很深了,这间屋子里包括张贤与熊三娃,一共躺着二十个人,小小的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的,炕上躺不下,地上还打着地铺。听着满屋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张贤越发得难已入睡,这些与自己一样被俘虏的国军士兵们倒是活得简单,远不用向自己这样提心吊胆,他们虽然很多人连为谁打仗、为什么要打仗都搞不清楚,但是却能够吃得香睡得好,打起仗来还能不要命,就像是没有大脑的机器。只是到此时,张贤却羡慕起他们来,这样简单的生活此时想来,倒也不错。

“阿水,你没睡着吧!”身边的熊三娃忽然转过了身来,低声地问着。

“没有!”张贤答着,不明白这个平日里一沾枕头就很难叫醒的家伙,怎么这么晚了也没有睡着。

熊三娃爬到了张贤的身边,两个人钻进了同一条被子,熊三娃俯在他的耳边轻悄地道:“我真怕黄长官会把你揭发出来,要是他把你说出来了怎么办呀?”原来,他一直在担心着这个。

张贤有些感动,直到这个时候,熊三娃还在替自己着想着,当下稍想了片刻,肯定地道:“不会,三娃你别瞎操心了!”仔细想一想,虽然黄维并不招人喜欢,但是这个人却板倔得很,又自视清高,绝然不会象文修那样,来做告密者。

听到张贤能够这么肯定,熊三娃这才放下了心来,同时又道:“我想,我们怎么能够逃出去,只是现在大兴哥跟我们分开了,要跑也要把他叫着!”

正说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两声枪响,这两块枪响在这个平静而又宁和的夜里显得分得的刺耳,把几天都没有听到枪炮之声的这些士兵们全然惊醒,纷纷爬将起来,拥到了门口。

门口,有两个解放军士兵持枪把守着,一见到屋子里的人惊动起来,连忙喝令众人各回各位,但是显然并不见成效,有人已经在问了:“是不是趁我们睡着了,悄悄地拉出去枪毙人了?”

正当大家疑惑不安的时候,一个解放军的干部从外面走了进来,大声在安慰着:“大家不要怕,该睡觉的接着睡觉,外面没有什么事?”

“那枪响是怎么回事?”有人在问着。

“不要瞎猜!”这个干部喊道:“刚才有人要逃走,被我们抓了回来,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地,不作越轨之举,我保证你们大家的生命安全!”

听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这才安静了下来,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黑暗里,张贤与熊三娃对视着,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如今想要逃出牢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章 浴火(二)

天亮以后,一切又是如此得平静,仿佛昨天夜里的枪声已经离得很久了。

俘虏营的生活倒是简单,早上吃过饭,便会有人把这些人集合在一起,宣讲一些革命道理,讲什么国民党是万恶的反动派,讲什么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讲什么国军里的腐败与压榨,讲什么解放军里的官兵平等与战无不克……这些内容绘声绘色,并有小故事、逸闻穿插其中,倒是很能吸引这些文化水平并不高的国军俘虏们,很多人在听完解放军的宣讲之后,义愤填膺,当即着表示就要加入进来,把自己的国军俘虏身份也忘记了一干二净。

但是,面对这种宣讲,张贤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当真,他知道任何政权与军队在拉拢人的时候,都会做出一些鼓动,便是国民党征兵的时候,也会说得天花乱坠,他自己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

在上午的宣讲完毕之后,已经有很多人申请加入解放军,让那个负责登记的文书都忙不过来了,不过,还是有很多人无动于衷,老实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张贤与熊三娃就属于其中的两个。

宋科长走了进来,一边看着排着队要求加入解放军的这些俘虏兵们,一边又望了望坐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人,他的目光投到了张贤的身上,径直走了过来。

“于得水,为什么你不愿意参加我们解放军呢?”宋科长直截了当地问着张贤。

张贤站了起来,学着当兵的样子,把身体立得笔直,一本正经地道:“报告长官,我想回家!”

宋科长挥了挥手,告诉他:“不要叫长官,我们这里不兴这么叫,我叫宋明亮,你叫我宋科长就行了!”

“是!”张贤答应着。

“你家里都没有人了,还回去做什么?”宋明亮问着。

张贤挠了挠头,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还是道:“我……我都老大不小的了,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怎么也要留个苗,我想回家找个媳妇成家立业,不想再当兵了!”

宋明亮点了点头,笑了一下,道:“你这想法倒也不错,但是,如果反动派不打倒,你想过上好日子,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是!”张贤只能随着他应和着。

“你呢?”宋明亮又问着张贤身边的熊三娃。

熊三娃愣了一下,也道:“我也不想再当兵了,我也要回家娶老婆生儿子!”

宋明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不由得问道:“熊三娃,你当兵的时间可是最长的,在国民党军里能混上个中尉已经不容易了,呵呵,你除了扛枪打仗,又不会别的营生,字都认不得几个,我看你还是当解放军来吧!”

“当兵当腻了,我不想再当兵!”熊三娃倔强地告诉他,这倒可能是他的心理话。

“宋科长,你们不是说只要不回去当国民党兵,我们有选择的自由吗?”张贤反问着他。

宋明亮愣了一下,点了下头,回应着:“是,你们有选择的自由,但我只是为你们两个人考虑!”

“谢谢了!”张贤客气地道,与熊三娃对视了一眼,道:“我们两个都想好了,不想再当兵了!”

“好吧,既然你们两个已经决定,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宋明亮有些无奈,还是告诉他们:“只是,你们还要上几天课,等上完了课,自然就会放你们走!”

张贤与熊三娃都点了点头。熊三娃又象是想起了什么来,问道:“那么陈大兴呢?他什么时候可以放出来,我们是一块的,要走也一起走!”

“陈大兴跟你们不一样!”宋明亮告诉他们:“他是少校,还是个营长,所以他比你们要多学习几天!”

“那要几天呀?”熊三娃追问着。

宋明亮想了一下,张口道:“怎么也要一个月吧!”

“这么长时间呀!”张贤与熊三娃同时叫了起来。

※※※

这几天的生活都是这样得平淡无奇,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解放军的训导员们从阶级斗争讲起,又讲到了马列主义,讲到了当前共产党面临的任务,就是要推翻三座大山,又将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等几篇文章拿出来给大家宣讲。张贤听得一丝不苟,但熊三娃却听得昏昏欲睡。

而这个俘虏营里的俘虏却是越来越少,大部分人都已经投靠了共产党,成了新入伍的解放战士。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真正懂得共产党所宣讲的这些道理,他们只求能够早日脱离这个名字并不好听的俘虏营。

既然宋科长说在他们学习结束之后,就可以放他们回家,张贤与熊三娃也就不去费那个脑筋、冒那个险想着逃跑的事了。可是两个人一直还在不安之中煎熬着,熊三娃还没有什么,只是张贤,毕竟是隐瞒着身份,只要是不离开这里,就有被揭发出来的可能。

经过五天的学习,俘虏营里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十几个人,这个时候,解放军的监视也松懈了下来,他们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多余的人来看管他们。而对于这些俘虏们来说,也十分明白,就算是现在能够逃出村庄,如果没有路条,也是无法通过被解放军鼓动起来的那些民兵们编织成的天罗地网,还不如在这里耐心地等待一下。张贤知道,他们的学习很快就要结束了,只等着宋科长给他们发下路条来。

另一个方面,张贤与熊三娃还在掂记着陈大兴地安危,陈大兴被放进了国军校级以上军官的俘虏营,与他们这些低级地尉官、士兵们不同,解放军的看守人员都进行了特别的照顾,便是吃饭也让他们先来。这个军官俘虏营位于夏庄子村的另一面,倒是有一次张贤与熊三娃走到了那边,一个解放军的干部正在给那群人上课,远远的瞥了一眼,他却发现有几个人看着还十分面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庆幸着自己没有被关到那一边去,如果真得到了那一边,自己的身份只怕早就暴露了。

外面的雪还没有化净,到处还是洁白的一片,天气依然寒冷异常,那群校官们终于得到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但是,他们并没有散去,而是聚成一团,有人放声唱起了歌来:“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穷愁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牧羊北海边……”那声音低浑苍凉,许多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和唱了起来:“心存汉社稷,旄落犹未还。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夜在塞上时有笳声,入声痛心酸。……”

蓦然,两个解放军战士跑了出来,大声喝令着:“不许唱!不许唱!”

但是,那些校官们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依然视若无睹,反而越唱越响亮了起来:“转眼北风吹,雁群汉关飞。白发娘,望儿归,红妆守空帏,三更同入梦,两地谁梦谁?……”

张贤听着这歌声,心下里却是惭愧不已,与这些校官们相比,他这个少将却显得过于贪生怕死了。

“不许唱!不许唱!”那两个解放军战士还在不停的怒喝着,却无计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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