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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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1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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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喜欢耍贫嘴逗皇帝开心,但这天却碰了钉子,“混帐东西,好噜苏!”皇帝又问,“外头冷不冷?”

这一次小李不敢噜苏了,跪下答道:“跟昨儿个差不离。”

没有引见就不须穿袍褂。皇帝有套心爱的衣服,特意传“四执事”太监把它取了来,是一件枣儿红的灰鼠皮袍,配上浅灰贡缎的“巴图鲁”背心,平肩一排金刚钻的套扣,晶光四射,把人的眼睛都闪得花了。腰间系根明黄的丝绦,拴上平金荷包、彩绣表袋,又是叮玲啷当的许多汉玉佩件。头上是珊瑚结子的便帽,前面镶一块绿得一汪水似地“玻璃翠”,辫子梳得油光闪亮,只是头发不多,还不够长,皇帝叫小李在辫梢缀上极长的丝线。打扮好了,取穿衣镜来前后照看,自己觉得比载澂还漂亮,心里十分得意。

一到书房,师傅谙达,无不注目,只有倭仁大不以为然,那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原该他讲《礼记》,摊开了书却问起别的话:“皇上在宫内,可常省览《启心金鉴》?”

这是倭仁特为皇帝编制的一册课本,辑录历代帝王事迹,以及名臣奏议,加上注解,读完以后,倭仁请皇帝携回宫中,时时温习。但皇帝嫌它文字枯燥,不如另一本《帝鉴图说》——明朝张居正为神宗授读所编的课本,有图有文,来得有趣,所以坦率答道:“我常看《帝鉴图说》。”

“那也好。”倭仁徐徐说道,“请皇上告诉臣,汉文帝在宫中,穿的什么衣服?”

皇帝心里在说:“老古板又来了!”但其势又不容闪避,随即答道:“弋绨。”

“请问什么叫弋绨啊?”

“黑的,很粗的绸子。”

“是!”倭仁便把皇帝从上至下又打量了一遍,“天子富有四海,汉文帝又何必穿得那么朴素?臣再请问皇上,‘安史之乱’是怎么来的呢?”

《启心金鉴》和《帝鉴图说》都指出“安史之乱”是由唐玄宗骄侈淫逸而来,但皇帝不肯如此回答,“那是因为用于李林甫这个奸臣的缘故。”他紧接着问道:“倭师傅,今儿该上生书了吧?”

倭仁拙于词令,连个十三岁的学生都说不过,到底让他“顾而言他”地闪了过去,把倭仁一肚子的话都封住了。

这天《礼记》的生书是匠人篇,一听开头四句:“匠人建国,水地以县,置槷以县,视以景,”皇帝就有三句不懂,还有两个字从未见过,他的头就痛了。读倭仁教的书,几乎没有一次不头痛,他用各种方法去对付,精神好就故意找些麻烦,扯东扯西,磨到了时候完事,精神不好就只得垂头丧气地一味苦苦忍受。有时也想听从师傅的劝谏,用些心思下去,从书中“啃”出点味道来,无奈那些书实在太古老了,硬得象石头一样,枉费气力,只是啃它不动。

幸好倭仁在内阁中有个会议,就只教了那四句生书,再背了两课熟书,便算结束。接下来的功课是写字,归翁同和“承值”。平常遇到这时候是皇帝比较轻松的一刻,看看帖,听翁同和讲用笔的方法,都不费心思。而最主要的是唯有这片刻可以借磨墨为名,把小太监找来说说话。心里不甚舒服,亦可以嫌墨磨得太浓太淡,把小太监骂几句出出气。

但这天他一改常态,规规矩矩写完两篇大楷,一篇小楷,送了给翁同和看过,随即吩咐:“进去吧!”

一天的功课分做两节,一早六点上书房,读到九点钟,进宫用膳,如果有“引见”,便提早离去,然后到十点左右,复回书房,先读满书,再读汉文,一直到午后一点半左右,才能放学。

中间还休息用膳的一个钟头,是在养心殿,那里没有宫女,只有太监。皇帝惦念着桂连,却苦于不能无缘无故到慈安太后宫里去看一看,同时他也不愿意透露心事,所以不便叫张文亮或别的小太监去打听,桂连进宫了没有?

想来一定进宫来了,张文亮的话一向靠得住。只不知她此刻在干些什么?转念到此,发觉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小李,”他问:“你们闲下来的时候,干些什么?”

“奴才那儿敢偷闲哪?不整天伺候万岁爷吗?”

小李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不是说你,你当差挺巴结,好得很!”他故意这样说,好教小李宽心说实话,“我是说别的人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了。”小李答道,“喝酒、下棋、赌钱、喂猫喂狗,或者养个雀儿什么的,各人找各人的乐子。”

“那些丫头呢?”

“她们?”小李撇撇嘴,“还不是聚在一起,谁长谁短的说是非,要不就拌嘴,说急了还许打一架。”

皇帝大为诧异:“她们也打架?”

“怎么不打?打得可凶呢,拳打脚踢嘴咬,外带拉头发。”

说到拉头发,皇帝笑了,他就喜欢拉宫女的长辫子。吃过苦头的宫女,一听见后面脚步响,总是先把辫梢捞在手里,此刻想想,那是小孩子的玩意,以后不能再玩这一套了。

“那么,”他又问,“她们打架也没有人管吗?”

“管也管不得那么多。问起来怕受罚,都说没有打,就吃亏的也只好认了。”

“那可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说:“谁欺侮人罚谁!”

小李是个不安分的人,一听这话,正好借机报复,把平日仗着自己聪明伶俐,得太后喜爱,不大爱理人的几个宫女,在皇帝面前告上一状,于是想了想说:“万岁爷圣明,有些个霸道的丫头,说话行事,好不讲理,连奴才都常吃她们的亏。”

“噢!”皇帝好奇的问,“连你们都欺侮?”

“是啊。”

“怎么样欺侮你们?”

“譬如说吧,那一次万岁爷吩咐奴才,去要六爷进的外国糖,明明还有,庆儿愣说没有了。奴才跟她说‘你可弄清楚了,不是我嘴馋,假传圣旨,是万岁爷要。’庆儿回我一句‘谁要也没有。不给就是不给!’奴才心想,要不来外国糖,不能跟万岁爷交差,只好跟她苦苦央求。到后来庆儿算是点头了,可有一件,要我爬在地上装三声哈吧狗儿叫。”

皇帝大笑:“你装了没有?”

“不装也不行。”小李用万分委屈的语气说:“万岁爷只知道外国糖好吃,那里知道这外国糖是怎么来的?奴才想起‘谁要也没有’那句话,心里就不服!是仗谁的势,连万岁爷都不放在眼里?”

这几句话把皇帝挑拨得勃然大怒,“对了!”他脸色铁青地问,“庆儿是仗谁的势?”

“还不是小安子吗?”

提到小安子,皇帝越发恼怒,咬着牙说,“好!让他等着吧!”

为了小李的一番话,皇帝的胃口便不好了,草草用过午膳,仍旧回到书房。小李在殿外廊上,小声把刚才奏对的那番话,告诉了别的小太监。正谈到得意之处,有人来叫:“小李,张首领找你。”

张首领就是张文亮,小李一向怕他,所以这时便问了句:“干什么?”

“大概是让你到内务府去要东西。”

凡是到外廷需索物件,都是好差使,第一可以看机会多要;第二能够到各处散散心,或者找相好的去聊聊天,因而小李精神抖擞地答应着:“我这就去!”

等皇帝一上书房,张文亮便在弘德殿以西,凤彩门旁一间板屋里承值待命,小李一走到那里,看见张文亮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受了骗了。

“你那两条腿,还打算要不要?”张文亮劈头就问。

“怎么啦?”小李哭丧了脸问,“我那儿犯了错啦?”

“你还嘴凶!”张文亮提脚就踹。

小李不敢逃,也不敢躲,只把身子一扭,让他踹在肉厚的屁股上,然后借势赖倒,当作是为他踹倒了的。

“我问你,你刚才跟万岁爷胡说些什么?”

他也想到了,必是这重大公案,要赖无法赖,早就想好了答语:“我说的是老实话。”

“不错,老实话。”张文亮冷笑,“还有句老实话,你怎么不说?你摸庆儿的脸,挨了一嘴巴,你怎么不告诉万岁爷?”

说穿了底蕴,小李才哑口无言。张文亮叫他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太监骂人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务必把人保留在心底深处的那最后一丝自尊,也剥了下来,才算完结。但他们自己挨骂,却不当一回事,有的人能练得充耳不闻,小李就有这样的功夫,所以尽着张文亮骂,心里只在想着庆儿那腻不留手的,剥光鸡蛋似的脸。

“我可告诉你最后一句话,”张文亮提出严重警告:“你要是再敢在万岁爷那儿,无事生非,瞎造谣言,惹出祸来,我就把你调戏庆儿的事,全给抖露出来,你就等着她干哥哥收拾你吧!”

庆儿的干哥哥是安德海,而且,她最近在慈禧太后面前得宠,这件事要一败露,皇帝也救不了自己,小李这一下才着慌了,往下一跪,哀恳着说:“张大爷,我不敢了!你老包涵。”

“我包涵不了你。”张文亮说,“你还说人家庆儿,庆儿挺厚道了,没有把你那档子不要脸的事,告诉她干哥哥。可保不定那一天,会有人到小安子那儿去搬嘴,你小心等着好了。

滚!“

小李这时候才发觉闯了祸,话已经在皇帝面前说出去了,皇帝最恨安德海,非找机会发作不可。到那时候慈禧太后一定会追查。是谁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而张文亮又未见得肯为自己遮盖,据实奏陈,后果不堪设想。

转念到此,立刻回身,直挺挺地又往张文亮面前一跪:“都怪我的嘴不好!胡说八道。打,打!”他一面左右开弓打自己的嘴巴,一面又说,“张大爷,我替你老责罚了小李了。”

“怎么样呢?”

小李的意思是要请张文亮设法去阻止皇帝,不必找安德海或者庆儿的麻烦,但这层意思,不易措词,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说清楚。

张文亮原就有这样的打算,正好小李自己先说了出来,便趁势又训诫了一番,问得他心服口服,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等皇帝一下了书房,张文亮已候在弘德殿外。这就是皇帝玩儿的时刻了,照例先去看他养在御花园的狗和猴子,张文亮便打算着在那时候相机进言。

不想皇帝吩咐:“到宫里!”

慈安太后这时住长春宫绥寿殿,慈禧太后住翊坤宫平康室,两宫只隔着一条西二长街。皇帝随意往来于东西之间,所以说“到宫里”不专指长春宫或翊坤宫,两处皆可。张文亮只当他是到翊坤宫,预备跟安德海或者庆儿去找麻烦,所以赶紧阻拦:“万岁爷先回寝殿吧,奴才有话面奏。”

“什么话?这会儿说好了。”

“是!”张文亮扶着软轿,悄悄跟皇帝说道:“万岁爷别听小李瞎说,庆儿在圣母皇太后那儿当差,一向挺谨慎的,没有什么错,也没有仗势欺人。她是圣母皇太后跟前得宠的人,万岁爷该有一份孝心,皇太后面前一只猫,一只狗,都得另眼相看。”

皇帝一向很听张文亮的话,点点头说:“知道了!”张文亮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万岁爷体恤奴才,千万别跟那些人生气。”

“那些人啊?”

张文亮原就是不肯说出口来,无奈皇帝不知是有心要逼着他说,还是真的不知道?反正这时不能不挑明了,但还只是说了半句:“圣母皇太后跟前的那些人。”

说到这话,皇帝心里越发不舒服。他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慈禧太后心里是疼他的,但以安德海挡在中间,做娘的想疼亲生的儿子也不行。安德海不仅常常搬弄是非,只要他在书房里稍微有些不规矩,或者师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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