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赤唐- 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箫声愈发清肃,踩着符点,仿佛能看到驿站侧扬尘远遁的骏马,边城校场外随连角而起戈的戍卒,丝绸古道上伴日月而行止的商旅行人。

正值众人浸在这长卷古图中,却忽闻一声青锋长鸣,似银瓶乍破,如润玉碎节。画中之景戛然而止,那古塞,那长河,那长安皆是化为三尺丹青,任岁月涟漪,时华境迁,一切最终都归于静默。

“好!”

沉默片响后,王维率先拊掌打破了沉寂。“世人都道你高达夫击得一手好剑,起初我还以为有盛赞过誉之嫌,今日一观王某竟有一遇达夫误终身之感。三尺青锋,击剑而歌在你高达夫手中不过拈花一朵的自得,连我这旷居山野的隐士都不得不赞你有魏晋名士之风了。”

高适闻听此言,轻捋胡须道:“高某人不过图一自娱之乐罢了,当不了摩诘这般赞誉。不过能得辋川居士之大作,高某人亦不枉今日之行了。”

见二人说的有趣,玉真公主长袖掩面轻笑道:“高书记果然名不虚传,右丞输的不冤。不过本宫却觉得这位伴箫的小郎君功力好生了得,本宫竟被他吹到了情暖之处。不知这俊哥是谁家公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之才。”

高适闻言微微拱手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我的这位世侄可是适之的独子括儿,若细算起来,他还是您的本宗晚辈呢。”

“哦?”

玉真公主侧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李括几眼,柔声道:“可是左相李适之的独子李括?左相与本宫算同辈,括儿这孩子叫本宫一声姑母倒也不为过。”

李括闻听此言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喜。他微撩下摆,冲玉真公主所在的上首行了一晚辈大礼,朗声道:“姑母在上,请受括儿一拜。”

玉真公主见这小郎君如此懂礼,甚感欣慰,微微摆手示意道:“括儿无需多礼。今日是私宴,无需尊君臣之礼,尽兴便好。”

李括虽极力压抑心中之喜,但少年心性,喜悦之情早已溢满脸颊。搭上了玉真公主的关系,德子多半就有了救。虽说他对德子的鲁莽多有不满,但毕竟是从小玩大的好兄弟,能让他早日脱离囹圄他心中也是多一份慰藉。

见席间一片荣乐和美之态,王维拊掌道:“不如我们便行酒作诗可好?接不上者罚酒三杯。”

玉真公主见大家兴致正盛,也有一展诗才之意。只见她罗袖一挥,轻咳一声道:“如此甚好,便从右丞起诗吧。”

王维轻捋胡须笑道:“今日春花软柳,佳人如玉。吾便随性赋诗一首。”

说完便起身朝窗侧走去。轻起窗枝,见屋外落英缤纷,诗性大起。顿首瞑目,王维拂红花沉思片刻而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注1)”

高适闻听此诗拊掌叫好道:“好一首红豆诗。红豆寄相思,双栖梧桐枝。只是这株红豆是在盼着谁人?摩诘用情之深,达夫佩服!”

玉真公主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便被溢出的笑容所掩映:“看不出右丞还真是枚痴情种子。不过红豆虽美,终有老时。彼岸之花虽极尽浓艳,但终有凋时。待得相思成垢,却只能看得伊人泪浣春袖吧?何不与伊人执手诉情深,共度一生年华?”

说完便轻挥罗袖,起身亦步亦思。约过了盏茶工夫,玉真公主冲王维嫣然一笑道:“月下寒江红袖宴,青衫伴影踏芙园。蛾眉淡转红芍羡,半缕青丝绾子缘。入仕登科言晏晏,回眸却弃誓盟言。凭妆但为孰君饰,漠叹红尘笑世间。(注2)”

王维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摇首道:“红豆虽易老,但终曾繁盛。杏花烟雨,扶柳飞花,红豆终是生在江南的。若是硬将它迎至秦中,恐怕难免枯萎凋零。相思胜于相恋,美景良辰,吴侬细语,世上之事多有难料者,曾经拥有便已知足,维不敢希冀三生之诺。”

玉真公主听得此言,眼角竟是泛起了泪光,喃喃道:“相思胜于相恋,相思胜于相恋,有人只敢相思,可谁知那株红豆却愿与君一世相守呢。”

似是察觉到筵席上氛围的变化,高适连忙举杯道:“依高某人看来,公主殿下这首诗作的大雅。高某人也被殿下勾起了诗性,愿忝作一首小诗,以娱诸君。”

说完,便轻自起身踱步摇首,暗自思量。约莫过了盏茶的工夫,高适便抬首道:“马蹄绕塞破长河,月冷霜寒照战歌。角起动营惊浅寐,将军前阵已横戈”说完还摆了摆手道:“高某人随大帅久驻边关,不似右丞风雅,不若公主柔情,吟的尽是些连角吴钩,长河落日。殿下诸君莫怪”王维苦笑道:“达夫为国报效,戍边守国,好生令王某人钦佩。王某人常恨自己不能带吴钩替大唐开疆辟土,空生了一副好皮囊。达夫切莫再折羞我了,不然王某人真就只得藏到终南山中不敢与世人相见了。”

玉真公主也是生出了赞慕之情,笑道:“高书记不愧大才,文韬武略如斯至极,皇兄有你这样的臣子,实乃大唐之幸,社稷之福。”

高适冲玉真公主轻施一礼以表谢意,又冲城北方向拱了拱手道:“达夫身为大唐之子,理当为陛下分忧。达夫此生唯愿替大唐拓土开疆,将天可汗的威名传播至四海。”

注1:这首诗是我拿来应景的,勿怪。

注2:本诗流云所作,浅陋之处,行家莫怪。

第十章 城南(十)

一番陈情诉衷至此,众人皆是大笑。依着定下的规程,接下便是轮到李括作诗了。方前见到李括吹得一首好箫,玉真公主已是对这小郎君另眼相看。此番轮至他赋诗,更是充满兴致的想看看这小郎君才情如何。

见一干众人皆是望着自己,李括一时竟是双颊染了两朵绯红,忙起身道:“小可才疏学浅,如有浅薄之处还请各位前辈指正。”

只见他缓步而行,双拳紧握,轻唇时而紧闭时而轻启,一番紧张的摸样弄得在座众人皆大笑起来。

不想让众人看轻了自己,李括轻咳两声,紧咬了下嘴唇朗声道:“陌上浅酌桑麻笑,醉卧桃源红袖肴。醒熏轻拂浊酒痕,飘蓬疏狂图一笑!(注1)”

长安轩瞬时变得寂静无声,如果说李括之前的奏箫之举只是出色的话,那他这首即兴而作的七绝则足以称得上惊艳了。毕竟众人眼前的这个小郎君只有二八年华,毕竟他只是一个生长在长安没有经过风霜磨砺的俊秀少年郎。

王维独自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向高适投向了打趣的目光:“达夫啊,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总以为你我仍处风华正茂之时,今日闻括贤侄之佳作,才恍知你我皆已老朽,这文坛也该交由他们这辈年轻人了。”

高适满脸自得的挥了挥手道:“哎,你我这把年纪也该消停消停了,多给子侄们些锻炼的机会,毕竟人生弹指芳菲暮,若是等到了耄耋之年还不能看开放手,真是白白叫后人看足了笑话。”

玉真公主则是摇首道:“我大唐人才济济自不必说,年轻儿郎虽然中虽不乏才华横溢者,但亦须有前辈大儒指点,不然若是囿于叠词小曲,岂不是白白枉费了一身才华。皇兄广开科举便是希望野无遗才,年轻才俊都能入朝为大唐出一分力。若是没了你们这些大儒名士指点,少不了一些定力差点的郎君便会流连烟花康里之地,虽不失风雅但终归不是正途。”

李括连忙点首称道:“姑母教训的是,括儿定不会沉溺于旁支左道。从即日起,括儿定当发愤苦读争取早日登科及第,替陛下分忧,为大唐出力!”

这一行话说的情真意切,玉真公主听了深感欣慰,轻拍了拍李括的肩膀道:“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你的才华不在右丞当年之下,只要肯下工夫定会成长为我大唐栋梁之才,到时你阿爷在那边也会欣慰的。”

李括强抑制住双目中的泪水,朗声道:“姑母放心,括儿不会让阿爷失望,不会让姑母失望。括儿一定会重振门楣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玉真公主见李括小小年纪竟如此坚韧志高,甚是欢喜安慰道:“你也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累了。那人即便跋扈也不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再者,有姑母给你撑腰,有哪个不识趣的敢主动招惹与你?多花些时间陪陪你阿娘,有些事你慢慢会明白的。”

李括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玉真公主,咬牙道:“姑母,括儿本不想麻烦姑母,但有件事恐怕非姑母出手不能平,还望姑母相助!”

玉真公主瞪了李括一眼,佯装微怒道:“我就知道你个小滑头一定有事求我。也罢,且说来听听。”

李括咧嘴笑了笑:“姑母莫怪,括儿的一好友前些时日不知何故竟被京兆尹大人亲自下令捉了去。括儿思前想后都觉得他不会做出有违法纪之事,但括儿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出合适之法解救。若有可能,还望姑母跟京兆尹大人说一声,点开这层误会。”

玉真公主轻点了点李括的眉头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借势压人,还真是一个混迹官场的好胚子。也罢,既然刁难你好友的是王銲那厮,莫说他没罪便是有罪本宫也要替你挣回这份面子!”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一向和善温婉的玉真公主为何对王銲恨的咬牙切齿,竟是当众允下了替李括出头。

李括心中大喜,忙冲玉真公主深施一礼:“多谢姑母相助,他日若有需要括儿的地方,姑母尽管吩咐,括儿敢不效死力!”

玉真公主轻拍了拍李括还略显稚嫩的臂膀,将一块玉牌递予李括轻笑道:“你这孩子,先拿我的玉牌去京兆府大牢把你那朋友领出来。这些时日他少不了受了苦,代姑母好生慰问,我还不信王銲敢拂本宫的面子。快去吧,早去一刻他便能早些离开囹圄。”

李括接过玉牌收好点了点头,又冲众人深施一礼:“今日李括能与各位前辈一见,实乃李括之幸。他日经学诗赋上少不了要叨扰各位,还请各位莫要嫌李括才学鄙薄。”

高适轻拍了拍李括额头,笑骂道:“臭小子,有你这么个德才兼备的晚辈,我们这帮老骨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厌烦于你。赶紧去吧,改日高伯父再和你畅饮一杯。”

“哎。”

很少被除母亲外的长辈关爱,李括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环施一礼后便小跑着转身离去。

出了揽月楼后,李括小跑着往城北而去。他不敢停下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家道中落被人鄙夷的穷小子,而一场筵席下来他便多了一个做掌书记的高叔叔和尊为公主的姑母。幸福降临的如此突然,让他有些惘然。嗯,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等自己中了进士,便能候补到一官半职。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准还能混的一个外放的实缺。等自己有了俸禄,便可以买一套大院子把娘亲接进去享清福。嗯,要请上四个,不,八个丫鬟好生伺候她老人家。若是自己考评优异,便能调回长安做个郎官。等到自己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上话,就能替阿爷伸冤昭雪。自己要像阿爷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少年越想越兴奋,双足轻点,任由汗水顺着衣襟流落。

“括哥,等等我!”

张延基喘着粗气从李括身后跑来,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滴落,浸透了绣绸衣衫。

“延基!慢点,你看看我这一急怎么把你就给忘了。你慢些,看看你这一脸灰尘,毫无仪态。回府还不得被你阿爷家法伺候。”

看到好友,李括心中一暖。自始至终,张延基没有因为自己家道的中落看轻自己。二人之间几乎是无话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